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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终南何有?有纪有堂。君子至止,黻衣绣裳。佩玉将将,寿考不忘。
    6、终南何有?有纪有堂。君子至止,黻衣绣裳。佩玉将将,寿考不忘。

    那一日,项籍与虞姬共乘一马从咸阳城南门冲出,过了渭水桥,后怕追兵,前惧关卡堵截,不敢走驿道,只顾不辩东西地策马狂奔。

    俩人更不敢找地方食宿,因为大秦律令甚为苛严,收留形迹可疑之人,店家会遭连坐之罚,恐怕还没安顿下来,就被店家报了官。就算没这个缘由,项籍也住不了店,事先叔侄三人没曾想过会遇上事情,盘缠都统由项伯携带,事出猝然,项籍身上却是一个子都没带。更何况,负案之人,只想逃得越远越好。

    等到日渐日坠之时,来到一处,便挽缰住马。只见四周青山环绕,苍松翠柏,寂静无人,真是个好所在。

    项籍不知到了何处,嘴中嘟嚷道:“这是什么地方?”不见虞姬应声,他便低头向相拥在前的虞姬看了一看。

    今天的这些事情出得太突然,远超出了自己的心理承受程度,一路上,虞姬脑里乱哄哄的,不停地搜索着刚刚发生的这一切的记忆碎片。商高哥哥到底怎么样了,伤情有没有大碍?与我同骑一马的这个少年及他的两个叔父,看着不似歹人,他们为什么要救我,现在又要往哪里去?他们杀了那多官兵,闹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会不会被逮到,逮到了要得五花大绑地送到菜市口车裂,头手足和肠肚要被马拖得满地都是,可怕极了,现在该怎么办?都是那个可恶的公子哥欺负人,他死有余辜,要不是他,我与商高哥哥日子虽是过得清苦,却是鼓瑟相和,其乐融融,何等的怡情!我的命好苦啊,前面黑漆漆的,简直看不到边。

    虞姬想着自己的身世和遭遇,禁不住的眼泪暗流,哪有什么心情辩别去处。她听得项籍说话,慌忙以袖拭泪,抬眼扫视四周。

    项籍看她脸颊泪痕斑斑,楚楚可怜,心中更是柔肠百结,又将声音放低,轻声问道:“妹妹,你知道我们现在到了什么地方么?”

    他与虞姬年龄相仿,又不便问她年龄来称呼,只觉得称她一声“妹妹”终是不错。

    虞姬虽与商高在外行走多年,却是第一回来关中,更是不知此地何处,便茫然地摇摇头,轻声回道:“我也是不知。”

    这是项籍第一次同她对话,而距离又是那么近,听她说的音喉宛转,蔚为动听。在滨河屯,项籍就曾听过虞姬说话,但那是她苦苦哀求赵信,声音凄厉,不似这般动听迷人。又感到她说话的当儿吹气如兰,身上散发出的那阵阵沁人肺腑的体香,似乎也随着声音飘进鼻孔,如饮甘露。俩人在马背上紧紧相贴,从咸阳出来忙着奔命,竟没有去感觉,此刻停马驻足,项籍方才察觉到前面的美人温软如玉,柔弱无骨,香气袭人,让人心旷神怡。他顿感躁热难当,kua间一阵野性的萌动,让他不由自主地面红耳赤、体麻骨酥、想入非非。

    他强自按捺住心念,往后挪了挪身体,拉开点身体上的接触,又猛力地摇晃了下头脑,努力地苏醒一下意识。

    这时,他忽感到腹中饥肠辘辘,方才想到,从馆舍出来到现在米水未进,而又举鼎与官兵搏杀,耗力过多,显然已是饿极。

    可鞍前鞍后地翻弄了一通,这夺来的马平时不走长途,哪有干粮备放?

    他看了看四周,忽然灵机一动,下马拾了些石子复又上马,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和虞姬说话道:“这么大的山林,一定会有猎物山果野菜。上山找点充饥。”说毕,策马就往山上而来。

    他本为侯门出身,自然辨不得哪些山果野菜可食,一心只想寻找猎物下手。还好虽近傍晚,山间光亮尚好,只是翻了许多山林,虽能找到几只獐、兔、鸟禽,但要以投石的方法得手,还是较为困难。不觉得越走越远,终在一山涧边,掷中一獐后腿,又顺着山涧追了好远一程,才在天色黑尽前,将精疲力竭的獐子弄到。

    项籍倒提着獐子,笑呵呵地像个孩童:“这獐子好大,足够我俩饱餐几顿。”

    虞姬并不答言,眼睛直盯着一个地方看,然后,抬手指着说道:“那好象有个山洞。”

    项籍按着她所指看去,借着很是微弱的亮光,果见山涧上方右侧有棵参天老树,树前方涧水潺潺,树后方有黑黝黝的一团,依稀是个山洞模样。

    他心中一喜,说道:“马上备有燧石,可以取火。我们到山洞里,燃起堆火,将这獐子烹了。”

    俩人骑马来到老树下,细看果是一个山洞。项籍扶虞姬下了马,将马拴在树上,来到洞前。山洞看似很深,项籍担心洞内有毒虫猛兽,便从地上拾起石子,朝洞内一阵猛扔,确信没有危险后,他取了燧石,拎起獐子,就要进洞,忽然眼前一黑,往地上一栽,昏了过去。

    虞姬不明就理,大为惊悸,吓得脸色苍白,举手无措。她先是疑心项籍是遭了什么瘴气毒虫恶草侵蜇,忙捂鼻试着用树枝探看了一番,并未察觉有异外,就凑到项籍跟前连声叫唤,只见他虽有鼻息,却是口眼紧闭,仍然昏迷不醒。

    今天,她遇到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这深山野涧,除了他们俩外,哪里能见个人?与商高哥哥分离后,她变得无倚无靠,而现在,貌似唯一能倚靠的这个人,竟又昏死在自己面前,她感到一种孤立无助的恐惧在强烈地包围着她,将她困压得快要窒息过去。她被眼前的一切,吓得六神无主,眼泪又仆仆直下,可又不敢哭出声来,她怕哭声引来野兽。

    抽泣下去也不是办法,没有办法也不能这样坐等,这样长久地坐等下去,要么就是等来猛兽,要么就是被饿死冻死。生存的本能,使她泣过之后,想着摆脱困境的办法。

    她采来藤蔓,扭成绳索捆套住项籍的肩胛,又开出一条平坦进洞的路,然后,牵来那匹马,将绳索另一头系在马颈背上,用马鞭轻轻驱赶着马,拖着项籍慢慢往洞里挪去,一边走,她一边用力地推搡扶正项籍的体位,避免被尖木锐石划伤。

    好在这匹马极为驯良听话,好在项籍昏厥的地方离洞不远,用了一个多时辰,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她终于将项籍摆放停当。

    夜幕降临,幸好还是个月弦之夜,月色虽不甚通明,但在野外还能够凑合着辨物识路。可到了洞里,就是一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虞姬片刻也没有歇息,出洞找来了许多干树枝树叶。她看过几回别人用燧石取火,便仿效而行。

    她将干树叶用石头敲成绒状,又将叶绒放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上,取出燧石敲击叶绒和垫石。

    殊不知,这燧石取火,看着别人做容易,自己做起来却有如登天之难。

    古代没有火柴。人类最早的火种,取自于野火,要么是雷电闪击树木燃起的大火,要么是阳光暴晒后树木自燃生起的大火。

    最早的人工生火,是钻木取火。钻木取火是高难度的技巧活,首先钻木摩擦的频率要相当快,劲要巧又要持久,一般人很难做到,其次钻木取火的材料很有讲究,要非常之干躁,并且要根据不同的季节来选取不同的取火木料,春取榆、柳,夏取枣、杏、桑、柘,秋取茶、柚,冬取槐、檀。

    后来有了燧石取火,较钻木取火就容易得多了。燧石,取自一些比较容易闪出火苗的矿石。较为常见的燧石取火,一般用皮革嵌接一块倒斧状的铁片,将火绒贴近铁片,然后用燧石猛然撞击铁片,闪出火苗点燃火绒,再辅以轻吹火绒,使之燃起明火。燧石取火,取火的难度虽小了些,但仍然是技巧活,不得要领很难取得火来。

    直到公元577年,南北朝时期,相传一群宫女发明了火柴,但这火柴还不是现代意义上的火柴,只不过是一种引火的材料。

    我国还产生了火折(摺)子取火方式。它其实是用一定工艺做出火引子,然后再把比较容易起反应燃起的易燃品,如硝、硫磺、松香、樟脑、白磷、黄磷等物加入进火引子,盛放在纸竹筒里,用时取出一晃即燃。之所以一晃就燃,要么就是这火引子能长时间储藏火种不灭,拿出来晃晃使它复燃,要么就是磷遇氧后燃点很低,一接触空气便能自燃。

    现代意义的火柴,是英国人沃克在1826年发明的,他其实也是踩着中国人火折子的肩膀上获得的成果,最初的火柴,既有火患危险又有中毒风险,1852年,经瑞典人距塔斯脱伦姆改进后,才有了普遍使用的安全火柴。

    虞姬,一个弱女子,就算懂得燧石取火的方法,可要弄出火来,谈何容易,约摸又用了一个时辰,也算是天可怜见,终于被她弄出火来。

    她架起柴火,将火烧旺。她伸手看看因撞燧石弄出伤痕的指掌,大吁出一口气,欣喜之色盈于脸上。

    她又将手指放到项籍的鼻间探看气息,感觉他的喘息虽有些弱却很匀称,心中一宽。借着火光,她将项籍全身细细查看了一遍,忽然在他的右腿一侧停住了目光,那有个长长的创口看似很深,周遭血渍已干,从创口到脚踝的下摆和裤腿,被血污得湿漉漉的,并伴着一股浓烈的腥味袭来。

    原来,项籍在举鼎抵挡官兵时,不提防被敌人兵器戳伤右腿,可他斗兴正酣,竟丝毫没有发觉。从咸阳城冲出后,这一路上,他只顾纵马奔逃,弄得大汗淋漓,而心神又过于紧张,也未觉察到痛楚,虽觉右腿有些异样,还想是汗流所致,也不去管。等到了山上,伤口已然麻木,不再流血,少了疼痛感,他又忙着追逐猎物,仍未知觉。等到了洞口,心中大为放松,又饥又累,又甚为疲惫,而伤口又失血过多,造成虚脱,因而晕了过去。

    虞姬这才明白项籍昏厥过去的原因。这些年,她与商高走南串北,也懂得些生活的技能与常识。她知道,如果不对伤口进行包扎和处理,伤口会溃烂化水流脓,而且,项籍因受伤身子很虚弱,急需调补恢复。不及时施救,他的生命就非常有危险。

    她四下望了望,忽见火堆旁的地上,散落着二三枝尖尖的木条,捡起放到火光中仔细一瞧,却是没了尾羽的断箭头。她感到很奇怪,这荒芜的山洞里怎么会有断箭头?想了又想,应是上山的猎户进洞休息时丢弃在此的。

    这断箭头,正好派上用场。她提起獐子,走出洞外,来到涧溪旁。四周阴森森的,不时传来几声虫鸣蛙叫,那树梢头的夜鸟,忽地卟棱卟棱地从这棵树上飞到那棵树上,远处偶尔间发出几声划过夜空的狼嚎狐嗥,将山涧更衬得恐怖骇人。

    若在平时,虞姬早被这种景象吓得瘫软在地,哪还敢提足半步。人在绝境中,求生的本能会迸出难以想象的勇气。在这夜晚,万赖之中只剩下她孤身一个弱女子,哪怕是踩断路边树枝发出的声响,都会将她吓得惊悚不已,但害怕是没有用的,她只能硬撑着去做事情。

    她低头只顾忙活,一点也不敢朝四周看,生怕看到眼中发着绿光的野兽或怪物,把自己吓昏过去。她用箭镞作刃,艰难地把獐子剥皮开膛破肚。这本不是女子能做的活计,工具又是这么简陋,她费了很大的力,花了数倍的功夫和时间,才将獐子粗粗地囫囵打理一备后,回到洞里,放在火堆旁烘烤。

    没想到手无缚鸡之力,却被逼无奈地做了这么多超出预料和想象的事情,她为自己的劳动成果很是满意。

    可她马上又犯起愁来。项籍昏迷不醒,如何能将这大块的烤肉喂进肚里?更为重要的是,必须马上为他处理伤口,可他受伤之处真不是地方,她一个女儿家,就算可以不讲究男女授受不亲,但要在离胯仅有一尺的地方为他解衣处理,哪能不有所顾忌?此外,离涧溪又远,如何汲水为他擦拭血渍?

    她寻思了半天,踌躇着不好动手。最后,咬牙横下心来,今天遇上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横竖都豁出去了,没办法计较这多了。

    借着火光,她突然看见不远处有个釜状的器物,便拿了过来。她也不知这东西是何物,反正掂在手里重重的,轻轻敲击还有金属声,似乎是用青铜铸成的,想来也是猎户丢弃在洞里的。

    她心中有丝窃喜。今天的遭际实在坏透了,可老天爷又似乎在怜悯自己,处处在为自己设想,可能,这就叫天无绝人之路吧。

    她连忙用釜到溪边取水归来,然后,慢慢褪去项籍的衣物。前面就已说过,秦汉时期的人,主要的穿着是曲裾深衣,也就是一大块连襟上衣罩住下摆的胫衣。那时候,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裤子,胫衣也就是两个裤腿套到膝盖上面一点。没有内裤,不等于说就不遮盖私处,一般都还是用块长布严严包裹的,只是出恭麻烦了一点……

    但这已经很让虞姬大为难堪,禁不住地满脸通红。那时候的男女交往原本礼法约束就很多,而且虞姬又没经过现代医护学科的去羞涩训炼,所以,她是一步三停,褪一下,犹豫一会,想一阵,等到最后,实在不好意思,索性闭上眼睛,乱摸乱褪。

    但不管怎样,磨磨蹭蹭,总算把衣物褪尽。虞姬又扯下块布,醮着水将项籍满腿的血迹洗去,又为她洗了洗伤口。紧接着,她从火堆里抽出一截烧得发红的炭火,放到伤口里炙了炙,又覆上一层炭灰涂敷,算是消毒消炎处理,扯下项籍的一支衣袖,撕成布条,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又脱下自己外套给他盖上。

    她从烘烤的獐肉上切下一块里脊肉和些许后腿骨,找了块干净的石头把肉捣碎,和后腿骨一同放在釜里煮起。

    然后,又将项籍的衣物收拢拿到溪边盥洗好后,放到火堆旁,慢慢烘着。

    烤肉好后,虞姬先自取用后,又等釜里的汤汁熬好稍稍放凉后,她摘了几张叶片略大的树叶,卷成杯盅状,从釜中舀出汤汁,一口一口地给项籍喂下。只见项籍嘴喉一张一龛之间,大半釜獐肉汤汁已进了腹中。看看衣物渐干,又给他穿上。

    所有的事情打理顺当,估摸已到了三更左右。虞姬感到疲惫不堪,可她心中惊悸恐惧紧张犹存,却是睡意全无。她又记起,那张筑还放在马背上,又出洞去取了,放在膝头,抱筑而坐。

    望着这张筑,她又想起伤心事,不由得又暗自哭泣了好一阵子。她难以排遣心中的伤郁,想寄予于筑,又怕筑声引来野兽,只能空作击筑状,聊以抒情。

    直到洞外越来越亮,已至拂晓之时,她才朦胧睡去。忙碌了一大晚,她显是已经累极,一睡过去,等到醒来时,只见洞外阳光明媚,看那山石树影,却已是正午时分。

    她再向项籍看去,只见他依旧仰躺着,却闪着那对重瞳子不停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原来是醒了过来。虞姬大为惊喜,先自出声说道:“公子,醒了啊。可把我吓惨了,整整一晚上,都在为你担心。”

    项籍硬撑着想要起来,虞姬连忙拦道:“你腿上受了伤,身子骨虚弱,好好躺着休息。”

    项籍记起了昨天昏迷时的情景,再看看眼前的一切,见她一个女儿家,在这荒无人烟的野涧,靠着自个儿在黑夜里摸索,竟能将自己照顾得好好的,把事情打理得如此顺当,不禁有些感动,连声说道:“难为你了,如果不是你,我公孙籍就要命丧这荒郊野外了。”

    虞姬这才知道,这少年唤作公孙籍。她被公孙籍叔侄女仗义相救,心存感激,便说道:“若不是蒙得公孙公子搭救,小女子已落入歹人之手。不是为了救我,公子也不会受伤来到这旷谷野涧。我不过是做了些份内的事情。”她说着,又想起滨河屯的遭遇,眼泪又不禁流了出来。

    项籍见她伤心起来,却拙于口笨,找不到好言相劝,只觉腹中空空,便问道:“肚子好饿,还有吃的吗?”

    虞姬回道:“烤肉倒有好多,可你伤口初愈,还是少吃熏香干燥的东西。昨晚,我煨了汤给你,还有半釜子,我取来给你。”

    项籍不屑地嚷道:“怕甚子怕!都拿将过来,一通吃了。男子汉大丈夫,还怕被噎死啊。”他猛然省悟,这样大声大气地和一个自己颇为心仪又辛苦照料过自己的女子说话,太过于失礼,便转成温言道:“不要紧的,我身体已无大碍。烤的煨的,都弄些过来。”

    他主要是因体力透支、失血过多、疲惫过度而昏厥过去的。昏迷之时,进了些肉末汤汁,身体获得了能量补给,而他年轻健壮,体能恢复得快,长时间昏迷又给了他充分的休息,因而,他一醒转过来,便觉得精神振奋,食欲大增。

    他一阵撕扯,狼吞虎咽地将那些烤獐肉送进肚中,又抬起釜来将汤汁一饮而尽,然后抿着嘴皮犹在回味道:“好吃,好吃。如果有盐放点进去,就是极品的美味了。”

    突然,他“咦”了一声,将釜翻来覆去地仔细端瞧,嘴上喃喃道:“这好似不是釜,而是一件青铜打造的头盔,表面已有铜绿斑迹。你看,它的外底部稍稍长出一截,断口整齐,应是盔缨断却所致。你是从哪里拣来的?”

    虞姬听他说得绰有其事,便回道:“是我昨夜从这里拾得,想是猎户上山丢弃的炊饮用具,正好用它给你煨汤。”她突然想起事情,又找出二支箭头道:“这地上还有些箭头。我用它为刃,才剖了獐子烤起煨起。”

    项籍听她说来,对她自是又怜又敬。可思绪仍在这釜器上,他自幼得项梁教导,对盔甲武器甚是熟悉,一番细看后,他确信这釜器原本就是件武士头盔,可他又困惑不解:“还没听说过猎户上山打猎,要带头盔的。但如果是武士,他跑到这深涧野谷里干什么?”

    他接过虞姬的断箭看了又看,更增加了自己的确信。他听项梁说过,各诸侯国正规兵马使用的箭镞,一般都镌刻有字。这二支断箭,都是用青铜精工制成的箭镞,尽管上面已蚀有铜绿,但仍不失锋利。想来,猎户所用之箭,绝不会如此。

    他又对虞姬说道:“你再仔细搜寻一下,看看这洞里还有些什么?”

    虞姬依言在洞内四处查看,只听得她惊叫了一声,项籍听得有异,猛地挣起身来,微跛着脚走到她身边。只见她脸色苍白,花容失色,直指着前面说道:“这有二具骸骨。”

    在山洞的一个角落,洞壁前有一块巨石,一具人形坐姿模样的尸骸就倚靠在巨石前。因为有些年代,原来身着的衣服都糟腐成了碎片,整个尸骸布片狼藉。尸骸右手方,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几件甲胄,却是肩、胸、臂、腿的铠甲。想来,此人应是负伤后逃到洞里,看自己伤势过重,难有存活生机,便将身上的铠甲脱下摆放齐整,方才瞌然而逝的。而那头盔,可能是在进洞以后,滚落一旁,而此人因伤重已无拾取与其他几件甲胄并作一块。

    这具人形骷髅的前面,是一具作跪卧状的马匹尸骸。那姿态,分明就是在静等那人骑乘的模样。那马的马鞍竖放在人骸骨背椎与巨石之间,想来是此人用来垫撑住后背,让上身不致倾倒。

    昨晚进得洞来,已是漆黑一团。火光照射的范围又极为有限,而虞姬忙着打理大摊的事情,又无暇抽身仔细查看。没想到,这洞里还有一人一马二具尸骸,虞姬当即被吓得魂不附体。想想也好,还算昨晚并不知道这实情,不然,更让她胆战心惊,难以聚神做事。

    项籍走近前去,仔仔细细看了一通,边看边说道:“这人身背后还有两支箭未曾拔去。就是这二支箭要了他的性命,这二支箭都穿过了肋骨,触及肺腑。看样子,这人在逃至洞前,应有一番激战,身中数箭后,逃到这里。你拾到的那几支箭,就是他进洞以后拔下抛弃在地的。”

    他又想起自己与虞姬从咸阳城冲出,也似这人一样,落荒而逃,误闯误撞,来到这山洞,要不是幸得虞姬照料,不然,也如这人般命丧在这洞里,想来不免嗟伤一阵。

    虞姬对这些武战兵事并不太懂,只听着他说,并不言语。

    项籍接着又大为赞叹道:“看留下的装束,这人应是一名武将。但他临死不忘将甲胄收拾齐整,然后,俨然端坐如松,视死如归,气度不凡,真乃大将风范。”

    虞姬仍不言语,向地上看了又看,似乎在寻找什么,项籍不解地问:“你在找什么?”

    虞姬若有所思地说道:“这人既然是与人一番激战才逃到洞中,那应该有兵器啊。就算长戟长矛在交战中失落,也应该有佩剑啊,就算佩剑也失落了,那剑鞘是佩在身上的,总不会一道失落吧。”

    一语提醒项籍,他对虞姬心思的细腻颇为赞赏。便又仔细搜索了尸骸周围,忽见尸骸背靠的巨石底部的泥土中露出一根红线头,便用断箭头翻开泥土,果见一柄佩剑藏于其下,剑身却用一张兽皮包裹。想来,此人见自己行将离世,便在巨石底部挖掘出个小坑,用兽皮将剑包裹,覆上泥土埋好,为了能让此剑重见天日,他有意将剑穗的一根红线外露出地面。

    项籍打开兽皮,上面密密麻麻地划了些象蛛网般的线条,他看不明白,便递与虞姬观看,虞姬看了半天,也不得其解,便说道:“这上面绘的,好似张图,还是把它收好,说不定以后参详透了,能有用处。”

    项籍把兽皮放到身上收藏好,又把佩剑细细端瞧。只见剑柄雕刻着精美的鸟兽虫草花纹,剑鞘镶以金、银镂花饰件,剑柄、剑鞘均为名贵的花梨木精制而成,古朴庄重,简洁大方,灵巧秀逸。

    他“噌”的一声将拔剑出鞘,只见一道寒光飞将出去,剑影凌厉,映在俩人的身上,顿感凉朔朔的,剑气逼人,刃未至而杀气冲天,让人不寒而悚。

    他将姆指放在剑刃上轻轻揩拭,果然是锋利无比,又用指节敲叩剑身,只听得清音如奏,想来应是刚中有韧,无坚不摧。

    他被这柄剑所迷倒、所折服,立马就显出钟爱有加,爱不释手的情状来,一个劲地眉开眼笑,赞不绝口:“好剑!好剑!甚合我意。”

    虞姬对此并不感兴趣,她紧紧盯着藏剑的土坑底部细看,末几,她说道:“公子,这剑坑下面似乎还有东西。”

    项籍听说,忙用剑尖再掘泥土,下去半尺许,却挖得数块金锭和一些身上的佩饰,掂量一下,约摸有个百两左右。项籍更是笑得有如夏花般的灿烂:“哈哈!不但得了把宝剑,还发了笔横财,我们回家的盘缠,有着落了。”

    他再用剑尖往下翻刨,想看看下面还会埋藏些什么东西。这时,虞姬说道:“罢手吧,不会有什么了。”项籍试了几下,果然已无一物。

    他又甚感奇怪,问道:“你怎么会下面还有东西?”

    虞姬淡淡说道:“这人重甲在身,应是穿戴齐整方才出征的,如此一个武将,身上多有些不离身的佩饰,甚至于带些盘缠以防征战失散,也不为怪。就算他死得年代已经久远,衣服糟朽,但佩饰等物应还在身上,可身上全无。先前我们所掘的泥土较为松软,与周遭坚硬的砾石土层截然不同,掘出佩剑后,我见坑底的泥土土质松软如初,想想可能佩饰这些物品就埋在下面,便信口胡猜,没想到果然如此。”

    项籍更为惊叹,没料到这个看似纤弱可怜的女子竟然秀外慧中,心思敏锐,聪颖异常,不得不让他更为佩服。

    他仍有不解之处,又问道:“可是,这人为何不把东西埋到一块,非要分成上下两处藏匿呢?”

    虞姬蹙眉微敛,低声说道:“这个我也弄不明白。估摸可能是,他原本是想先将贵重的钱财藏好,凭着手中仗剑,在山中挣扎存活下来再说,可伤势太重超出他的想象,眼见不久于世,他再掘土又将佩剑埋将下去,掘到一半,体力不支,便慌忙将土掩上,以致如此。”

    项籍想想也是,这可能是最合理的解释了。

    徐久,虞姬再又说道:“我推断,这马匹应是在主人死去后一二年内方才死去的。”

    项籍更为惊奇不已,问道:“这,你又是如何猜测到的?”

    虞姬一手指着地上说道:“这人受伤极重,连随身物品都是急匆匆地掩埋好,他怎会有时间和气力先将马杀死,再安坐离世?看这马的鞍座、辔口和缰绳,都是事先取下安放妥当,说明此人原本见自己受伤极重,取下马的束缚,让它自去自生自灭,因此,此人死时,马应该还活着。再看马跪卧的地方,是个浅坑,与周围的地况迥异,明显是长年累月在此翻爬打滚形成的痕迹。想来,这马在主人逝后,一直在此守护,平常出洞寻草觅食,直到死时,都陪伴在主人尸骨左右,也算是有情有义的畜牲了。”说毕,也自嗟叹一场。

    项籍听她说得言之凿凿,有理有据,更是敬佩不已,又说道:“这人为硬朗之将,马为忠义之仆,实在令人敬佩。我们又得主人馈赠,理应将他们收葬一番。”

    于是,以剑作镐锄,分别掘出二个坑,将人马分别安葬。等办理停当,已是黄昏时分。

    项籍揉着肚腹说道:“忙了一晌午,饥肠辘辘,好在还有些獐肉可以裹腹。明日,再设法去弄些回来,等我腿伤初愈后,我们就出山去。”

    俩人坐下吃着东西。没事忙碌静将下来后,双方可谈论的话题很少,而又由于男女间的礼数,倒发更加拘谨起来。几句话过后,干脆陷入了缄默。

    项籍觉得甚为无聊,可又苦于无话可谈,正寂寥间,忽然瞟见虞姬摆放在旁的筑,有心想找话讲,便说道:“你的筑奏得妙绝。是跟你哥哥学的吗?”

    虞姬听他问起,脸上现出忧伤之色,略带惆怅地说道:“主要还是跟我义父学的。我五岁那年,母亲带着我去逃荒,不料,在途中母亲忽染重病。正巧遇上我义父,他见我们母女俩甚是可怜,便起了怜悯之心,有心收留我们母女。可我母亲已是病入膏肓,临终前便将我托付给了我义父。义父便带着我与商高哥哥四处奔波,含辛茹苦地将我带大。我十岁那年,义父突然离家出走,杳无音信。商高哥哥便与我相依为命,靠卖艺勉强维持。大前年,商高哥哥得到了义父的死讯,悲痛欲绝。不久前,他带着我来到咸阳,说是要在义父祭日那天,在咸阳街头击筑而歌,拜祭义父在天之灵。可没想到,却竟然遇上了恶人,弄得我们凄苦分离,商高哥哥还受伤不轻。他究竟现在怎么样了,好不让我牵肠挂肚。”

    她想到经历的遭遇,竟不顾项籍在旁,呜呜地哭出声来。

    在滨河屯,项梁怕虞姬知道高商的死讯,悲痛过度而误了事情,便谎称已将高商妥善安置,让虞姬随了他们速走。项籍不是傻子,此刻,他虽然为虞姬的身世和遭遇甚为同情,却不敢告诉她高商的死讯。

    商高断气之时,项籍与项梁在旁。项籍书读得少,又太年轻见识不多,他只听得商高说是原名高商,是高渐离之子,却不知道这商渐离是何等人物,并不以为意。

    高渐离是燕国很有名的一位乐师,擅长击筑。他与荆轲结识后,俩人一见如故,成为知交好友,经常在燕国都城街市的狗肉摊里喝酒聚饮。喝得痛快了,高渐离击筑,荆轲放声高歌,一会儿仰天大笑,一会儿抱头痛哭,就象俩疯子。

    荆轲奉燕太子丹命去刺杀秦王嬴政时,高渐离曾到易水边为荆轲击筑送别。后荆轲为秦王政所杀。秦吞并天下后,已成为始皇帝的嬴政,就大肆搜捕太子丹与荆轲的门客。以高渐离同荆轲的关系,便成为首当其冲要缉拿归案的要犯,高渐离便离家出逃,隐姓埋名。虞姬说的十岁那年义父离家出走,就是指此事。

    高渐离到了宋子也就是后来的巨鹿郡,给人家当酒保打杂。本来,他完全是可以象这样平平淡淡过一生的。可惜,他太酷爱音乐,太酷爱击筑了,——一切,都是音乐惹得祸。

    高渐离善于击筑,这个显著的特征,早写在了始皇帝缉拿他的布告檄文上。为了保全性命,高渐离不敢再击筑,可心里痒痒的,总是捱不住。正好,他打工的这家主人,又喜好击筑,一听到筑声,高渐离就要驻足聆听。终于有一天,他实在听不下去了,便说了一句“这筑有击得好的地方,也有击不好的地方”。这话就被几个仆人听到后转告主人家,主人家就将高渐离叫到堂上击筑,满座宾客无不称好,而筑击到伤感处,满座宾客无不被感动得流泪而去。

    巨鹿当地富户争相请他去击筑,他名气越来越大,最后,此事被始皇帝听说了,就把他召到宫中。于是,他被人认出是高渐离。可始皇帝很是赏识爱惜高渐离的才能,就熏瞎了他的眼睛,免了他的死罪,让他为始皇击筑。高渐离近距离接触始皇帝的机会越来越好,就将铅块暗暗放在筑中,击筑时突然举筑向始皇扑击,却没有击中。始皇帝遂杀了高渐离,并从此之后,永不接近原六国的人。

    项籍看她哭得伤心,好言宽慰一番后,看她情绪平稳,又问道:“那日,你在咸阳城街头击筑奏的那首乐曲,甚是动听,这曲子叫个什么名目?”

    高商与项梁说话之时,已是气如游丝,后几句项籍已不听真切。他不过是出于好奇,出言相问。

    虞姬拭了拭眼角的泪珠,说道:“我也不知道叫何曲目,只是听商高哥哥说,义父出走前,曾留话让他一定要将此曲谱完,此曲开头的二句词原本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是义父改成现在这二句的,说是原句会沾惹祸端。”

    她虽知义父本名高渐离,商高是将姓名颠倒了用,就是为了避祸。眼前这个少年,虽对她有救命之恩,但没有太深了解,不便坦言相告。

    俩人正在闲谈。忽听得洞口马在嘶鸣,似有呻吟哀嚎痛楚之声,但在倾刻间便哑然没了声息。

    项籍甚感奇怪,忙跛着足出洞观看,一看却让他吃惊不小。只见一头黑兽正在埋头啃食着拴在洞外大树下却已倒毙在地的坐骑,黑兽出手太快,大大超乎项籍的想象。

    要知道,这马是经过精心挑选才成为戍城官兵骑乘的,身粗蹄壮,哪怕是极为凶残的虎狼,要制服一头健壮的马也要费上一时二刻的功夫。这只黑兽瞬间便将它咬断喉咙并啃得几乎只剩下个骨架,那种凶残辣狠让项籍有种如临大敌的压力。

    他不及细想,顿喝了一声,想把黑兽从马尸身上驱逐走开。那黑兽立起头来,项籍看它浑身长满长毛,面部稍长,似豹非豹,十分狰狞,嘴唇上露出四颗锋利的尖牙,半蹄半爪,弄不清是只什么怪物。

    那黑怪兽看到项籍,丝毫没有恐惧走开的意思。它看了项籍一眼,目露凶光,张开血喷大口,沉闷地吼了一声,一个纵身,如闪电般就到了项籍跟前。它身子往后稍蜷了下身子,蓄足力量,猛地又是一个纵身,扑向项籍,并伸出前爪抓了过来。

    项籍见识过他噬咬马匹的速度,哪敢怠慢?见它扑过来,有所防备身子往旁一个迈步,闪过黑兽的扑袭,十分迅捷地伸出手来,风驰电掣般地抓住了黑怪兽的后腿,不等它回身攻击,用力往洞壁上抛摔过去。

    黑怪兽却十分灵敏,在空中收起身子,蜷缩起头,顺石壁滚了一圈,爬起身来。项籍正等它再次攻来,不想它一个窜身奔进洞去。

    项籍知虞姬尚在洞里,情急大叫:“虞姬小心!”他没想到黑怪兽会如此狡诈,竟能懂得避实击虚。他心中惊恐不已,焦急如焚,知道以黑怪兽的迅猛凶残,虞姬凶险难卜。

    情急之下,他居然跛足狂奔进洞,却见黑怪兽早已向虞姬靠近。他心头一紧,暗暗叫苦:完了,虞姬命休矣!他不敢再看美女葬身兽口的惨状,只把眼中一闭。

    奇怪的是,他却没听到惨叫声,睁眼一看,那黑怪身奔到火堆旁惊恐却往旁避去。

    项籍心头一松,知道黑怪兽怕火,大声对虞姬说道:“站在火堆旁,这别动!”他三步并二步,来到虞姬旁,方才大吁了口气。接着,连忙从火堆中抽出支燃着明火的柴棍,四下搜寻黑怪兽。

    这时,却见黑怪兽在他们的埋骨处停了下来,徘徊几圈后,不住地用前爪往土中刨去,直到露出骨架才停了抓刨,仰天嘶鸣,声似悲凉。

    项籍怕冲上前去,会被它狡猾来个迂回,袭击虞姬,只好与黑怪兽对峙而望。

    不一会儿,这黑怪兽眼露凶光,又向项籍扑来。项籍用火把往怪兽头部戮去,怪兽双眼被火一刺,慌忙闪避,攻击放缓。项籍不等它落定,一个纵步飞跃到它后背,双手按住它的头部,双腿用力夹住它的后腹,用劲一扳,大喝了声:“倒!”黑怪兽翻身倒地。

    项籍顾不得腿上有伤,纵了上去,迅速用脚压住它的后腿,膝盖抵紧腹部,双肘跪稳它的前足,两手死死的将它的头按在地面。怪兽受制不住地挣扎,怎敌得项籍天生伟力,被箝得动弹不得,渐渐的没了力气,失了抵抗,躺在地上不住的喘着粗气。项籍让虞姬从拾来辔头和马缰,套紧兽口,又将它捆绑了个严严实实。

    那怪兽不能动弹,嘶鸣不已,那声音似虎似狼似豹,又似马。

    项籍喘息初定后,对着虞姬道:“你看这凶兽怪模怪样,我猎兽无数,还从没见过这样的野兽呢。”

    他没听见虞姬的回话,便看了看她。只见她仔细地端详着黑怪兽,好似竟没听见他的问话。

    他又朝怪兽望了望,说道:“这兽豹面马身,莫非是传说中的麒麟吗?”

    虞姬道:“麒麟是鹿面龙角、狮尾牛蹄,浑身鳞片,带有火焰。”项籍不知她如何懂得这多,但觉得她本聪颖异常,本不奇怪。

    项籍又问道:“既然不是麒麟,那它又是何物?豹?还是其它的山中野兽?”

    她仔细看了又看,陷入思索之中,徐又说道:“公子,我知道了。你看它四足趾似马蹄,却又尖如豹爪,四个长齿分明与豹无异,其余齿却又如马样,唇须钢硬似针,但全身毛发又与马无异。我原奇怪刚埋的二具人马尸骨,马与人不是同时而亡,又没野兽骚扰,原是如此。”

    她脸上又露出异样的光彩,不无欣喜地说道:“我猜测,当初这武将逝后,独剩下他的这匹坐骑,偏这马颇有灵性,白日到山中妥食,晚上伴将军死尸而眠,倒也是个至情至性的尤物。时日一长,却成了匹野马,又与山中的雄豹媾合,孕生了这个豹马杂合的怪兽。我听老人说起,畜**配产下的变种,都是天下最为难得之物。或许产后不久,母马死去,这豹面马身的怪兽却子承母业,在这洞里住下,守护着这武将和母马的尸体免遭其他兽类扰袭。”

    项籍也觉得她说得有理,虞姬又道:“公子,我俩幸运的很呢。”

    项籍问是何故,虞姬道:“昨晚你昏迷之时,这怪兽如果不是寻食未归,闯将进来,我俩早成了他的腹中之餐了。”

    项籍恍然大悟,连声称是,大颂有神人护佑,又说道:“我生平最讲的就是情义二字。这母马幼兽虽是畜牲,却远胜许多凡人。这怪兽我们就留着,喂他些食,驯化几日,如野性难驯就放了它罢。”

    俩人在洞里又住了二日,项籍的腿伤,伤得本不重,只是失血过多和疲劳才致昏厥,身体得到给养,而他身体又很健壮,伤势痊愈得很快,已基本能够行走。

    项籍对这豹面马身的怪物极其喜爱,有心将它训化,便在山中多住了几日。这黑怪兽却不吃草只食肉,而且食量惊人,单就这一项,就将项籍折腾得够呛,他每日都得到山中猎取许多飞禽走兽,供他和虞姬与黑怪兽食用。

    为了猎取更多的猎物,项籍专门挑了一段弹性韧性极好的树干,又找了些树皮和青藤,搓成绳索,作成一支简易的弓,然后,砍了些树枝削尖为箭。用弓箭狩猎,捕获猎物的成效大增,不但能应付日常食用所需,还烤制了许多的肉干,准备日后上路时用做干粮。

    一得到猎物,他便割下几块,用辔头控制着兽口喂食。这黑怪兽也颇有灵性,看项籍一门心思地与它饮食,并无恶意,挣扎和嘶吼渐渐少了下来,眼中扑闪出感激而友善的神色。

    大约又过了几日,项籍见黑怪兽进饮越来越合作,并有一些亲昵的动作,与原先的凶残大相径庭,就大胆地为其解下捆缚,手里持着缰绳,观察动静。黑怪兽站立起来,不停地在洞中走动,却无逃走之意,相反对项籍虞姬俩人表示出留恋不舍的神情来。项籍见此,索性将辔头摘下,那黑怪兽竟没了原来桀骜野性,竟将整张脸贴将过来,轻舔着项籍的脸额,意态极其温顺。

    虞姬在旁见了,轻笑道:“公子,看样子,你与这黑怪兽很是有缘。”

    项籍并不回答,取来马鞍配上,纵身上去,掣缰策马,只见一团黑影如箭般飞出洞外,项籍坐在黑怪兽背上,感觉疾驰如风,却又如坦平途,又快又稳,只觉得它与原先那马一个在天,一个在地,简直是不可同日而语。他感到无比的受用,乐得咧个大嘴笑个不停。

    他回到洞里,未曾下马一见虞姬便狂喜不止:“真是匹良驹!想不到我们误入山中,竟会有如此好的运气。”

    虞姬看他如此钟爱黑怪兽,便说道:“这兽应该给它取个名字,它本为马**合所生,全身漆黑如墨,又杂些青白色的杂纹,就唤做‘乌骓马’吧。”

    项籍坐在马上,听得虞姬如此之说,更是喜不自胜,他说道:“妹妹,你走过来,我扶你上马,我俩骑着它,出去兜风享受一番。”

    俩人顺涧而上,一路上看不厌的山景山色。不知不觉,俩人骑马沿着一条山路,竟攀至一处高峰。

    往下望去,只见群山肃立,暮霭沉沉,远处景致或隐或现,却更发地迷人俏丽。看得项籍是神采飞扬,叹为观止:“这个地方,真是神仙处所!如果有一天,我与妹妹都老了,就到这个地方来怡情养性。”

    虞姬也是眼中带喜,她微作思索后说道:“我们从咸阳城出来,一直是往南而来。我曾听说,关中之南,有座山叫做终南山,风景优美,有如仙境。难道这里就是终南山吗?”

    她从身上取下筑来,略显激动地说道:“适才我与公子乘马而来,路上忽然有所触动,便将商高哥哥的这首曲子又续了几句。如今,对着这山光明媚、美不胜收的景色,就击筑和唱一曲。”

    只见她神情泰然地击奏着,乐声清脆,委婉动人,又听她口中唱道:“

    风雨如晦兰青青,山有榛兮隰有苓。

    手如柔荑肤如脂,顾盼娇艳笑黡然。

    思美人兮于西方,夜不能寐恋依依。

    使西皇兮乘骑骥,驰骋云天求凤凰。

    差池其羽燕双飞,幽幽南山采苹归。

    草木零落影旖旎,美人迟暮意凄迷。”

    虞姬唱完,以袖轻拭清泪,幽幽地说道:“如果有朝一日,能找到我的商高哥哥,我便与他一同来到这山中,一心一意地将义父的曲子续完。我本是一俗女子,只想与他过那击筑而歌、心气相通、相看不厌而不知世间为何日的日子。公子乃伟男子,应有超凡脱俗的作为,万不可儿女情长,耽误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