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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哙以吕后女弟吕须为妇
    俩人正说着话,忽听外面有妇人声音传了进来:“刘大官人,可在家中吗?”刘邦听着声音很熟,就是想不起是谁。他弄不明白,自己刚回到家中,怎么就会有人找上门来,而且还是女人。

    他不及思索,应了一声,就见一个女人提着篮子走了进来。一见此人,他不无高兴地喊道:“武妹子,是你呀,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来人正是武负。说起来,刘邦也有好长时间没见她了,主要是公务繁忙,实在分不开身回中阳里。今日一见,她面色红润,步态轻盈,穿着一身崭新得体的红绿交杂黑色镶边粗丝曲裾深衣,额头鬓角间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发尖尘灰未拂,发梢间渗着晶莹的汗滴,一眼望去,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武负一点未变,仍是那种谦恭有礼又不失风趣泼辣的性子,见到刘邦,开口就嚷了开来:“我的亭长大人,刘三哥,你这一成了贵人啊,别把我这乡里乡亲的忘记了啊。自打那回你回乡办亲事,你回中阳里的次数就屈指可数了啊。单说那一次,你从我门前经过,让你进酒肆里喝杯酒,你都说没时间。唉,你不惦着我这乡亲,可我总念着你们一伙到我酒肆里喝酒的那些日子和光景。想想这日子也是恁般快,在一起闹腾的机会却少了。”说着,武负动了感情,眼圈发红,言语有些哽咽。

    刘邦连忙说道:“不是我不想回去和乡亲们聚欢,公务忙碌,实在抽不开身来,这不,刚从咸阳办差回来,这屁股都还没坐热呢。”

    武负似不知道刘邦上咸阳办差的事情,听后也是惊喜道:“你上咸阳办差刚回?我的运气就这么好,第一回上沛县来找你,就找个正着。要不然,来了白跑一趟,那才叫冤枉呢。”

    她将篮子放下,显得不好意思地说道:“穷乡僻土的,来一回也没什么好捎的。就带了点我自个儿弄的腌肉干和储藏了好几年的陈酿老酒。这些都是三哥平时最爱吃的东西。三哥成了贵人,嘴变叼了,也不知这些东西,还能将就入口么?”

    刘邦推谢道:“来我这里,还带什么东西啊,以后可不兴这样了。能见到你,我高兴都还来不及了,再这样客套,就不是一家人了。”

    看到吕雉在着,武负也不失礼数地说道:“嫂子啊,对我这妹子,你也太见外了一点。刘三哥在外公干,家里的农活得靠你一人忙乎。我每回遇上你,都让你知会我一人,让我打个帮手,我就那点酒肆生意,大半时间都闲在家,闲也闲不住。可你倒好,总不支声,分明是将我这妹子当外人。人不多走走串串,相互帮忙,也就生了。弄得我这妹子,想到你们这里坐坐,也想了几天才拿定主意。”

    吕雉客气道:“哪里的话?在中阳里,刘季那么多兄弟姐妹,再加那些朋友,家里农活还不够他们弄的。我看你独自操持一个家,也不容易的,不好意思叨扰呢。你可别往心里乱想,有空常到家里坐坐,别拘泥那些礼数。”

    三人唠了好长一回瞌子。刘邦知武负登门来访,定有事情要说,便借着话题说道:“对了,武妹子,我那长时间没回中阳里了,这些日子村里可有什么事情?你们一家安好吧?”

    武负说道:“村里倒没什么事情。只是我家里有了点小变化,我那女儿找了一户人家,差不多快订亲事了。”刘邦听说,连忙贺道:“这是喜事,好啊。她未来的夫家,是中阳里的,还是外村的,是哪一户人家?”

    武负脸上禁不住笑意迭起,说道:“说起她的夫家,也是公门中人,姓任名敖,现在沛县衙内当差。”刘邦“哦”了一声,说道:“任敖?我不太熟悉。那更好了,你女儿聪颖能干,找个衙门公差,定能相夫教子,昌盛门楣。”

    武负说道:“他是小辈呢,何况才进衙门没多长时间,三哥如何识得他!三哥在沛县公门市井路子熟着呢,如果亲事成了,以后还得三哥多多帮衬这小子一些,改天我带他专程拜访三哥,多多点拨他一些办差做人的道道。还望三哥抬爱,把他当做自己的亲侄女婿教诲,有什么做不好的,直管责骂笞打,可别顾忌什么!”

    她知道是说事情的时候了,就直奔主题道:“三哥,三嫂,都是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了。我这回来,就是为任敖这小子,亲事还没订,这小子就给我惹麻烦。说来也怪我心疼女儿,丈夫死得早,就这一个女儿,不心疼也不行!本来麻烦是那小子的,大不了就不订亲,可我看女儿那个喜欢劲,又觉得任敖这小子本份老实,人也可靠,不忍心就此搅了一门亲事,所以想来想去,就来找三哥三嫂了。”

    刘邦、吕雉“哦”了一声,都凝神听她说将下去:“我们这沛县不是有些逃荒来的穷光蛋?这些人来到沛县后多给人家帮工做佃户,可主人家盘剥得紧、克扣得狠,这些人呢,大多吃了上顿没下顿,生活无着落,悲凉凄惨得很,难以逃生,实在混不起走,只有乞讨度日,特别是当中体弱残缺又有疾患者,眼看只有被饿死冻死的份。”

    刘邦做亭长也有三年了,他是知道的,泗水的泼皮还好打理,就这外来人口最头痛,这些人赤条条的来,什么也不怕,惹急了就搞出命案来。他不想支声,静静地听武负说下去。

    武负又说道:“这些人看看如此下去,只有等死的命,就聚在一快,商量出了一个主意法子,干脆去干些偷盗抢杀的事情,让人投到监狱里去,还能够躲过一劫。可衙吏狱卒如虎狼,他们担心犯事后,没等到问罪投牢,就被打个半死让计划落空。于是,就设法筹齐些钱来贿赂衙吏狱卒,让他们手下留情,棍棒笞杖下给条生路,好使他们在狱里偷生。这钱最后是送到一个老衙吏的,他不敢独贪,就分送了狱中的一干差人。这任敖也是年幼无知,初至衙门不识险恶,他也分得了极少的一部分钱。没想到,前不久,这事情发了,分到钱的一干衙吏都受牵连,有的已问清罪责投到牢里。任敖这小子抵死不认,这些日子正被禁闭讯问得吃紧,我恐他吃受不住,胡乱招认了,反误了自己前途。因此,就赶来找三哥三嫂帮忙,从中通融通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能保住自己的饭碗最好,实在保不了,就弄得一个自由身,回来自谋生路,也是好事一桩。”

    刘邦听得也是目瞪口呆,喟然长叹一声道:“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回听说,居然还有人有意去犯事,出钱贿买想投到监狱里来的!真是闻所未闻!”在他上咸阳前,并未听说此事,想来应该是去咸阳这期间发生的事情。

    武负讪笑道:“别看牢里日子难熬,吃穿虽然差些,但管衣管饭,有病还给治。对一般人来说,那地方简直不是人呆的地方,可对那些人而言,总比他们在外面的境遇要好。在牢里,死一个犯人准得过问,至少也得抬了埋掉,可这些人在外面,是死是活谁会过问,谁会帮你料理后事,恐怕被狗叼得满处都是,也没人问上一声!”

    刘邦想想也是,这可能也是频乱不止的一个极重要的原因。他有些不解地问:“你和曹参曹大人也熟识啊,直接找他说上一说就是了啊。”

    武负还想他不愿帮忙,急忙说道:“曹大人那性子,你又是不知道,我一介草民,他能容求情?更何况,我和三哥乡里乡亲的,尤如一家人,关系更近些,找三哥三嫂帮忙,心里更踏实。三哥和曹大人的关系铁着呢,你帮忙说上一句,比我找他说一万句都更管用!”

    刘邦觉得,这个忙,自己必须得帮。说实在的,这曹参号称“冷面阴鬼”,他去说情,曹参未必会给面子,只有求萧何去找曹参说说,曹参原来是向萧何学的律法,是萧何带出来的人,整个沛县,曹参最服的就是萧何,只有萧何出面,事情才会有眉目。

    他不敢向武负打保票,只是淡淡地说道:“这事容我打听一番,看看好办不?不管有多难,我总会尽力相帮。只是,如果尽力了,仍没达到所想要的结果,妹子也别埋怨你三哥办事不力。”

    武负知道,这是会办事人才有的说话语气和路数。不轻易与人拍胸脯、许重诺,总预先把事情的难度设想得复杂一些,话说得进退收放自如,这样的人,才真正能办事情。那些大包大揽、满有把握、口气很大的人,基本都是办不成事的,更万万不可托付。

    她听出了希望,笑得很是灿烂,不住的点头道:“那是,那是。三哥如果在办事当中,需要打点个什么,支会妹子一声,妹子随叫随到,绝不是那种不通人情世故之人。不管办得成办不成,三哥这份恩情,做妹子的一定感激不尽。”

    这时,审食其、吕嬃已把酒菜置办好,刘邦道:“妹子,大老远的来一趟,就在三哥这吃顿粗茶淡饭吧。可别嫌弃啊。”武负笑说道:“哪里,求三哥帮忙,还在你家里蹭饭,真是惶恐极了。盛情难却,却之不恭,再拘泥倒显得我与三哥一家关系疏远着呢。那就别怪我这张厚脸皮了啊。”

    刘邦只在家中呆了一天,便与萧何、曹参等一干朋友在外喝酒玩乐。他找了个机会将武负所托事情向萧何一说,萧何答应帮忙,找曹参一说,曹参自然买面子,事情办起来就很简单,最主要的是任敖是抵死不认分赃的事情,有人关照就没人严刑拷打,更是难问出个一二,只有查无实据,放人复职留用。

    直到吕雉临产,刘邦才暂时收了心守在家中。不几日,吕雉生下一个女儿,也就在这一日,卢绾也生下一子,刘邦欣喜之余,想到自己预言成真,更加惊奇不已。

    事情料理完毕,刘邦又一门心思地往外跑,吕雉知他生性如此,只好放他自去。

    这一日,刘邦正在亭里与几个兄弟开怀畅饮,忽然,吕雉差人风急火燎地把他叫了回去。回到家中,吕雉二话不说,拉着刘邦就往吕府赶来。弄得刘邦也是纳闷不已,他与吕雉结婚多年,还不曾见她遇事如此惶急的,不知吕府发生了什么事情。

    到了吕府,那里的情景更让刘邦大惊失色。审食其被五花大绑地捆在庭柱上,耷拉着个头,一言不发,身上遍体鳞伤,一地的荆条残段碎屑,显是已打断了数根荆条。吕泽、吕释之俩兄弟铁青着脸坐在旁边,身旁站立着三四个家仆,手上各提着一根荆条,正等着俩人发号施令。唬得刘邦也是心中发毛:这审食其究竟在吕府做错了何等天大的事情,会遭此重重笞罚,要知道,吕公平时宽和待人,虽然吕氏兄弟俩稍逊乃父风范,但整个吕府毕竟是吕公说了算,吕氏兄弟就是心存坏心也不敢如此胡作非为,更何况审食其还是吕家女婿的表弟。

    吕泽见刘邦夫妇到来,仍然阴沉着个脸,淡淡说了一句:“妹丈、妹子到了啊,爹在后边等着你俩说话呢,快去吧。”

    吕公这几年并没有太多变化,倒是身子骨倒显得更为硬朗了,这可能与他开朗的心态有关,他总是一副和蔼可亲的面孔示人,有一种天塌下来也笑眯眯地扛起浑不知烦恼为何物的豁达乐观。可这一次除外,他与吕媪相对而坐,面无表情。吕媪脸上泪痕斑斑,似是刚刚哭过。见到刘邦夫妇进来,俩人眼都不抬一下,整个屋里静悄悄的,笼罩着一种冰样的沉寂。刘邦感到这种气氛太过恐饰,不敢说话,找个地方坐了下来。

    经久,吕公方才慢吞吞地说了一句:“刘邦,你来了啊,有件很棘手的事情,要得与你们商议一下。唉,真是家门不幸啊。造孽啊。”他素来与刘邦亦翁亦兄的说话,因此,都直呼其名,不以婿辈相称。

    等吕公说完,刘邦听得也是作声不得。

    刘邦从咸阳归来之后,就依吕雉之言,婉言将吕嬃遣回吕府,独留审食其照顾家中。他在沛城的宅子很小,仅够自己与妻儿同住,平时中阳里的父母亲友到来,都是到城中的驿舍安顿。自他请审食其帮忙时起,因为居住不便,就将审食其安置在吕府居住,两家相距不远,往返也很容易,而且,已许诺让他日后到吕府主事,住在吕府也是自然的事情。生下女儿之后,吕雉大多时候都住在吕府,审食其呆在吕府的时间也就多了起来,开始为吕府操理些简单的事情。他为人谦卑,做事又很勤快麻利,到吕府不久,就颇得吕府上下的欢心。

    吕嬃仍如原先一样的生活,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可还是让吕媪察觉到女儿有了些微妙的异样——女人有着天生的敏感和细腻。等她越来越觉得不对头的时候,她知道,她成为了吕府中最先知道天要塌下来的人。

    吕嬃突然嗜好吃酸东西来,并开始有恶心想吐、心情烦躁等表现,而且,还时常躲在闺中偷哭。作为母亲,她有种不祥的预感,便找了一个医生再找了个借口给吕嬃号脉把症,结果,确证了她的怀疑。

    吕嬃有孕在身!

    这在当今,是不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那些未婚先孕的女子,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找个医院轻而易举地将问题解决掉,权当到医院里屙了泡便便!可在那个时候——!更何况,吕家在沛县还是有头有脸的门第,居然出了这样的丑事。最头疼的还是,还没有弄清楚,她腹里的那东西究竟是谁的?

    吕媪想了又想,她知道自己没有本事遮盖住这事情,这事体太大了,她只有颤颤惊惊地向吕公作了禀报。

    吕公差一点就昏了过去,定下心来后,他让吕媪施予重金封住医生的嘴,家丑不可外扬出去。然后,他怒不可遏地找到吕嬃查问清楚,究竟是和谁人做下的丑事。

    吕嬃却也浑然不惧,坦白招认:是审食其干的。这个答案,基本没出吕家人的预料,吕嬃与审食其同进同出、形影不离是大伙有目共睹的,只是大家没想到吕嬃居然会和一个下人有如此苟且之事。真是引狼入室,可肠子悔青了,也是晚了。

    吕公更是气上加急,便将审食其喊来一问,审食其好似早有预感似的,竟神情自若,不惊不乍地反复只说一句:“你们觉得象我做的,那就是我做的,觉得不象我做的,那就不是我做的。”似是而非,模棱两可,惹得吕家大动家刑,打得死去活来,却也没再多说一个字来。

    事情十有八九就这么回事,审食其语气再含糊,也难逃罪责。可木已成舟,生米已煮成熟饭,再急再怒也没有用。当下,吕公最感到头痛的是,该如何处理剩下的事情?前些日子,他与许令已口头上说好两家的亲事,只等找个黄道吉日订下婚事,谁曾想,临到驾车上路了,却偏偏遇上车轮丢了,这如何向许令交待?他越想越是懊丧,气愤难道地说道:“罢了,权当白养这丫头一场,做出这丢人现眼、伤风败俗的糗事,就把她杖毙了,再把那奸徒扭送报官,就算我吕家在沛县再难抬头做人,也要给人家一个交待!”

    吕家想把吕嬃许给许令公子的事情,刘邦也有耳闻。他知道,这也是今天这个事情最难收场的原因。两人的奸情不但遭人唾笑,还使吕公与许令关系有闹僵的危险。可是,即便将审食其、吕嬃都严惩了,吕、许两家不见得就没有葛结,而且,把事情闹大了,搞得满城风雨,于事无补。

    刘邦知道,吕公说得也是气话,但不得不劝:“此事还得商量个万全之策,切不可莽撞行事。”吕公咆哮道:“哪还有什么万全之策!”

    刘邦就把心里所想向吕公言明:“出了这个事情,不该伤的交情也是伤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只有想个既少伤交情又能体面收场的法子。这两人已经做出这样的事体,我看不如顺水推舟、成人之美,索性迁就他俩,凑合成一门亲事,赶着日子办了喜事,趁早堵了他人的口舌。而在此之前,向外传言嬃妹忽患癫痫,痴狂不醒,最好让她佯装几日,诱得许家派人探看是真,便会主动婉言拒亲。待许家拒亲之后,只说看嬃妹病情稳定,胡乱帮她找个人家,岂不能够自圆其说了?许家人再有话说,毕竟是他家主动退的亲事,焉能迁怒于吕家?一切不就圆满了?只是,此事须做得非常诡秘,不可走漏了消息。”他一边说着,禁不住暗咽口水,心中暗骂道:妈的,这么一个美娇娃,被那小子占了,还得要我帮他收拾摊子,脆生生地送了一门亲事给他!

    吕公头摇得如拨浪鼓般,怒犹不止道:“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做出这等苟且之事,我还得姑息养奸!”吕媪重又啼泪满面:“这怎么行!再怎么说,我吕氏也算大户人家,再没出息,也不会找个小厮做姑婿!他勾引我女儿,不把他打得七窍出血就算好的了,怎么还倒贴白送!”

    审食其毕竟是自己表亲,刘邦恐自己出的主意,让吕家疑有管教不严纵容为恶之嫌,连忙表白道:“这个也怪我,是我举荐他到吕府做事,平时疏以教诲,酿成今日之祸!说实在的,我也想将这小子千刀万剐方才为快,可是,事已至此,除此之外,还有更好的法子么?!”

    吕雉想想也是,除了刘邦说的这个法子外,已经没有既能保住名声又能避免与人交恶两全其美的办法了,她从旁劝道:“为今之计,只能如此。我看倒可试试。”

    吕公低头不语,良久,长叹一声:“哎,也不知我吕家到底趟错了哪门子的风水,竟招惹上如此龌龊之事!”刘邦听他语气显是松了下来,知已有依自己方法行事之事,便附声道:“这个事情,进退两难,这是被逼得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几人又计议一阵,最后,吕公对刘邦说道:“就依你说的去办。你先去找那小子,把话说清楚,看他同意这门亲事不?千万别再出什么漏子!”

    刘邦正准备出去,忽听前庭好似闹成一团,有人叫嚷道:“不好了,有人上府里来闹事了!”几人吃了一惊,便不约而同地走了出去。

    只见一名彪形大汉疾风劲草地往里闯来,身后尾随着七八名吕府的家奴,或牵衣拽带,或拉手扯腿,或搂颈抱腰,硬要拖止住他的步伐。就听得那汉子大喝一声,双肘用力一拐,身子猛地一扭,便挣扎开来,还将那些家奴弄得七倒八歪,立稳不住,纷纷躺倒在地。爬起身来的家奴,见汉子如此神勇,心中胆怯,不敢再上前近身,只好跟在后面,保持距离,嘴中一个劲地喝骂不歇。

    待那人走近之后,方才看清了他的模样。他上身披件汗褡,两襟大敞,袒露出一大个圆球般的肚腹,正中一道黝黑的胸毛,自颈下经脐眼直没入裤内丹田,更增几分狰狞。他走到前庭,见到吕氏兄弟和审食其后,便停住了脚步,开口大声嚷道:“吕公在么?我找他有话要说!你们休要拦我,惹得大爷火起,把这座大宅子都拆个片瓦不存!”他说话之时,嘴角间浓密得如针林立的胡茬中绽露出一口皓如明月的牙齿,显得分外的分明,最突出的是那一对如同明炬的眼珠子,迸出的却是如同寒刃般目光,将人扫射得脊梁阵阵发凉。

    刘邦走将出来,正好与他的目光相接,也是吃了一惊,心中不禁打了个激棱,暗自叫苦道:怎么是他?他找上门来究竟想干什么?他真得闹将起来,如何是好?

    那汉子见到刘邦,却咧开大嘴笑了起来:“啊?刘三,你也在着啊,也好,我老樊来找你认亲戚了!”来人正是沛县狗屠樊哙!

    刘邦听他胡言乱语,不知何意,毕竟在吕府,轮不到自己抢先说话,只好微微挪开身子,让紧随其后的吕公上前讲话。

    吕公在沛县住了这些年,却也识得这被沛县人称为水神共工的狗屠樊哙,并不是个好惹的人物。他也弄不清楚,这樊哙闹嚷嚷地跑到吕府究为何事,只好克制着情绪,温言说道:“不知樊壮士到府上究竟有何事?”

    樊哙听见吕公说话,“卟通”一声,跪到在地,纳头便拜道:“小婿樊哙给岳丈大人叩安!”顿把满堂的人弄了个愕然一怔。大伙还道樊哙发疯错乱了,又将他再看个仔细,看看其情状不似有异,全被他搞得一头雾水,不晓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吕公更是诧异万分,他不明就理,只好说道:“樊壮士,请起身说话!”可樊哙语气却坚如磐石:“岳丈大人如果不认我这个女婿,我就长跪不起,直到你点头为止。”

    刘邦看到今日的事情跌宕起伏,他也弄不清楚,便走到审食其前面,却见审食其已被打得昏死过去,忙让人浇了冷水,等他醒转过来问道:“食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审食其眼珠子动也不动地喃喃说道:“你们说是我做的,就是我做的,说不是我做的,就不是我做的。”

    樊哙跪在那儿大声说道:“这事跟审食其无关!是我跟嬃妹妹的事情,你们放了他!”

    就在这时,只听得一个哽咽的哭泣声,夹杂着几声幽叹,由内而外地传了出来:“我心匪鉴,不可以茹。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声音落处,后厢转过一俏丽女子,二目蓄泪,肿红似桃,正是吕媭。吕媭后面,跟着的是吕媪。

    刘邦、樊哙一干粗人并不识得吕媭口中文绉绉地念叨的诗句是何意思,唯有呆着不出声。吕公听音识人,知是小女走了出来,便恼怒地将头迈向一边,心中恨恨地想:我怎么就生得这样一个女儿,把吕家颜面都丢尽了,还敢抛头露面地出来,还念着那些哀婉凄怨的歪诗邪句!

    吕公虽是一生务耕经商,但平时也喜好诗书,搞些附庸风雅的事情。几个子女受他熏染,也能信手拈来地念诵几句,特别是《诗经》等这些在当时属启蒙普及教育的读物,更是倒背如流。吕媭念的这几句诗,分别出自《诗经》,前六句语出《齐风?南山》,说的是对爱情的心志坚贞纯洁,不可动摇和欺辱,后六句语出《氓》,说的是女人多情总被男人无情恼。

    吕媭也不管众人眼神,径直走到樊哙跟前,冷冷地道:“你害我还嫌不够深么?还来这儿胡搅蛮缠!这事也怪我,一时负气,酒醉迷失了心性,以致做出了耽误终身、后悔莫及的事情,如今你仍不肯善罢干休,莫不是非要将我逼死,你才甘心?还不快快起身回去!”

    樊哙见到吕媭,听她训斥,仿佛很是受用,脸上转为笑容,却不起身,声音变得很是温和柔顺:“见到你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只要你好好的,我比甚麼都高兴!我们的事情,我会负责到底,不会给你惹麻烦的。今天我赶到府上求你父亲肯许我俩结亲,答应嫁过我吧,改日我定会明媒正娶地来讨你过门!如果你们一家不同意,我就跪到他们同意为止!”

    吕媭幽幽地道:“你又何苦呢?我意中之人并不是你,我们不过是一场露水之缘,怎能迁就一生?”

    大伙听他俩一来一往地对话,也大致弄清楚事情的梗概。

    原来,吕媭与审食其相处时日一长,便对审食其心生情愫。审食其呢,也非铁打泥塑的人,也对吕媭动了心,生出爱慕,但又因自己乃是个下人,身份低微,却不敢有所造次,总是对她若即若离。成长经历让审食其少年老成,使他比一般人更为自制自律,再得知吕公已将吕媭许给县令公子之后,他更是怕瓜田李下惹祸上身,就与吕媭拉开了距离。吕媭也知其父的心意,却依然对审食其热情似火,有心抗婚下嫁,怎奈审食其却对他却日渐疏远。她不明就里,穷追不舍,仍遭审食其的冷漠,情急之下,向审食其表明心迹,却被其明言拒绝。

    吕媭心高气傲,大受刺激和伤害,便背着人独自到老樊狗肉馆喝的酩酊大醉,迷迷糊糊之中,便将樊哙当做审食其倾吐心声,又糊里糊涂地与樊哙做下了苟合之事。那樊哙早对吕媭馋涎欲滴,忽见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投怀送抱,蓦然如梦,还道上天垂怜于他,送他一个求之不得的宝贝,哪有不愿?没想到,竟然珠胎暗结,吕媭情知不妙,却也无计可施。那个时候,计生节育的事情简直就是高端医学,想处理也难找到医生。事情被察觉之后,她恼怒审食其的懦弱和绝情铸成了自己的大错,有意泄心头之恨,竟向吕公假称是与审食其有苟合之事,使其痛受责罚。又听说审食其被毒打得死去活来,于心不忍,便让贴身侍从寻到樊哙,一番交涉说明,探询商量如何处理此事。那樊哙听说吕媭竟然有了自己的身孕,二话不说,不顾阻拦,便赶到了吕府。

    双方僵持了将近一个时辰。吕媭看樊哙诚意殷然,渐渐为其所动,再看审食其表情漠漠,很难知道其心境,她知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已经无路可走了,索性一横心一咬牙,先向审食其说道:“审食其,乱诬于你,让你遭受一顿笞罚,遍体鳞伤,向你赔不是。体伤总比心伤要好,体伤痛一下就过了,心伤却是一生一世难以愈合的,说来,你还是合算的。我们之间就此了结恩怨吧。”

    然后,她指着樊哙向吕公说道:“爹,女儿不孝,已难奉你心意成婚,徒有追悔莫及。事已至此,要么让我去死,要么就让我嫁给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