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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帝以高之敦于事也,赦之,复其官爵
    第六节帝以高之敦于事也,赦之,复其官爵

    始皇帝明朗的态度,让蒙毅感到,赵高有可能生机绽现,躲过一劫。曲宫乃是朝中御史,也就是监察官吏,这回被抽调来查办赵高案,协助蒙毅工作,相当于专案小组的副组长。同朝多年,他深知曲宫这个人机心很深,为人八面玲珑,狡黠圆滑,惯于见风使舵,是十足的墙头草,因此,被朝臣暗中称为曲泥鳅。自一同查案以来,他对曲宫戒防很深,不该他插手的地方绝不让他插手。本以为,自己很勤勉的工作,这一回扳倒赵高已成定局,没想到,始皇却在这个时候让他退出查处赵高案,让曲宫接手,用意很明显,有对赵高网开一面的考虑。按照曲宫投其所好、阿臾奉迎的德性,猜都能猜得到,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他甚至怀疑,自己被曲宫在始皇面前暗下了谗言,要不然,阎乐抵死不认受赵高指使的这个细节,始皇就算看奏折也不会留意,又怎会如此小题大做、借题发挥呢?

    想得蒙毅一阵阵发毛。如果让始皇看出了自己在赵高案中的用心,那是一件很后怕的事情。赵高是他参劾的,始皇又偏偏让他负责查处赵高案,至少说明始皇对他是放心的,信任的,认为他对赵高是出于对大秦社稷负责的公心,而没有私心,如果让始皇看出了他别有用心,那势必将导致始皇对他的信任度下降,甚至是失宠,失宠对一个臣子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他虽然与始皇有着朋友加兄弟的私交,而正好是因为交情太好,让他最熟悉始皇的秉性,再好的朋友,再好的兄弟,哪怕就是他的嫔妃子女,倘若在朝廷政务上怀了党争构陷的私心杂念,他就跟谁过不去。他一手建立起来的大秦帝国,就是他的命根子,谁在里面掺沙子弄虚作假,他就跟谁翻脸玩命。说起来,他这个习性,还是他母亲庄襄夫人给弄的,自己的亲妈,最后都了一个要与自己谋权篡位争天下的假父,让他在全天下出丑丢尽了颜面,这世间,他还能相信谁?就算还能让他相信,一旦侵害了他的帝国利益,在母亲阴影的驱使下,也能让他立马翻脸不认人,狠辣施招,即便不痛下杀手,也能让你蜕下几层皮。

    然而,蒙毅又觉得自己多虑了。接着,始皇又和他推心置腹地商量了许多重要的国事,而且,把一件只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能允许第三人知道最为稳秘的事情交给了蒙毅办理,并让蒙毅誓死捍卫这个秘密,非经他许准,至死也不能将这个秘密外泄于人。看得出,不是他最为信赖的人,他绝不会交办这个重差。

    始皇向蒙毅表明了,他五业并举同兴、不会为别人反对而动摇的信心。他将让李斯总领五业,负责财库、人员车马、补给的调配支度,并具体操理皇陵地宫的建造事宜,由蒙毅协辅李斯,具体抓巨宫的建造,蒙恬负责长城防务,着手进行长城、直道的建造,冯云疾、冯毋择负责全国役力劳夫的押解运送和安定镇抚方面的事务。

    蒙毅也觉得,五业同兴并兴,太耗费国力,而蒙恬也来信让他进谏一番,缓建长城直道,他并不想为此力争,但说上两句帮帮蒙恬,尽尽本份,也不无不可。于是,他说道:“圣上,五业同兴并举,恐朝廷难以承受巨负啊。依臣之见,长城、直道莫如缓建一时也不迟。——”

    他还没说完,始皇就打断了话:“不行,这五业,首重的就是长城、直道。长城、直道不加快修建好,朕昼夜寝食难安。今天两位仙师晋呈的灭秦者胡也,你还没有参悟明白?胡者,匈奴也!匈奴一日不驱逐,我大秦就终有一日要遭罹祸。当年,周幽王遭犬戎夷族掳掠就是前车之鉴。朕已准备拟旨,再从咸阳调遣精锐十万增兵蒙恬,让他寻找机会,打个大大的胜战,以告慰朕之忧思。平时,你也要同他多吹吹风,朕在他身上寄托了太多的心血,切勿辜负朕的厚望。我就不相信,大秦会难逃签语所云的命数。”

    两人缄默了一阵,始皇又再问道:“子宜,增兵百越这件事情,你怎么看?”蒙毅已知他五业同兴并举的心志已坚,实在不好说什么,更何况,他对于兵事本就生疏,便说道:“微臣愚钝,但觉得圣上定下来的事情,自有它其中的道理。臣本不识兵事,若再指指划划,反乱了既定的方略。只是臣觉得,若是百越久征未平,那就增兵,以求早日平定蛮夷之地,若是已然胜券在握,那就无须再行增兵之举,严加督战就是了。”

    这话说了也相当于没说,好在始皇不过是借句征询意见的话,来试探一下蒙毅的看法,实际上他自有主见,并不在意蒙毅有无好的想法和建议,也就点了点头,颇显愤懑地说道:“也不知这屠瞧、赵佗、任嚣是怎么搞的?!朕平定天下后的第三年,就以屠瞧为主将统领西路军、赵佗为副将统领中路军,兵分两路,南征百越。原本,朕是打算以通武侯王贲为主将统领东路军,从会稽沿海水陆齐进,可没想到,就在那一年,王贲随朕巡游琅琊郡之后,竟一病不起,至西、中两路军入越,病情也未见好转,并在一年后瞌目而逝,朕只好再委任嚣另组东路军随后跟进。这屠瞧、赵佗初时极为顺利,屠睢所率的西路军直逼陆梁,西瓯平定在望,越佗所率的中路军经九嶷占据番禺。就是晚一年之久推进的东路军,也是一路凯歌,攻克东瓯、闽越,逼近博罗、龙川。”

    说及南征百越之初捷报频传,始皇帝脸上荡起了一丝笑意,但随闪即逝:“可没想到,自此之后,就久战未平,殊无胜绩,与夷蛮一直处于僵持对峙之中。那些夷族,野蛮愚昧,毫无教化,桀骜难训,城陷之后,不肯归顺,隐于山林荒野,聚集成众,推举了一个叫做什么名字的人来者?哦,推举了一个叫做译吁宋的人作为他们的大王。这译吁宋,屠睢说他长得靛面獠牙、高颧隆鼻、阔颌厚唇、凹目硕耳,奇貌怪相。这些夷族,避入山林泽谷之地后,茹毛饮血,披革束藤,宿洞枕露,却娇捷如猿猴,攀岩腾树、窜丛泅水,无所不能。屠睢、赵佗、任嚣三人最初也过于乐观地估计了形势,放松警戒之时,这些匪夷突地从山泽之中窜出,攻城略地,杀官扰民,抢粮劫库,烧衙毁府,无恶不作。等我朝兵马汇剿之时,又再隐入山泽,踪影全无,我军进入山林泽谷剿夷,怎禁得住草茂林深,地势复杂,非但无功而返,几乎例外地隐入匪夷埋伏,损兵折将,损失惨重。屠睢等人被弄得焦头烂额,苦不堪言,三年不敢解甲驰弩,放松懈怠!这百越之地,好比一个巨大的泥塘,搞得我军疲惫之至,战不能战,纷乱不已,永无定日。一细算,这三年下来,竟折损了我军十余万之众!更为严重的是,数月前,屠瞧急报:长沙、九江诸郡通往百越的主要粮道遭袭阻塞,供给困难,朝廷若不及时打通,进占百越的全军有颠覆的危险,这怎不叫朕忧心忡忡,夙夜不安!再若不增兵剿夷,南征百越岂不前功尽废!”

    始皇说得愤恨之极,气喘须扬,蒙毅更不敢发出一言,听好垂首低眉,静静地听他说将下去:“这屠睢、赵佗、任嚣又联名上疏,要求修建一条人工河渠,将湘江与漓水连结起来。我大秦粮草兵源补充,即可从汉江而下,过大江从湘江而至百越,又建言在洞庭、番阳两湖泽,打造楼船,训炼水师,待河渠建成,楼船水师监运粮草兵源。更有任嚣请命调集三万男女,迁移百越定居。朕看这些计议皆可实行,欲准奏行之。”

    他忽意识到,可适当地征求蒙毅的意见,便又补充了一句:“这事,你看如何?”蒙毅不无担心地说道:“圣上,臣对南境地情不甚熟悉,唯听说那里多山陵少旷野,又不知湘江与漓水距离远近,不敢妄下结论。如是相距甚远,开凿艰难,耗时费力,劳民伤财,依臣拙见,不如不凿。久凿不通,朝廷人、财、物再陷其中,而不能自拔,百越局势将更难收拾。”

    始皇脸上露出大为满意的笑容,说道:“这也是朕最为担心的地方。屠睢他们已将那里的地情勘验奏报上来。湘江之源与漓水支流大溶河之源,近处仅相距不足十里,开凿不成问题。只是如何分水通航,得颇费脑汁,工技要求甚高,这是难度之所在。想我大秦修堰建渠,积得甚丰,有何虑哉!”他对蒙毅的直言坦陈,大为赏识。

    他又将困扰自己的事情,说了出来:“凿渠,现最缺的是能工巧匠。朕当初一气之下,对郑国虽罪身留用,却一直未再加以重用,如今似郑国之水工者,难求之至。惜乎!”

    始皇忧心忡忡,焦虑之情俱形于色。这让蒙毅油然升起一股为君分忧的浓重责任感。他问道:“圣上打算由谁负责修建河渠?”

    始皇道:“那自然是监运粮草的史禄。此人曾为监御史,南征之后,朕委他为总督办粮官副使,掌东路军粮饷调集押运工作,赐公乘军功爵。去年,总督办正使病殁,擢其为正使。史禄久受匪夷滋扰之苦,多次因粮道遭袭阻塞而无法转运粮饷。此次修建河渠,就是因他提议而由屠睢奏陈的。”

    朝廷监御史众多,蒙毅为谏议大夫,职责的原因,与许多御史打着交道。一些弹劾官吏、针砭政弊、考察民情的谏议奏章,第一手原始材料,就是从这些御史处获得的。他与史禄并无来往,还是多多少少知道,这个人为官清正,少有毁议,始皇帝之所以能让史禄出任南征的监粮官,原因可能就在此。管钱管粮的差事,若无廉洁的声誉,怎么能行?

    蒙毅表示赞同地说道:“如此甚好。臣可向圣上举荐工匠。”始皇大喜,他素知蒙毅办事稳成,他举荐的工匠,那应该能够胜任如此重任的。他急着问题:“好啊。那你速速向朕奏来。”

    蒙毅说道:“我向圣上推荐的工匠,唤做张刘李,实际是三个人,因他们技艺出众,而又亲如兄弟,大伙就将他三人合称成一个人名的样子。说来,这李,还和我大秦有些源渊,他是蜀郡郡守李冰之孙。”

    始皇听到此,忽的从座上挣了起来,抑制不住一脸的喜色,说道:“什么?!原蜀郡郡守李冰的后人?!李郡守是我颇为仰幕之人,可惜,他与朕是两世人。他去世之时,朕尚在襁褓之中。这些年,朕一直想找他后人,也派人去他原籍故故晋地解县寻找,就是他司职的蜀地也去了多回,可就是消息全无。朕也让太史令查阅了朝史记载,朕至今也没弄明白,修建都江堰,如此功绩卓著的一个人,他葬于何处、后人如何等情,史册中却是毫无片言支字记载!”

    蒙毅看始皇如此,知道事情的分量,于是,接着说道:“圣上,这李冰在蜀郡治水,卓有成效。都江堰建成之后,他又到什邡治水,不幸身染重疴而逝,就葬在什邡,并未回晋地解县归葬。至于史册中少有记载,据臣听闻,实因党争罹祸所致。李冰虽治水有功,但他却是前相国范睢荐为蜀郡郡守的。范睢退位后,蔡泽为相,对范睢原所荐之人心存介蒂,李冰因此不能幸免,未予以重用不说,又将其贬至什邡为县令。李冰心系水治,并不以为意,又在什邡兴修水利,筑堰建渠,灌溉农田,颇得当地百姓爱戴。李冰病逝之时,民跪道泣送,数日而不散。地方官吏将此事奏报朝廷,又被蔡泽压了下来,非但不赏位赐禄,还让太史令对李冰治水功绩支字不提。李冰治水,举国尽知,这太史令不敢抹煞,却又怕蔡泽罗罪,就廖廖数语记载上几句其治水的功绩,其它的就不敢录入了。”

    始皇恨恨道:“可恨蔡泽,党争误国!”他有些等不急:“那快传朕旨意,重赏厚封李冰及其后人,并宣这张杨李入朝觐见,朕要亲授他们为南越河渠的总工匠,食少府工室长俸禄,为朕兴修南越河渠。”

    蒙毅劝阻道:“且慢!圣上,恕臣直言,这李冰后人,已对朝廷怀有怨愤。你想想,这李冰为治水,其子二郎殁于灌县灌口,蜀民今尊其为神,呼之为灌口二郎神,可朝廷待他却甚薄,连名字为何,竟无籍可查可考!李冰治水功绩昭然,却屡受冷遇。李冰后人,对功名清誉已然心灰意冷,在什邡虽为名匠,却信守着‘只服役不当差,只争民利不奉官使’的训誓,颇有矢志不渝之节气。倘若违其心愿,恐难让其从命。莫如顺其势而导之,征为役夫,再遣其建造河渠,万不可封职赏禄,且不说会遭其抵制怠命,就算其勉强迁就,受了官职俸禄,一则养尊处优,消磨了意志,二则徒增其压力,少了许多创造应独具的天赋和匠心,岂不是适得其反?依臣拙见,圣上朝上亲觐,重赏厚封,索性就免了吧,莫若让他等继续做一平民百姓,对修渠倒是一件好事。如果修渠有成,圣上再赏赐也不迟。”

    始皇寻思良久,想想也是道理,喟叹道:“就依你所言办理,调拨张杨李为河渠工役的事情,由朝廷派遣侍卫亲自操办,自始至终不能有半分的闪失。只是如此,我大秦亏欠李冰郡守的地方,太多太多了。”他忽然想起,便问道:“这些有关李冰及其后人的事情,你是从何而知的?”

    蒙毅的回答,消除了他的疑惑:“数月前,臣收到一份蜀郡官吏为李冰郡守鸣不平的奏折,上面说有这些情况。只是微臣觉得,这事已经两代君主四任相辅,已成定势。李冰父子后人,只是遭受冷遇却无冤情,无须平反昭雪,若只为追封加绶,实无必要。因此,就没有再向圣上呈递谏议。”

    始皇表示赞许道:“等其后人为朕建成河渠,朕定要为李冰一家彰名扬功,以慰九泉之下的英灵。”

    他想起自来到紫微宫中,已有数个时辰,不觉腹中空空,便道:“朕让侍者进些羮膳,我们边吃边聊。”

    俩人食罢。始皇又再问道:“你觉得,增派十万援兵,是委派将领另作一军,与屠睢、任嚣、赵佗各编为一军呢,还是全军交由屠睢他们麾下统领。”

    兵事,不是蒙毅的长项,但听得始皇询意真切,只得说道:“各自为战,条块分割,容易相互擎肘,被敌各个击破。臣认为,增援之军,应归由屠睢统领,由其自由调遣,不宜分而治之。”

    始皇听了点点头,说道:“朕原本有意让扶苏皇子统领援军南征,至南越后再将收屠睢诸军归其辖治打算,只是扶苏皇子未曾经历过兵旅,如重步赵括之覆辙,岂不是悔之晚矣?而南越瘴疫肆虐,恐他身体单薄,吃受不起,只好作罢。现在想来,也只能象你所说的那样了。”

    他脸上神情不无遗憾,忽又说道:“冯去疾奏上一折子,对这回增援南越的大小将领,一一作了个遴选名册,其中就有李斯长子李由,拟任为前军左都尉。哎,这驷马一嘶,配合得还是挺默契的。”

    蒙毅分不出始皇的语气是褒是贬,而且,这个时候出言表明态度,那是极莽撞而不合时宜的,因此,他默不作声,不置一词。

    始皇又再说道:“他的奏折才上了没几天,朕的八公主就哭哭啼啼地来找朕,让朕不要让李由出征。”这也是蒙毅最为忌惮李斯的地方,始皇与李斯在多个子女上互为亲家,在始皇面前谈论李斯,须要万分的谨慎。

    始皇问道:“子宜,你怎么看此事?”这是个需要揣摩始皇心机才能回答好的问题,蒙毅干脆来了个踢皮球:“这是圣上的家事,微臣不敢多嘴。”

    看来,始皇对这个回答还是满意的,他莞尔一笑,对蒙毅的为难表示理解,突转得有些气愤地说道:“真是女流之辈!朕这些儿女,真没几个能堪重任的!让李由出去带兵打战,历练历练,有甚么不好!李由原在雍县任都尉,毕竟未逢战时,难成大器。朕的八公主,是怕李由死了,她成寡妇?朕的江山,是金戈铁马打将下来的,朕的儿子女婿,不能有怯战的孬种!”

    听得出,他对李由请战南征百越,大为满意和赞赏。蒙毅为自己没有胡乱表态深感幸运。

    末几,始皇又再说道:“但有个人,冯去疾没有想到,朕替他想到了,朕确信他有其能,要任用他为前军右都尉。朕还有种预感,将来我大秦如有不测之祸,他就是我大秦的曹刿、田单。”

    蒙毅不知道,始皇说的是谁,便脑中将满朝文武过滤一遍,想猜猜始皇意中何人,马上也有了几个人选。

    但始皇的答案,让蒙毅出乎意料,不敢相信:“朕选定的这人,唤做章邯。”

    蒙毅感到惊讶不已,问了一句:“圣上说的可是奉常府侍郎章愍的长子,现在少府供职当差的章邯章少荣?”

    始皇自信地点点头:“正是!怎么有何不妥么?”蒙毅被反问得不知所措,慌乱中答道:“只是微臣觉得,章邯不过是少府当差的一名小吏,无寸土之功,忽然擢升为前军右都尉,职级上一下子猛然前跃了五级之多,有违我朝的军功爵位制,遭人非议。”

    始皇不以为然道:“朕升他为都尉,就因他是尉缭子的弟子,应得其真传。如尉缭子不弃朕而走,当今之际,朕焉还有北胡南夷祸患乎?至今军功爵位,可在征战中补赎,休要拘泥于成规。”

    蒙毅不复再言。始皇提到了尉缭子,并隐隐约约表示出,他对南北战事久伐无功的不满,这就有对他兄长蒙恬贬责之意在其中,让他不敢再多说什么。

    尉缭子,是原魏国大梁人,自称是鬼谷子的高足,是鬼谷子继庞涓、孙膑、张仪、苏秦之后培养出来的关门弟子。

    请注意,这里用的是“自称”,鬼谷子生活的年代,大约是公元前四世纪至三世纪,有人考证,庞涓、孙膑、张仪、苏秦这四位战国顶尖风云人物,大致就生活在这段期间,孙膑大概生于公元前378年,卒于302年,张仪生年不详,卒于309年或310年,苏秦生卒年代虽争议颇多,但大致为公元前285年前后。这四位说是鬼谷子的学生,都还沾得上边。就这尉缭子,时间跨度太大了点,秦始皇统一全国的公元前221年,这尉缭子都还健在,他们师兄弟生活年代前后竟有150年时间跨距。古代的史学家看到了这不能自圆其说的地方,索性称鬼谷子为化外仙人,既是仙人,就能活那么长,就能跨过那多年代去教这些学生。

    我倒觉得,尉缭子并没有得到鬼谷子的亲身相授,可能是读过鬼谷子的论著或拜过鬼谷子的弟子为师。也就是相当于受过鬼谷子学院的远程函授教育吧。

    鬼谷子,是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世外高人和异人,扳扳手指算一算,这历史上真没哪一个人,在一个年代,能象鬼谷子一样,教出如同庞涓、孙膑、张仪、苏秦那么伟大而杰出的学生。他创造了纵横捭阖学说,将阴谋和权术发扬到极至。

    尉缭子应该是得到鬼谷子真传的。他实际并不姓尉,姓什么已无从考证了,是因为他任过国尉,被人称为尉缭子。秦王政十年,尉缭子入见当时的秦王政也即是始皇帝,提出了用财物赂送六国诸侯的重臣权臣,让他们自乱其国,自相残杀,用三十万重金的代价,换来六国的灭亡。秦王大为赏识尉缭子,听从了他的计策,并与他同吃同穿同住同寝。可尉缭子却觉得,秦王长得峰样的高鼻梁,眼睛狭长,秃鹰般的胸脯,豹狼一样的声音,对人少恩惠有一副虎狼心肠,穷困时容易对人谦下,得志时候就会肆意杀戮,如果他夺取天下,就会奴役天下人。于是,就不告而别。秦王政发觉后,连忙把尉缭子追了回来,并任用他为国尉,掌管全国的兵马。尉缭子却也不负重望,接二连三地实施他的战略和兵家主张,取得一系列的胜利,为秦平定六国奠定了扎实的基础。

    就在即将平定天下之时,尉缭子却又再度不辞而别,并从此音信杳无,踪迹飘渺。搞得始皇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多次派人寻找,却是无功而返。

    到后来,始皇帝终于弄明白了。尉缭子玩失踪,实际是让自己给气的。尉缭子入秦,身上带了一本《鬼谷心经》,据说是鬼谷子亲笔著书,他随身携带,视若珍宝,不肯轻易示人。最初,尉缭子朝觐之时,为显示自己超凡脱俗的兵家才能,向始皇展示了《鬼谷心经》。始皇起初也没什么,而**缭子第一次出走后,始皇就留了些心机,他怕这本兵家奇书,有朝一旦会跟着尉缭子隐落尘世,便向尉缭子提出借阅几日,尉缭子有心在秦国实现自己的兵家主张,而让秦国君主熟知鬼谷子兵家思想,就能让自己的一系列主张迅速得到贯彻落实,因此,想也没想,他就答应了。

    没过几天,始皇帝就将《鬼谷心经》原物退还。本来,这事就这样了结了。可是,合该出事,那一年,发生了秦宫珍宝失窃案,始皇帝掩瞒来掩瞒去,却挡不住消息不胫而走:秦宫所失的珍宝,有《鬼谷心经》!尉缭子满腹狐疑地将藏在身上的《鬼谷心经》仔细端瞧,更是大为光火:这《鬼谷心经》早被始皇帝偷梁换柱了!

    原来,始皇帝将《鬼谷心经》借阅后,本想传抄一部留世,突又转念一想,既然要偷抄,何不偷一本真迹,于是就找来能够以假乱真的能工巧匠,弄了一本难辩真假的仿本还尉缭子,而把那本传说中的真本也曾经是孤本的《鬼谷心经》,留在宫中珍藏。没想到,秦宫珍宝失窃案,使一段不为人知的劣迹,露出了马脚。

    尉缭子愤恨不已,《鬼谷心经》本就是不传于外的绝版真迹,始皇帝抄了就抄了,还千不该万不该地弄了本盗版书给自己!要知道,鬼谷子的手迹,是自己当之无愧地为鬼谷子嫡传真传弟子的唯一证物,他看得无比的贵重。他恼恨自己当初就不该跟始皇帝回来,以至着了他的道,要不是秦宫珍宝失窃,说不定,进了坟墓,他还一直蒙在鼓里。

    据说,尉缭子出走之前,烧毁了那本盗版的《鬼谷心经》,对天发毒誓说,要找回那本失窃了的真迹版本,如果不能找到,就让《鬼谷心经》从此在世间消失。他还立志,要根据对鬼谷子兵学的领悟所得,写一本自己的兵书。

    尉缭子走后,让大秦蒙受了损失,好在此刻大秦基业基本已定,而几位主将,蒙武、蒙恬、王贲、王离等,都曾在其帐下为将,受过他的兵学熏陶,大秦平定天下,如刀划丝竹,势不可当。

    始皇帝对尉缭子心怀愧疚,是他提拔章邯的主要原因。此外,他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考虑。

    尉缭子实际上还帮他建立了一种秘密的情报组织——网间监。网,就是派人四处网罗人才,挖掘贤士,设网布局,搜罗情报,调查、缉捕危害朝廷的叛逆乱贼;间,派人潜伏隐藏在敌对一方的内部,赂买唆使,挑拨离间,煽风点火,制造混乱、劫持暗杀;监,就是对重点人物进行监控、跟踪。

    尉缭子成功地利用网间监,让赵国杀害了李牧,为秦国肃清最大的强敌赵国铺平了道路。荆轲刺秦王事件发生之后,再一次给秦国敲了警钟,网间得到更进一步的强化,而掌控网间的项端人物,掌握这一绝顶机密的两个人,就是始皇和尉缭子。

    尉缭子的离去,对大秦造成最攸关的损坏,乃是网间监系统的瘫痪崩溃。网间监是尉缭子一手建立和培植起来的,而其活动的隐秘性,使得上下线之间大多都是单线联系。没有尉缭子,运转不了不说,还让他将网间监名册卷走,使众多成员流失。

    始皇帝一知尉缭子出走,立马就调整并想恢复网间监的职能。好在此时已值天下安定,网间监的许多职能已无必要,缉捕叛逆乱贼可交由卫尉和廷尉,网罗人才、挖掘贤士有专门的考察任用官吏的机构和人员负责。

    最后,他让董翳明行访仙求药之名,暗行搜集情报、调查叛逆活动之实,并交给他一项重要使命——重新组建网间监。

    网间监,花了尉缭子多年的心血,瘫痪崩溃之后,想重建起来,远非一朝一夕之功。董翳身患残疾,又势单力孤,几年下来,虽说很尽心,却是殊无起色。

    这让始皇帝心急火燎。六国遗族,无时不在想覆秦复国,官蠹民变,匪情贼祸,社稷暗伏着许多隐患,可大秦的网间监却发挥不了功用。项燕的后嗣、张良、张耳、陈余,这些人,如今究竟在哪?田齐家族,该如何防范?燕赵余孽,又该如何防其生变?没有网间监,就如耳失聪,目失明,闭塞了视听,如何能行?

    他想即刻搭起网间监的架子,却又知道不能操之过急。组建一个组织机构,那简单之极,可要培植出尉缭子那样庞大的网间监系统,则需要功夫。

    于是,他想起了章邯。尉缭子弄烂了的东西,看样子由他的弟子来修葺一新最为合适。可又觉得,章邯阅历太浅,应让他从军历练一番,增长些见识经验,然后接替董翳,组建最符合大秦需要的网间监。为此,他决定单独训示章邯,点拨教化一番,让他早负使命出征。

    始皇帝与蒙毅一直聊到天近傍晚,仍意犹未尽。一番彻谈,让始皇帝厘清了许多事情的头绪和眉目,他感到舒畅极了,高兴地抚着蒙毅的肩背,说道:“陀子,我们兄弟俩好长时间都没象这样好好地说过话了。无论何时,朕都会记住,你是朕最好的兄弟!”

    蒙毅听他如此说道,心头一热,眼眶顿时湿润起来,喉咙蠕动了一阵,脱口而出:“猪——”,突觉得有些不妥,便止住了话,又立刻反应过来,这样有头无尾地冒出一字,更是对始皇大不敬,甚感两难,陷入惶然不安之中。

    始皇与蒙毅,少年时期在华阳公主府一同玩耍长大,有着深厚的友谊。蒙毅酪爱打陀螺,儿伴当中也是他陀螺打得最好,他对陀螺到了痴迷的程度,经常陀螺不离身,时间一长,便得了一个“陀螺”的绰号,始皇和他最为要好,爽性叫他作“陀子”,以示亲昵。

    当时,又盛行祭祀。这个时候,大人们忙得不可开交,孩子们也不会闲着,他们经常聚到一堆,用泥巴捏些祭祀用的牲畜器皿等物,摆放起来装模作样地学着大人们祭拜。而其中,以捏龙为最多,螭龙、虬龙、应龙、蜥龙,各式各样的龙都有,尤其以小羸政捏塑的龙,最为特别。他捏塑的龙,大大的头,圆墩墩的脸,一对肥硕的耳朵,一支粗大的鼻子异常突出,额头眉间处,折皱迭现,憝态可掬,分明是猪首龙身的样子,多次遭同伴哂笑,他竟然不为所动,依然故我。于是,大家便根据他捏的龙模样,给他取了个绰号,叫做“猪龙”。

    这些小陧候孩童互取的绰号,长大之后就少人叫了,特别是羸政的绰号,在他正式成为秦王之后,就算想叫也没人敢称呼。可羸政与蒙毅在公干场合的私下里,还在如此相互称呼。而自羸政真正执掌朝纲后,蒙毅自然就叫的少了,羸政倒也管不着,一热乎就“陀子、陀子”叫个不停,君主要如此,做臣的自然就随他。而自去年开始,朝议过要将龙作为皇帝图腾的象征,只是最终一直没定下来,蒙毅怕撞了忌讳,就再也没敢这样喊过始皇。毕竟是叫惯了的,今天始皇一亲昵地喊他的绰号,他一激动,忘了顾忌,竟然脱口叫出了半句,反而更为见拙,让人听着,他有辱谩圣上的意思。

    惶急之下,他刚想说上句“圣上恕臣之罪,臣本想唤圣上儿时顽劣时的戏称”,然后再解释一通,却早被始皇看出了他的窘迫,笑说道:“朕虽为当今圣上,却喜你叫朕儿时的绰号猪龙,好久也没听过你如此叫朕了。你知道,朕小时候为什么一直将龙捏成猪首龙尾的样子吗?因为,上古时候的龙,就是这么一个样子!猪龙,是龙的祖先,朕要作第一位真龙皇帝!”

    蒙毅被始皇帝说得热血沸腾,情不能已。始皇帝又再沉醉在对童年趣事的回忆中,不觉哼唱起儿时的歌谣:“杨柳儿活,抽陀螺,杨柳儿青,放纸鸢——”

    蒙毅大受感染,也跟着唱道:“杨柳儿旺,捏泥像,杨柳儿萎,荡千秋,杨柳儿败,斗蟋蟀,杨柳儿死,踢毽子,杨柳儿来年再抽芽,领着妹妹骑竹马。”

    侯生与卢生领了赏赐,一前一后坐着车舆,由差吏开道,锣鼓喧天、威风八面地从咸阳大街招摇过市,真是满面春风、喜气洋洋、乐不可支,得意非凡。回到驿馆,自有董翳率一干官吏前来嘉奖庆贺,闹闹腾腾地弄到亥时,方才客散人歇。两人累了一整天,搞得腰酸背痛,便使唤了几个亲近的弟子到榻前,给自己捏手捏脚,敲肩捶背,顺便也将后几天的差事安排一番。

    那些弟子把师傅敬若神明,尤其是今天得上殿去助演的那四名弟子,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内中早有弟子说道:“想我阴阳家的法术深不可测,变化无常,却久不示人,我等入门多年,却无缘见识过,还想是谬传。今天,真是大开了眼界,若不是亲眼所见,真是不敢相信,原来我阴阳家有如此仙术神道,足可与日月争辉,与天地同寿。今后,我们笃定跟随两位师傅修仙炼药,心如磐石,矢志不移。”

    卢生神态倨傲,一番话说得弟子频频点头,羡慕不已:“知道了吧?这是我和你侯师伯在阴阳门苦修了数十载而炼成的秘术,一直深藏不露。若不是今日朝觐圣上,为坚定他求仙访药的决心,还不会人前展示呢。这话倒说对了,真是大开了你们的眼界,也算是你们有缘吧。许多心志不诚的弟子,一辈子都没见过的仙术,倒让你们撞上了,好运气啊。我阴阳家神法仙术博大精深,只要你们勤心苦练,自能成为神仙。”

    更有弟子说起今日的风光,眉开眼笑:“今天,真是长脸了。受到了皇上的称赞和赏赐,风风光光的从咸阳街头走过,夹道相迎的,都是那些钦羡、嫉妒、敬佩得快喷出火的千万双目光。真是值了。我想不出明日,咸阳城就会将两位师傅的事情传神了,前来拜师的人络绎不绝,黑压压地挤满了门前道上。”

    又有弟子接道:“师傅,还记得在八咸酒馆和我们争论的那个儒家老儿吗?对,就是叫淳于越的那个老头,前些天,说是被朝廷招去作博士了,咸阳城那些儒生哪,感觉上了天一样,脸抬得甭提有多高了,目不斜视,走起路来那姿势,让你看着都想作呕。”

    卢生不屑道:“当个博士,就稀奇了?如果让他当上卿,那还得了?朝廷里大大小小的博士,有七十多个,又有几个能象我们这样,得皇上亲自接见,赏赐重金豪宅?哦,对了,明天我们就能搬进去住。等着我们替皇上求仙访药成功,就是赐个国师给我当也还嫌小,到时候,我就要让这淳于越替我端茶倒水擦鞋子,让那天下的儒生都抬不起头来。”说得众徒弟哄堂大笑。

    侯生听卢生说得起劲,却也说越不象话,就开口说话道:“卢师弟,今日圣上面前,你许诺一年内炼成仙药,也太唐突莽撞了。今天,我们做得事情本就够风险的了,还险中添险。”他见众徒弟在旁,一些话不便明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卢生颇不服气,一语双关地回道:“怕什么,侯师兄,富贵险中求嘛,什么事情都会有变数的,车到山前必有路,水到临开沟吧。”

    弟子们群情高涨,附和道:“是啊,就凭两位师傅今天所展示的,莫说是不死仙药,就是得道升天成仙,也不是什么难事!”侯生听得,心知难以解释说服,幽幽地叹了口气。

    对侯生的心事,卢生自是心知肚明。忽然他想起一事,向侯生说道:“侯师兄,今天从皇宫回来,我在街上见到一个老熟人了。”

    侯生问道:“是谁?”卢生说道:“五师傅邹沁。我在你车后,无意中往人群中一扫,正好与她双目对视,我俩都各怔了一怔,她攸地钻入人群就不见了。我坐在车上无法下来寻找,想支徒弟前去寻找,可毕竟这些徒弟都与她不相识,仅凭我所说的相貌衣着,如何寻找?”

    侯生心中一凛,显得有些茫然,说道:“她来咸阳做什么?”

    卢生回道:“我怎会知道?”紧接着嘿嘿地干笑两声,接着说道:“难道是来找她的老情郎,司马季主?”

    侯生陷入深思,随后对侯生说道:“我俩明日还是领人在咸阳城到处找找。”卢生点头应允。

    果然,如同蒙毅料想的一样,半个月后,始皇帝在看了曲宫补充的材料和奏疏后,认为此案在关键点上查无实据,而赵高平时做事还算忠厚老实,赦免了赵高,并将他官复原职。

    宫中传出的消息说,实际上,是始皇的族孙子婴无意中救了赵高。上个月,始皇邀请年事已高的一些族皇叔、族皇兄携其家眷到宫中听歌赏舞看戏。那演王的男伶童因为身形矮小,拔剑拔得吃力而又滑稽,弄得大伙捧腹大笑。始皇的族孙子婴便逗耍了男伶童一句:“大王!背负拔剑!”,这话让始皇听来甚感耳熟,遂想起了当年赵高救主的情节,眼噙热泪,便动了免其一死的念头。

    但蒙毅则更相信,始皇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杀赵高,他只不过是,丢块石头试试水深浅,借着赵高案,摸一摸朝中的这些大臣们党争朋斗的底,顺便借着这个劲头贬抑一下赵高的势头。

    他后悔没听进蒙恬的话,在不该出手时候,硬是出了一把手。但他也置信不疑,就凭他与始皇的交情来说,赵高是无论如何也奈何不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