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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节 使监禄凿渠运粮,使尉佗将卒以戌越
    第十节使监禄凿渠运粮,使尉佗将卒以戌越

    就在寿宴后的第三天,始皇就召开了内廷议政。内廷议政,又叫小廷议,主要是由皇帝召集三公九卿等重臣,对已基本形成共识无须交付朝议的国事进行会商决策。一般所说的廷议,都指大廷议,即朝议,对尚处在争议、存有分歧又影响朝廷大政方略的事项,召集群臣进行会商讨论,定出调子,拿出方案。对于一个朝务事项,是召开内廷会议还是付诸朝议,这是没有严格区分标准的,说白了也就是,始皇帝觉得,这件事情,自己能够拿主意,只须适当地征求下重臣的意见后,就可向他们安排部属,就开个小廷议,拿不定主意了,又觉得事体重大,就交付朝议。大秦的朝议制度,在增设博士参议之后,规模达到最大化,但效率也到最低化,经常是朝议了数次都拿不出一个统一意见。这让始皇逐渐放弃朝议,多以内廷议政为主,不到最为必要之时,不轻易付诸朝议,这也是他内心憎厌博士的一个原因。

    除了三公九卿之外,参加内廷议政的臣子,一般还有始皇较为倚赖的大臣和涉及或具体经办该项朝务的官吏。这当中,蒙毅是内廷议政时必到之人,而且,他的意见,经常被采纳,因为这个缘故,朝臣将内廷议政称为一君四公九卿定政。

    内廷议政一开始,始皇就大动肝火地痛斥了那些进谏让他暂罢五业并举专心谋取百越的臣子。

    在他看来,战时,最容易聚集人心,募集人力、物力、财力,调集兵役,如果不借着列国纷争引发的战乱以及平息胡夷的征战所蕴含的势头,将整个大秦帝国可以调动的力量调动起来,搞突击式速成性建设,安定的时日一久,官慷民懒,兵困役乏,再想敛积力量,那就难上加难,不如乘势而为,一蹴而就。至于说,如此大动干戈、大兴土木,有可能造成仓廪匮乏,怨声载道,甚至是激起民变,都不足为虑。所谓户枢不蠡,流水不腐,只要整个大秦帝国,象一辆高速运转的战车,就会拉动内需,促成诸个行业的兴旺。打仗要吃饭,就会促农耕;士卒要穿衣,就会促桑织;征伐要兵器,就会促冶铸;修筑要木石,就会促工技。这种运用战争的后劲,来推动刺激国力猛进,速效之巨,是平常的数倍,应抓牢机会,不要错失。这个时期一过,战事与建造都自会减缓,那时再来休养生息也不迟。

    始皇帝不想再在此纠缠不休,便令李斯拟一诏告朝中百官:以后再有非议五业并举者,送交御史问咎究责。此外,他已经为巨宫想好了一个名字,以后就以此名唤之。李斯一干臣子初听将巨宫唤做峨磅,想是取其巍峨磅礴之意,却也不错,但听得是阿房(epang)宫,却也弄不明白这个怪里古冬名字的含义,只能勉强将它解释成宫廷阿依山势、蜿蜒盘踞而建,又夯台而建,阿上为房,而气势四阿旁广。唯独蒙毅觉得,始皇是以此怀念瑶妃,因为瑶妃的小名,就叫做阿逄。始皇帝见这些臣子对这个宫名颇有微议,丢下一句“有什么不妥,等宫建成了,再选更好的名字来称呼它”,就皇顾左右而言他,另换了话题。

    君臣又再议起对淳于越等博士如何处置的问题。李斯觉得,淳于越等人有纵容弟子扰乱官衙、邪说惑众等罪状,均应免职流戌边塞之地。廷尉冯毋择则觉得,淳于越建言议政无可厚非,不能定罪查处,但儒法之争中扰乱阻碍官衙者,博士中若因此牵涉其中者,应依律严查。最后,始皇帝定下调来,淳于越议政乃做臣子本份,无罪可究,儒法之争中闹事的学子也一律免予追究,解散博士,发给俸银,遣回原籍。今后,凡是学儒,再有谤议朝政、扰乱官衙、蛊惑人心者,毫不宽饶,严惩不贷。

    紧接着,君臣几人又聊起了今天廷议的另外一个重要话题,也就是如何解决百越战事的问题。

    这首当其冲的是,再行敲定百越主将的人选。先是李斯提出,鉴于百越战事失利,不应再从百越军将领中圈定人选,建议调长城军副将王离为百越军主将,王离是将门之后,而百越军又是王翦旧部,因为王翦深孚众望,调王离为将,能够使百越军上下齐心,服从调遣,早定百越。冯去疾则力荐冯劫为百越军主将,李斯知道,这也是他一番无奈的用心,冯家父子,一个是全国的兵马统领,一个是大秦虎师的统领,手持兵家重柄,位高权重,上恐遭始皇猜忌,下恐群臣谗妒,不如趁此机会,让冯劫远征百越,以消除潜伏其中的祸患。而蒙毅则表示了不同的看法,他认为,仍应从百越军将领中选定一人擢升为主将,虽然百越战事失利,但赵佗、任嚣、史禄几人都在百越多年,熟悉那里的情况,从中擢升,又可表明朝廷对百越军功主过次的认可,有利于振奋军心,激励斗志。他主张擢升赵佗为主将。

    几个臣子意见分歧,最终由始皇将此事拍板下来。在始皇看来,王离为人谆厚,循规蹈矩,遇事墨守成规,缺乏主见,有辅佐之能,无为将一方之才,而匈奴单于头曼受伤之后,已派出太子冒顿到月氏为质,欲联合月氏共抗秦廷,有卷土再度南侵之势,北方戌防任务仍重,不宜再调王离南下百越。冯劫戌守咸阳关中的职责更为攸关,亦不可轻率易将。百越主将仍从旧部选定,不过,与蒙毅看法不同的是,他任了任嚣为百越主将。他认为,对西瓯南夷应武征与柔抚并行,赵佗与屠睢同期进入百越,西瓯南夷因为屠睢嗜杀之故,对赵佗也是恨之入骨,任赵佗为主将,会使秦夷矛盾更为加剧。任嚣年纪较长,做事沉稳老练,他多在闽中,与西瓯南夷的仇宿不深,有宽和舒缓的空间,又有治理东瓯蛮夷的经验,任其为主将,能够对夷人实行刚柔相济的策略,有利于早日解决百越问题。

    百越的问题,回避不了兵饷亏空走失案及如何处置章邯的问题。始皇显然有了眉目,他不慌不忙拿出一份刚刚急送上来的奏折,眉舒目展地向大臣们晓谕。这是一份屠睢向朝廷奏请为章邯表功的折子,原来诱杀译吁宋,乃是章邯向屠睢出谋画策设下的奇计。是否上这折子为章邯表功,屠睢肯定是费了许多思量的,译吁宋被杀的消息都奏报到了朝廷多日,这折子还压在番禺衙里,上报吧,觉得全倚赖章邯搞定西瓯,自己面上无关,不上吧,又怕朝廷追究自己瞒功不报的责任。正巧五大部族四十二寨洞酋主来献降书,屠睢心中大喜,突生奇想,何不再借此良机将蛮夷一网打尽后,再一并表功,又将这折子压了一压。等他瞒着章邯等众人将那些酋主杀戮后,他才将两份表功的折子奏报。但不知何故,这两份折子又在途中耽误许多时日,还没到始皇手中,屠睢被杀的急报又送了上来,这又让负责转呈的官吏颇感为难:百越遭此大败,再补奏先前功劳,这不是癞痢头找蜂子盯吗?又把表功折压了下来。幸好是,始皇想弄清章邯的事情,叫人查阅所有百越奏折驿报,这份表功折才得以重见天日。

    圣心大慰,章邯多多少少没有负我的栽培!有此奇功,就让他为开脱章邯找到了理由,况且,目前尚无实据说章邯就是杀了粮官贪占兵饷的疑犯。于是,他下诏:调章邯为候命少府令,并由太尉、廷尉府、御史台各抽调出人来,组成专案组,亲赴百越彻查此案,待案情清楚之后,再根据案件结果对章邯作出处理。

    这实际又把章邯连提了三级,只是这候命少府令是暂带这一职,能否正式升任,还要等结果出来之后再说,在这期间,必须接受专案组的审查问讯。将一个涉嫌重案之人,在问题没搞清楚之前再度提拔,且连升三级,这在大秦朝,显属鲜例。且不说,他仍在朝为官,没有旁证,在没剥去他官爵前,你不能刑讯他,就是那一干办案的官吏,也不能不揣摩圣意,避重就轻,大事化小,朝着有利的方向去查办案件。

    李斯一干臣子见始皇已执意如此,虽有异议,哪敢再说?

    而与此相关的任命和举措,也定了下来。百越虎师兼二为一,由李由总领都尉,并辖治洞庭、番阳两湖的楼船师,责令史禄不遗余力设法凿开零陵渠,以畅通楼船师南下之途。再从各郡县中,抽调二十万的徇私枉法的狱吏、遭贬谪的官员、逃役的征夫、入赘子、不法商贾等,远戌百越。

    长沙郡零陵县越城峤。零陵,是始皇帝新设的县,秦征百越之后,这里成为督粮官正使暨御史监的官衙,而设立桂林郡后,零陵又成为筹建桂林郡的临时治所。越城峤,是一座宽约三百余公尺、高约二十余公尺的土岭。越城峤东麓,是向北而去的湘江,越城岭西麓,静静流淌着一条小溪,名叫始安水,它向南汇入灵河,而灵河是漓江的支流。也就是说,越城峤,是湘江和漓江的分水岭,在这里湘漓最短的直线距离只有2.5公里,按照秦尺折算,也就一万来尺,二千来步。

    此时,越城峤山顶,正站着五、六个官吏模样的人。这些官吏的四周,都站着些仗戟负剑、重铠厚甲的武士,戒备森严,如临大敌。这也难怪,这里离西瓯百夷本不远,而自百越战事失利后,百越军退守岭南,这里实际上也成为战地前沿,尽管再往南不远,还有秦军夯土筑城据守的关隘,但也怕那些西瓯南夷暗潜过来,杀个措手不及,毕竟,屠睢死后,不能再出如此之类的大事了。

    从官服上分辨得出,最前首当中的是一位官职品级较高的官员,他年纪约摸三十五六岁左右,身材颀长清瘦,一绺山羊胡飘在颌前,显得格外精神。他正在远眺越城峤的四周,愁容满面,忧心忡忡。他就是大秦百越军督粮官正使、监御史、桂林郡守史禄。

    越城峤的西北面,被称为南越第一峰的越城岭主峰猫儿山依稀可见,东南面的都庞岭绵延起伏。在这越城岭与都庞岭之间,是狭长的丘陵河谷地带,地势较为平坦,是进出西瓯南夷的走廊与咽喉之地,从这里,北上零陵与南下桂林,不过一炊饭的时辰。

    史禄想想都有些好笑,他与赵佗,可能是大秦廷最虚位的郡守了,初定西瓯后,赵佗由龙川令升为象郡郡守,他督粮官正使兼任桂林郡守,都负有组建郡守衙门的使命,可他俩都还没来得及带领一干衙吏赴任,风烟再起,夷寇卷土重来,无法就任,只得暂罢。他对屠睢恨恨不平:要不是你虐夷太甚,这百越早就定了,朝廷催促凿渠,也不会这般紧了。

    史禄最后将目光停留在越城峤山麓之下,表情凝重,若有所思。在他左边的零陵令许绁,是一位儒学出身的官吏,甚是理解史禄的处境,也知道史禄此行的目的,关切地问道:“大人,真的要把这越城峤凿开,一剖为二吗?这土岭之下的石层,可是坚硬过铁,那些铁制的铲、铙、镐、锄、凿杆等物什,都一一试过了,没刨得三寸都卷曲过去,朝廷给我们十万役夫,可人再多又有什么用?没有至坚之器,一点点地刨,刨上十年也刨不开啊!”

    史禄知他是好意,这些日子心中郁积太深了,让他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我会不知道徒劳无功啊?此事是我倡议的,还不是为了早定百越,谁曾料想会遇到如此艰难的工事!真的凿渠无望,我史禄也效仿那张刘工匠,跳河自尽,只怕是这一江之水,也洗涮不清我史禄给大秦带来的罪孽啊!”

    许绁等官吏听他说得如此疚然愤恚,不好再说,缄默不语。

    两年前,当朝廷的官差将张刘二石匠带到的时候,史禄才知道,为什么时人将三位石匠叫做张刘李。这三位石匠虽然都堪称当世杰出的石匠,但却是各自尤精于水工石活的某一项。张石匠,擅长于勘测地势、设计构思、土石方概算,刘石匠,则精于施工砌筑,而李石匠,尤擅长于的破解各种设计施工中遇到的难题。他们三位石匠各有所长,三位一体,是最为完美的结合,才能创造出最顶尖的水利工程。而他们三人感情甚笃,如同一人,才有了人们将其合称为张刘李。又鉴于三人各自精通水工一艺,又把他们各自称为张眼、刘手和李心,是说这张石匠眼若神明,刘石匠鬼斧神工,李石匠独具匠心,如眼、手、心浑然一体,则巧夺天工。

    后来的事情也证明了这一点。

    史禄见三位石匠只到了两位,感到有些奇怪。他已听说,朝廷特意从蜀地请来三位石匠来帮助他修渠,而始皇专门拟了一道诏,让他以工役差遣,但要待之以上宾之礼,想来以皇帝下诏的方式要官吏善待某某水工,大秦可能是头一遭,由此可以想见这工匠对凿渠、这零渠对始皇的份量。

    朝廷钦差到蜀中只寻到了这张刘两位石匠,李石匠则回晋中解良祭祖未归。凿渠工期甚紧,差官不敢怠慢,留人在蜀地守候,就急急忙忙领带着张得两石匠来到了零陵。

    这两位石匠却也不辱使命,带给史禄和朝廷一连串欣喜若狂的成果。

    先说这张石匠吧。从那里开凿,一直是史禄最为揪心的。在此之前,他作过无数次实地勘量,也访过不少当地的土著居民,湘江上游海阳河与始安水是相距很近,但地势孰高孰低谁也说不清。要知道,那时的古人,还没有海拔和相对地理落差的概念,更没有可以测量的工具,只能凭感觉,可这感觉是最说不清楚道不明的东西,假如两地位差不大,倒也不怎么地,加高水坝抬高水位就是了,可如果始安河远远高于海阳河,那就遭了,一旦坝堤无法抬高,引湘入漓就变成了倒漓灌湘,整个凿渠工程也就泡汤了,大秦想凿渠,是要让粮船北往南运,不顺水势,如何能行?史禄虽然根据多年的勘测结果,有了自己的判断,并向朝廷作了奏报,可心里一直很忐忑,生怕这种担心化成现实,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事情。

    张石匠来后,史禄带着他实地走了几遭。只见他在越城峤周遭,各依一定的规律取了若干个点,然后在这些点上打上等长的的木桩,让每一名士卒各拿着一个日晷,记录下木桩在各个时辰的影长,又再量出湘江段和始安河段相邻两棵木桩的垂直高度差。又仔细考究了一番那一带的河床山麓、土质石层、植被年轮、鸟兽虫鱼等情,最后得出结论:湘江河道比漓江灵河河道,位差最大处,高约七十尺,位差最小处,海阳河道与始安河道基本齐平。

    史禄心里一块石头才落了地。史禄急不可耐地就要动工,在他看来,海阳河与始安河在越城峤这里相距最近,应在这里选址筑坝凿渠。张石匠阻止了他,要他再往上在一个叫做渼潭的地方选址筑坝凿渠。史禄忙问何故,张石匠笑而不答。等到后来,史禄才明白过来,在越城峤处,海阳河与始安河虽然相隔最近,可海阳河的水位相反却比始安低了六米也就是二十六秦尺左右,在秦朝当时,要建一座相当于现在两层楼高度的坝堤来抬高水位,虽不能说有如登天,但可以想见要耗费多少劳力!史禄开始为张石匠精湛的勘测技艺所折服,他拿着那些玩艺把弄一番,竟能搞到毫厘不差的准确,不知少走了多少弯路。

    最让史禄佩服得五体投地的,还是张铁匠对拦河坝的设计。为了凿渠,史禄事先专门研读了一些水工著述,知道这拦河坝是凿渠的关键,重中之重。要保证凿出的渠,旱天不枯水,雨季不溢渠,最重要的就是这拦水坝的设计,而要达到拦河坝最好的分水效果,首当其冲地就是,准确地掌握海阳河的流量。这海阳河是南方河流,旱枯最为明显,雨季来临之际,洪灾泛滥,淹地没田,而在春冬之季,则又水浅流缓,要掌握好流量,谈何容易,而要实现最好的分水效果,更是难上加难。这张石匠不分寒暑地守在海阳河畔,竟让他摸清了海阳河的流量情况,将拦河坝设计成人字天秤形状,按他的说法,只有这人字天秤,才能达到三七分流的效果,使引漓之水为三成,流湘之水为七成,而唯有这三七分流,才能使所凿之渠旱不枯洪不溢。坝筑好之后,史禄为了验证他所说非虚,专门从上游砍些竹筒子,均布于河面,让其漂浮而下,至人字天秤分流之后,拾取分流后的竹筒子细数之,果然是湘七漓三!

    再说刘石匠。张石匠在左察右看的时候,他除了吃喝睡以外,只做一件事情,就是下河拿鱼摸虾。等张石匠诸事完毕后,史禄一声令下让动工时,他却领着役夫不往河里去,却向山中行,专捡山上那些大的松木砍,运到渼潭河滩上堆起,堆了高高的一大座山。一伐就是两月,让史禄等得心急气燥,不知他意欲何为,想着要依赖他凿渠,不敢多问半句。松木备好之后,刘石匠这才慢悠悠地让断河截流。他按着张石匠的草图,组织役夫在河床中挖出人字天秤的基槽深坑,然后将那些长约一丈的松木,深深打入河床底层的泥土里,看看钉得扎实安稳了,又在这些松木桩中间,横铺入一层松木铆紧,再充填入沙土和石子,夯得结结实实。

    看得史禄啧啧称道,赞叹不绝,心中暗自颂扬道:圣上啊就是圣上,钦点的两位工匠,真不愧为人间罕有的能工巧匠!他算看明白了,这刘石匠其实根本没闲着,他拿鱼摸虾,早把海阳河床的地层摸了遍,海阳河床底满是松软的砂砾和鹅卵石,一旦筑坝,坝基根本抓不牢河床底部,砂砾与河卵石极易被河水冲涮卷走,时间一长,准得堤溃坝毁!刘石匠的巧思妙想解决了这个问题。

    刘石匠的筑坝方式更是独特。他用龟背石来砌天秤石堤顶部,龟背凿开成燕尾槽,首尾相对,然后熔铁为浆,从槽口灌入,冷却后成为铁锲,起到拉紧牵引的作用。他又将迎江的堤面砌成斜坡形,用长条石鳞次栉比地堆砌起,砌得如同鱼鳞一般。等史禄想明白了其中的道道,更让他拍手叫绝。那坝体在河流的冲击下,鱼鳞石越插越紧,坝里层的砂土、石子也越挤越紧,河流带来的泥沙又将龟背石、鱼鳞石之间的缝隙填满充实,最后达到了坚如磐石、滴水不漏的效果。

    史禄已对分水天秤的坚固深信不疑。可堤坝筑好后,刘石匠的工作却没停下来,他又在分水天秤的上方、海阳河中心筑起一道前尖后钝的三角状平台,起初,史禄不明其故,便问刘石匠,刘石匠手指张石匠含笑不语,倒是张石匠接道:“你看它的形状,象不象张铧犁,又象不象张鱼嘴伸在水中央,那就叫它铧嘴吧。可别小看它,这是整个渠的精粹所在,也是神来之笔,有它渠增灵性,无它渠难长久。”史禄琢磨了一阵,更是夸奖不止:“我明白了,这铧嘴中分河流,更为有效地实现三七分流,又能减缓河流的冲势,保护天秤堤坝,便于日后楼船的通航。确是渠之灵魂也。”

    开凿如此顺利,以致使史禄、两位石匠等一干人都觉得大功在即,胜利在望了。殊没料到,他们的噩梦还没开始。

    为了减小海阳河与零渠汇入处大溶江的落差,两位石匠有意将渠拉长,顺着山势,盘山而去,而为了减少工时费用,除引入口处,用人工修建了一条与湘江故道平行的渠堤,其他的大段零渠,都充分利用原始安河、灵河的天然河道。当时想好,等大小天秤、铧嘴、人工堤诸项完工后,将越城峤凿开,一剖为二,让渠从中而走,让人工渠与天然河道的衔接起来,实现全线贯通。

    开凿越城峤的工作一开始,当掀开越城峤山体的土层一看,史禄傻眼了,而两位石匠更是表情严峻、脸色铁青。原来,越城峤地层之下,覆盖着的尽是坚硬胜铁的巨石,役工用力鼓捣了数天,弄得工械尽坏,却是寸功未得!越城峤周围都是松软的土石,大伙都错误而乐观地估计了形势,没曾料想,这越城峤之下,却是难以撼动的巨石。两位石匠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这渠是根本无法绕行越城峤的,但按眼下这个进度,就是给你十年时间,也难以劈开越城峤!

    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面,那一段人工渠堤看样子筑得是极为牢靠的了,可在筑起没几天,一场洪水袭来,堤岸便很奇异而轻而易举地被冲垮了,且屡筑屡毁,最严重的一次是,队伍正在抢修渠堤,忽然山洪再起,渠堤倒塌,连压带卷,竟有五千民工死于非命。

    两位石匠想尽办法,都无法解决凿山固堤的难题。最后,他们没辙了,只能向史禄要求,尽快寻到李石匠,让他前来,三位一体,才有可能化解眼前的急难。

    可是,史禄差派人到蜀中、晋中等地四处寻找李石匠的消息,都没找到。甚至有消息说,李石匠回晋中原籍途中,感染上重症,已不治身亡。

    两位石匠望眼欲穿,李石匠却久候不至。这时,又有更坏的事情发生了。经常有役夫士卒在渠堤那莫明其妙地失踪,终于有一天,一个恐怖的消息在队伍中传播开来,毁堤处的江里面,有噬人的巨型黑水怪!于是,谣言四起,有说凿渠触怒神灵,用毁堤来惩罚降罪众人,有说那些死去的那些役夫役卒阴魂不散,化作水怪来拖人作伴。紧接着,军中瘟疫四起,而以在渠旁河边扎营的民夫役卒为最甚。于是,开始有人偷逃,每天都有被抓回来处死的,而失踪死亡的士兵也与日俱增,一时间,人心惶惶,难有宁日。

    张刘两位石匠彻底绝望和崩溃了。他们认为是上天有意作祟,让他们功亏一篑,面对这渠上的那么多的亡灵,他们感到自己罪孽深重,只能用死来赎罪。

    在一个风雨飘零的日子,张刘两位石匠纵身跳入湘江,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据说,在堕江之前,俩人状若痴人,口中喃喃而语:“眼手无心俱废,渠不能成,空遗憾恨,有何面目再立于世间?”

    两位石匠一死,凿渠更难以为渠,而队伍人心惶惶,史禄只能停了凿渠,先将民夫役卒悉数撤出。史禄见这么多民夫役卒闲着也是闲着,空耗费钱粮,经向上奏报获准,便令其在一个离此不远的险要之地筑城,并将城取名为延关,意谓希望凿渠之事能顺延下去。后来,延关成为通向西瓯南夷的必经之所,因为他地势险峻,能够严防死守,而对过往商旅又盘查甚严,是故,人们将他改称严关。

    此刻,史禄站在越城峤之上,望着山麓下半拉子工程,回想起凿渠的一番坎坷,心事象脚底越城峤的磐石一样的沉重。

    他觉得对许绁的话有些过了,又放缓语气说道:“我也是心急如焚哪!没办法也得想办法,大家也努努力,看看还有什么好的办法?”

    众人也是觉得,除了硬刨这条路,却无良策,只能面面相觑,摇头不语。史禄只能强打精神,苦笑道:“真的刨不出,到时我向圣上请罪,请求罢凿零渠。我这把弱不禁风的骨头,如能换来所有开渠人的平安,那还是值得的。”他显是灰心沮丧之至,想把话说得风趣些,却透出一股浓浓的凄惨。

    许绁看大家情绪都有些漠落,想调侃一下气氛,他讪笑着对史禄说道:“大人,我看这渠名字也没取好,干嘛叫零渠呢,归零了不就是化为泡影了?我看还不如用灵河的灵,以敬神灵,又寓生机活灵活现,岂不是更好?“大伙听他说得有理,齐声附和。史禄觉得换个字图个好兆头,却也不错,如果改一个字就能改变一条渠的命运,那么他情愿找世间最好兆头的字来为它更名。

    就在这时,一名兵士飞马来报:说是有人在张刘二石匠的墓前大哭不止,并说要见史禄大人。史禄心念甫动,忙率着一干官吏下山。

    因为修建延关,史禄的官署就设在营帐中。他从越城峤归来,走得急了,汗流浃背,又饿又乏,回到营地后,他让侍役给他端上一碗馐馈米粉。

    这米粉是史禄凿渠队伍首创出来的美食。说起来,这道美食还与酿酒有关。古代中国人很早就从发芽发霉的稻谷中发现了酿酒的酒曲,并用它酿出了谷物酒。到了秦代,酒曲酿酒技术已相当成熟,已经能用九酿酒法来酿酒,即分批次连续投放原料,能够节省用曲量,而且酿出的酒质上乘。史禄督办粮草。也担负着运送美酒之类供给物品的任务,因为运输不便,他就索性就地酿酒,并将酿酒的方法传授给凿渠的民夫役卒,这些人在当地定居后,又将这酿酒的方法世代相传,这就是后来的“堆花酒”(溶江三花酒)。

    可每一次酿酒,总要剩下一定数量的酒料,有时多达一石左右。这些剩下的酒料俗称“再馏饭”,也叫做馈。最初,这些馈只能如数倒掉,一些酿酒工役看着可惜,就直接加些调料将他煮软之后食用,因为有人觉得,吃这些酿酒的废料剩饭很不光彩,就叫它羞愧饭。后来有人就用更好的方法再做处理,将这些馈搓揉辗细做成米浆,然后剪取一片与汤匙大小的牛角,凿出小孔,并用绢绸缝上牛角片,将米浆放入绢袋中,在开水锅上由上及下捏紧绢袋,让米浆入锅煮熟,就成了长条状的米粉。也可以用铜盘装上米浆静置成块,放入锅中煮熟,就是块状的米粉。也可以将它制成干粉,方便外出携带方便。如此制作的米粉,味道奇美,广为流传,已经成了南征百越的秦军的一道主食。又觉得羞愧二字实在不雅,就叫它为馐馈,意即美好的馈食。数百年后,它已遍及大江南北,成为中国人较为重要的一道食品,但早无馐馈二字,只根据出产的地名来叫它为桂林米粉、兴安米粉等。

    史禄刚好吃完米粉,士卒也将哭坟之人带到。还没等史禄发问,那人便说道:“我就是你们要找的李石匠。我想来恳请大人,让我将我二位兄长的尸骸带回,安葬故里。”史禄一听,是李石匠找上门来了,心中一阵狂喜:好不容易把他找着了,你还别说,还真灵验,一说改灵渠名字的事情,这李石匠就来了,看样子,他这一来,修渠就有希望了。

    他弄不清楚李石匠是否愿意续修灵渠,听他说要带张刘二石匠的尸骸回去安葬,便疚然地答道:“本官有愧于李匠师,没有照顾好你的两位兄长。可惜张刘二位匠师,被这渠所困,惶然无计,夙夜盼望你的到来,三位一体,化此厄难,然而望穿秋水,也杳无你的音讯。当他们甚感希望渺茫,心念俱灰,已然投江殉渠,连尸身都没找到。今所立者,乃衣冠冢耳。本官屡屡为此事寝食难安。”

    李石匠听他说来,又再痛哭流涕道:“我回原籍祭祖,没想到途中忽染重疴,一病数月,生命垂危,亏得一方士相救,才苟全了性命。方士见我病后体质虚弱,又领着我与之一道在山中静养了一年有余。等我再回原籍祭祖时,风闻有官差寻过我,尚有二位兄长托人转呈的大致略情,我不敢怠慢,风急急地赶来。可惜,还是迟来了一步。是我的原因,才使二位兄长如此啊。”史禄见他哭得伤心,情绪大受感染,也不停地去揩拭眼角泪花,好言宽慰他几句,这才止住了他的悲戚。

    李石匠长叹了一声道:“这也是天意。他们违背了‘只服役不当差,只争民利不奉官使’的训誓,当有此运。”他向史禄躬身行礼道:“既然是这样,我已祭奠过二位兄长,就此别过大人,行将返回乡里。”

    史禄听他要走,哪里肯依?当即说道:“匠师的二位兄长,为凿通此渠,长眠于地下却壮志未酬,匠师就不想为二位兄长了却宿愿?”

    李石匠漠然道:“非是不想,乃不能耳。我的二位兄长已为此渠命丧黄泉,可怜他的父母妻儿在乡里无依无靠,无人奉养,处境堪悲。我只想回乡里与家人团聚,也为二位兄长尽些微薄之力。”

    史禄听他有后顾之忧,为其释怀道:“这个无须顾虑。朝廷自会优恤他们的家人,使之安养怡年,衣食无忧。”

    李石匠仍然不为所动,说道:“不是我不想帮大人,而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如今张刘李三已缺二,回天乏术啊。”

    史禄有心想激他一激,愤然说道:“想不到独具匠心的李石匠,竟然是徒有虚名!忍看兄长长眠于渠下,却胆怯退缩,假使张刘二位石匠泉下有知,情何以堪,又如何能安然瞑目!”

    谁知李石匠依然不愠不怒道:“大人休要激我,此事恕难从命。”

    急得史禄面色骤变,脸色铁青,怫然动怒道:“此乃朝廷差派,由你不得。今日你恐怕走不出这营帐了!”

    李石匠毫不惧怕:“软的不行,大人要来硬的吗?那好啊,我今天来,就没打算要活着出去!岂不闻我李氏一门信守‘只服役不当差,只争民利不奉官使’的训誓,大人要留下我,那行啊,朝廷的劳役,我是不能逃也逃不掉的,我留下来给朝廷做苦力就是了,但要让我指点凿渠,实是心智愚钝,无能为力。”

    史禄见他刚烈如此,弄得没辙了。但他决心最后搏上一搏,就算不能说动你,将你拘押服役,你总有技痒想要跃跃一试的一天,就算不行,留着慢慢磨,总有让你顺从的一天。只听得他一阵长笑,笑得李石匠莫明其妙,只得听着他说将下去:“好个‘只服役不当差,只争民利不奉官使’!在我看来,这不过是你欺世盗名,糊弄世人!难道你觉得,史某人在这里求你,是为了凿通渠道,完成朝廷差派,保住官帽,将官越做越大吗?非也!史某人是为天下的黎民百姓求你!百越一日不平,朝廷的征戌就一日不止,百姓的日子就永无宁日,他们将继续被官府从一个地方迁谪到另一个地方,继续过着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生活。”

    史禄说得激动,呷了一口茶,继续说道:“灵渠,乃平灭百越的关键,灵渠一日未成,战事就一日不止,百姓就一日不得安宁。而凿通灵渠,贯通南北,非但有利于平灭南越,更有利于中原与百越的互通有无,交融往来,这就是活生生的民利。你李石匠不是口口声声的‘只争民利’吗?!是的,这是朝廷的差派差事,但名为官使实为民利,奉官使即是争民利。没有了你李石匠,朝廷仍然会找赵石匠、孙石匠,仍然会征集天下的能工巧匠来凿通它,三年凿不开,那就五年、十年,民夫役卒死了一批又一批,那就再调一批又一批,这海阳河上,湘漓之间,仍然是越积越多的亡灵阴魂!我史禄并不是为一己之私来求你,可你李石匠却是为一已之私而怯步!就为此而杀你,都不足惜,只会沾污了我的剑刃!”

    他突然将官帽掷在案上,慷慨激昂地说道:“朗朗青天可鉴,我史禄当着你的面发下重誓:如果灵渠开凿通成,我自当请朝廷谪贬官职一级,以明自己非以凿渠图升官晋爵之心志,如违誓言,将自裁于人前!今天,我就代这天下苍生,代这凿渠的数万民夫役卒,以及那些为凿渠逝去的亡灵阴魂,还有你的二位兄长师匠,给你跪下,请你为争民利而奉官使,续凿灵渠。”说毕,他卟腾一下跪到在李石匠跟前。

    李石匠早被史禄的这番话感动得耸然动容,大受震憾,见他给自己下跪,大出意外,惊愕之下,连忙扶起史禄道:“史大人休要折杀小人。我答应续凿灵渠就是。”

    史禄欣喜若狂,连忙将他扶入上座,置宴款待。李石匠见他至诚如此,又再敞言道:“非是我要推辞。这天下至工之物,乃是至情至性之物。想当年,干将莫邪,以身投炉,方得天下至尊奇剑——阴阳双魂。若无牺牲之死志,从容赴义之决心,不能得天下至灵之渠。我是怕自己不能摒弃私心杂念,不敢舍生忘死,无济于修凿灵渠。从大人身上,我看到了当年我祖上举水工兴民利而殚精竭虑、百折不挠的影子,这使我意发风发,无所畏惧,岂敢再四顾茫然、瞻前顾后!”

    俩人又再谈起再兴凿渠之事。李石匠说道:“如何破解凿渠诸多难题,请容我与大人一同实地考证一番再行商定。只是我先前在渠畔、工地、营房等处,见民夫役卒,多数面色晦暗,双目无神,慵倦疲乏,又闻军中瘟疫肆虐,染疾者忽寒忽热,上吐下泻,胸腹饱闷,眩晕恶心,全身水肿虚脱,重患卧床不起,为此罹命者不在少数。我曾经因朝廷修五尺道去过西南夷,见过此症。此乃南地山林湿热蒸郁所致的瘴疠也。所以,我认为,再兴凿渠,当务之急,应先治瘴疠,稳住军心。”

    史禄点头道:“那是当然。可这瘴疠该如何根治呢?”李石匠指了指食案道:“解瘴疠,当用此物。”史禄一看,却是米粉,甚是疑惑地道:“此物,我秦军上至将军尉校,下至民夫役卒,天天都在食用,却仍患瘴疠,如何能解?”

    李石匠从行囊中翻出一个方子,递给史禄,说道:“这是我在西南夷时,当地族人到山中采撷到十几味草药制成的药剂方子,用此方能根治瘴疠。这些草药,在南地遍山皆是,大人可支人采集后熬成汤剂,让患者服下。可但凡患瘴疠者,均有恶呕之症,恐难服下汤剂,而适才我听大人说起这米粉的制法,心生灵感,何不将这草药汤剂做成卤汁,拌在馈中,制成米粉,既可缓解难以下咽之不便,又可常作饭炊之饮,有病治病,无病防身。”史禄连声称赞道:“好啊,好啊,就按你说的做,我马上吩咐下去。”

    史禄将李石匠的法子在军中一试,果然瘴疠立止。

    李石匠一番探看之后,决定先行凿开越城峤之石,贯通灵渠。他让士卒把木炭柴禾堆积在坚石上,将坚石烧得烫热灼红,然后乘热迎头浇上冷水,又再堆上木炭柴禾烧至灼热再浇冷水,再冷再烧,再烧再浇,直至坚石多次剧胀剧缩而碎裂,然后敲去碎裂部,又再如法炮制。说来,这积薪焚石、浇水爆裂的办法,并不是李石匠首创,秦人在开凿都江堰和五尺道都曾用过。实际上,张刘二石匠也曾用此法小试过,只是不得其方精要,丝毫没有效果,最终而放弃,这也让他俩蔚为可惜地与凿通灵渠擦肩而过。

    这比起后来火药发明后的爆破开山,自不可同日而语,但比起一铲一锄地去刨,又不知快了多少倍。不到一年,越城峤被一剖为二,灵渠全线贯通。

    紧接着,就要解决那段人工渠堤屡筑屡毁的问题。在开凿越城峤的日日夜夜里,李石匠也无时不刻地关注和留意着这儿。

    他向史禄提出,这里时常溃堤,是有妖孽在作怪,需要到蜀地峨眉山去寻找一块巨大的灵石来镇住妖怪,方能止住溃堤。

    河中有妖孽兴风作浪,史禄是有些不相信的。他觉得,这不过是从湘江溯流而上来到这儿的水中巨兽罢了。但听得他说得绰有其事,只得依他。这块灵石运来之际,恰巧越城峤也凿通了。

    但李石匠却不当即镇妖筑堤,而是让人在大天秤分流湘水之处,另筑了一条仅有原渠十分之一长度的渠道,并有意将渠开凿成弯弯曲曲的样子。史禄初时也看不明白,等到渠成方才恍然大悟,明白过来:凿此一渠,减缓了船只自湘江逆流而上进入灵渠的艰难,又使分流出来的湘水不至旋即流回湘江故道,对那段人工堤造成水流冲击。

    为了以示区别,人们就将引水至漓的那条长渠,叫做南渠,而将分引湘水的那条短渠,叫做北渠。李石匠又在南、北二渠的渠道上,各设了一处泄水天平,进行二次泄洪,以确保在泛洪季节,不会对渠道和周遭的人畜良田造成更大的危害。

    最后,只要解决了南渠那道人工堤屡筑屡毁的固堤难题,灵渠就可大功告成了!

    李石匠让人开挖鸟鸣山,凿去山壁,让这道人工渠堤从原址往南移出百尺左右,再行砌筑。在砌渠基时,他令人将峨眉山搬来的那块巨大灵石,有意砌在堤岸外面,让它突兀而出,显露在水面之上,并称之为“虬如飞来石”,以此来镇住妖邪。说来也怪,这一回砌好人工渠,就没有再冲毁塌坍过。

    灵渠终于筑好了!正当大家锣鼓喧天地进行庆贺之时,又有坏消息传出:又有人在飞来石前面的河流中失踪,有人还看见过一个黑黝黝的东西游出河面。于是,人们又再度恐慌起来。

    李石匠似乎知道这一天终将会来临一般,显得很是淡定。他对史禄说道:飞来石只是镇住了妖孽的邪气,却没能缚住妖孽,要想不让妖孽继续祸害,还得祭渠,并在祭渠那天引出妖孽,埋伏弓箭手将其射杀。

    祭坛就选在飞来石附近,众人将猪、牛、羊、鸡等祭品齐齐摆放后,焚香祷告,祭祀神灵。一干弓箭手早早就埋伏好,悬起心望着水面的动静,等待着那妖孽的出现。可是,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地过去了,那妖孽就是没有现身。

    日渐西坠,突然,有士卒指着河面小声惊呼起来。原来,有一人不知挑着什么东西,上了飞来石。大伙仔细一辨认,那人却是李石匠!连忙将此事报告了史禄,史禄闻讯大惊赶了过来。那飞来石本就离河中心不远,而今日祭渠,为了诱杀妖孽,早在堤岸边摆放了血腥味极重的牲畜祭品,若是妖孽袭来,飞来石上的人首先就成为攻击的目标。而更让大伙吃惊的是,那李石匠在飞来石上,竟拿出木瓢来,一瓢一瓢地从桶里舀出浓浓的液汁,泼洒进河里。等重重的腥味飘来,大伙才看清楚了,他泼洒进河里的竟是猪、牛、羊、鸡的血!李石匠简直是不要命了,他是把自己当做了诱饵!

    唬得史禄大声喊道:“李石匠,你干什么?你快给我回来!”李石匠淡淡一笑道:“大人,休要牵挂于我,非以此法不能引出妖孽。太阳没有下山之前,妖孽必出,你快快和弓箭手设伏好,不要惊扰了妖孽,就前功尽弃了!”

    史禄又再说道:“如果用此法除去妖孽,本官宁可放弃。你是我大秦的奇才,你要留下来造福民祉啊!”

    李石匠颇感满足地说道:“大人,休要怜惜于我。我从答应修凿灵渠的那天,我就没打算活着离开灵渠。我与二位兄长情同手足,眼手俱废,心空如死,他们去了,我不会多在世间苟活一刻,如今渠已筑成,是我们兄弟团聚的时候了。灵渠要有灵性,就要用灵魂去祭奠!请大人成全!”他一边说着,一边镇定自若地将血舀入江中。

    史禄热泪盈眶,还想再劝。就听得有人叫道:“猪龙!猪龙!猪婆龙!”只见在李石匠所站的飞来石前面,一个庞然大物露出了灰青色的尖面獠牙,露出河面的身段,满是凹凸不平的蛤癞,它长长的尾巴,将河面拨摆出一个巨大的旋涡。

    李石匠并不畏惧,仍然故我地泼着牲畜血,还有意将血溅洒在石上,想引它再上前来。那怪物楞眼看了李石匠一会,突然,张开血喷大口扑了上来。说时迟,那时快,李石匠猛地从桶壁上掏出短剑,往它口里刺去,正中他的舌下。那怪物负痛,伸出前爪打来,打在李石匠的肩上,顿时鲜血淋漓。李石匠无暇拔剑,抽手拖住怪物前爪,就听他大声叫道:“射啊,快射啊,快将这妖孽射死啊。”

    岸上埋伏的弓箭手,初时确实被那怪物吓蒙了,听得李石匠喊叫,猛然醒转,还没等史禄令下,万弩齐发,箭矢如雨般往飞来石射来。

    那怪物头上身上中箭,吃受不住,拖拽着李石匠转身往江心深水区而去,想逃出弓弩的射程之外,这史禄带领紧追不舍,追出半里之后,竟然没有了怪物和李石匠的踪迹。顺江而下寻找了几天,也没有找到尸首。

    许多人说,看见那怪物拖着李石匠走了一程,便化作一团黑气腾空而起,往西北方向而去。

    史禄听他们说得怪异,遂下令不准向外传谣说。他在朝廷时,听过始皇帝有个绰号叫猪龙,而西北方向,正是咸阳都城的方向。实际上,他那天看得明白,那怪物似乎是扬子江上的巨鳄,湘江一带的土著人多把它叫做猪婆龙。

    但自此之后,灵渠再也没有闹过妖孽。

    史禄后来还知道,李石匠特意从峨眉山运回巨灵石,主要的考虑还是,那里的石头极耐受河水的冲蚀,而他之所以把它砌在那个位置,是这个位置能最大程度地化解水流对堤坝的冲力,保护堤坝。而李石匠之所以说是运来做镇妖石,不过是想以此来消除人们对怪物的恐惧。

    史禄向朝廷为三石匠表功,并自请朝廷降其为县守,以兑现当初对李石匠的承诺。不久,朝廷的诏令下来了,在灵渠为三石匠建三将军庙,供后人世代瞻仰,并优恤其家属亲眷。至于史禄自请降职,朝廷本不应允,史禄凿渠有功,本应升职赏禄,但鉴于史禄自请降职甚是坚决,准其信守承诺,拟待平定百越后,任其为揭阳县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