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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彼可取而代之”(上)
    第一节“彼可取而代之”

    正如冯去疾所说,始皇帝最后一次巡游,最远处来到了会稽郡。

    始皇三十七年也就是公元前208年的十月癸丑日,始皇帝从咸阳出发,向东出巡。这里需要注意的是,秦历以十月为起止计年月份,十月、十一月、十二月、一月、二月……九月,为一个年份循环,而就在始皇帝兰池遇盗那一年,即三十一年公元前216年时,因为有一首民谣说“帝若学之仙腊嘉平”,他将腊月(十二月)改名为嘉平月。

    也就是说,始皇的驾辇回到咸阳的七月,也是在三十七年而不是三十八年。不然,就会产生这样的疑问:十月出发,七月返都,是不是跨了年度?

    他从襄阳而下,在十一月时,行至旧楚地云梦泽,也就是现在的鄱阳湖,在九嶷山下遥祭了一番上古圣君虞舜。然后,乘船沿江而下,观览籍柯,渡过海渚,经过丹阳,来到了钱塘。那时的钱塘江,就因为江流蜿蜒曲折,而被称为浙江,并由此而成为我国一个省份的名称。始皇帝见钱塘江水波凶恶,难以逾渡,就向西走了一百二十里,从江面狭窄的地方渡江。正好,冯去疾奏报南阳郡水灾的折子到了,他心中本就有敬天奉圣之意,又惦念灾情甚切,就登上会稽山,祭祠大禹,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他让李斯撰刻会稽碑文,为自己所创下的丰功伟业歌功颂德。之后,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向会稽郡进发。

    会稽郡守殷通,听到始皇将要驾临会稽,兴喜至极,更多的却是惴惴不安。

    说起来,殷通原本是吴中本土人氏,早年家道破败、穷困潦倒,因遭人逼债失手误伤人命,逃身到秦国,正遇上秦国征募兵丁,便投到秦军中效力。摸爬滚打了二十来年,混到了一个校尉。秦平灭楚国之后,要将王翦军从会稽调防,考虑到故楚余孽未尽,任用一个本土人氏的郡守,有助于化解旧楚地的仇秦情结。找来找去,只有殷通,既有本土原籍又在秦军中效力多年有足够的忠心,于是,殷通时来运转,平步青云,从一个不起眼的校尉,一步擢升为朝廷大员郡守。这在讲求军功爵位的秦军中,是极其少见的。

    殷通这官,也做得颤颤惊惊的。很多时候,他觉得自己有如风箱中的老鼠,两头讨不得好吃。因为非秦本土官员无甚么背景又军功低微,他在朝廷宦海很被人看不起,而另一边呢,会稽郡的子民,又将他视为背叛故楚的秦国走狗,对他貌恭心倨,憎恨不已,那些故楚王公遗族,更是不时给他制造些事端,搅得他头痛不止。只有那些想从他身上捞些利益揩点油的属吏商贾,对他奉承有加,关系稠密。

    让殷通最为不安的还是,这些年来,秦廷一直在寻找项氏子嗣,却一直杳无声迹。会稽郡,是项燕一族最后的盘踞地,自然成了缉捕的重中之中,可殷通上任这多年来,却连项氏的毛发也没嗅闻到一根,这不能不让朝廷震怒。前一年,董翳专门差使从咸阳至会稽,再次向殷通严令搜查项氏的下落,措辞极为严厉,大有再若一无所获官位难保之意,这让殷通如芒刺在背,寝食难安。

    这回,始皇亲临会稽。这是个取悦圣上的绝好机会,如果把他侍候得高兴舒适了,官途不可限量。然而,这又是一件风险奇高的差事,如果始皇在会稽有个什么意外,丢官那自是小事,不但他这颗项上人头挂不住,连株夷九族都是很自然的事情。想着始皇巡游途中多次遇刺,再想着朝廷一直在追问着项氏一族的下落,殷通心中阵阵发毛。

    于是,始皇还没到会稽,殷通就早早地准备起来。他令士卒沿途布防设卡,全城搜索,不放过任何一个死角,遇有形迹可疑之人,即行缉捕,不留隐患。

    会稽城阊门附近,有一家久负盛名的酒楼——藻蒲居。它以专做鱼宴为长,几乎所有的菜品都用太湖鱼为主料,单是酒楼名,取自《诗经》“鱼在在藻,依于其蒲”,就能看出酒楼主人的一番用心。多少年来,因为它独具匠心的烹饪方法和可口怡人的美味美食,备受当地人的亲睐,一直生意兴隆,热闹非凡,也吸引了许多外乡客远道而来,就为品尝一番为快。

    因为始皇帝驾幸会稽的森严盘查防卫,也没能让藻蒲居的生意冷落半分,相反,却因为它特有的位置,让它比往日更为人流如潮。由于酒楼的台基高过周围的店铺许多,临街那一头的一楼二楼厢房席位,都能将街景看个一览无遗。这是个瞻仰圣驾仪仗的绝妙地点,一听说始皇要来,靠街一侧的厢房席位,早被人抢订得精光。

    不临街那头的厢房席位也很抢手,那些没订到绝好位置的,图个圣驾经过时,挤到临街那头的栏杆前,凑合着伸个鸭脖子,瞄瞧一阵过过眼瘾,也是美事一场,都把这些厢房席位预订罄尽。

    藻蒲居敏感的地点,自然也成了殷通布防盘查的重点,他派了一个小队的士卒,提前在酒楼前值岗,绝不放进一个可疑之人,并以此应付变故,保证圣驾的安全。

    这一天,一大早,还没到开饭时间,藻蒲居楼上楼下座无虚席,挤得满满当当。那些订了好座次的人,早早来到酒楼,谈笑风生,品茶喝酒等着饭菜上来,颇有志满意踌、小示炫耀之气,而那些订了偏席僻位的人,没等圣驾来临,都簇拥到栏杆前,眉飞色舞,指手划脚,神彩飞扬,又不时遮拦了临街座次者的视线,引来一阵阵的喝叱和叫嚷。一时间,酒楼里人声鼎沸、哄闹不止。

    楼上不临街这一侧,却有三张座席显得较为特别。这三张座席上的人,都对酒楼内的喧嚣熟睹无睹,在那儿自饮自乐,好似对这一切丝毫不感兴趣。靠西侧的那张座席,坐着两个老者,其中一个须发尽白、老态龙钟,着一身粗布灰衣,另一个长发披肩、脸形削瘦,着一身绸缎青衣,两人的衣着无论从面料档次和颜色光泽上,反差很大,看上去又有些不俗之相,引来了不少人的目光。中间的座席,坐着一个肤色略显黝墨的壮汉,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不时又走到楼梯口向下张望,似在等什么人到来。与之相邻的那张座席,坐着五位客人,其中是一胖一瘦的四十出头的长者,另三位是年纪相仿的青年,这当中,衣冠华丽占尽酒楼众人风光者,就是会稽赫赫有名的盐商宋义之子宋襄。大家也知道,另几位,就是这些年和宋义打得火热的公孙叔侄。

    尽管酒楼很是吵闹,宋襄那副尖噪子,同坐一座的人听得还是很清楚:“公孙大伯,这些年来,盐行的生意,亏得您几位帮忙打理,更是兴隆了不少。籍兄弟等几位公子,更是在深山僻野中,费心做事,数月半载难得下趟城来。这次回城,父亲本打算专程设宴好生招待,与各位畅怀晤谈一番,怎奈又偏逢圣驾亲临被殷郡守招去差候,只好托我略表盛情。我本想找一处僻静之处,与大家好好谈谈,但听得籍兄弟执意想在此瞻览圣驾,只好临时订了这席位,没办法,将就一下了,好的位次早在数日前抢订一空,这席位,还是昨天下午,我找酒家好说歹说,硬将先订位的退了,才弄到的。”

    项梁淡淡一笑,答谢道:“宋贤侄,你们的一番美意,我们不胜感激。只要聚得开心,在哪都是一样的,休要拘泥于礼数了。”他本来想找宋义有事商谈,知他有事张罗,只能作罢,原本不想出门,无奈项籍听说始皇来到会稽,非要去看上一看,怕他任性胡为惹出事体,只好耐着性子,随着前往。

    项籍那大噪门发出的声音,震得周围的人都吃了一惊:“没什么,这里好啊!我常和季兄弟、龙兄弟在这里喝酒畅饮,大家谈天说地,惺惺相惜,快意之至!大伯父,这酒楼的‘清秋霜白’‘剑炙烩鱼’‘朝霞暮霭’‘五湖莼鲈’等鱼肴都是极出名的,那个美啊,真是说不出来。单是那道‘剑炙烩鱼’,传说就是根据一个叫什么猪的人故事弄出来的,这个人把剑藏在鱼肚子里把一个大王杀了,因此,这道菜就用一根铁条贯通鱼身,然而加热铁条炙烤,烤出来的鱼啊,真是色香味俱佳,吃了还想再吃。”他一边说,一边不住地咽口水,有些为这道鱼肴而垂涎不止的样子。

    项伯“卟哧”笑了一下,说道:“什么猪啊牛啊的,是专诸鱼藏剑刺杀吴王僚的典故。大伯父平时让你读书你不读,弄得就这么一点修为。”在座的人被说的哄然一笑,窘得项籍不住地用手去摩挲耳根子。

    年青人的注意力放在热闹事上,项箕说道:“这的美味佳肴,我倒不在乎,经常吃,都有些腻了。今天,皇帝的圣驾打这经过,我倒想看看,有多大的排场,长长见识。”听他一说,项籍也来劲了:“是啊,我最想看看,这皇帝的圣驾有多威武!当年在咸阳城,赶路赶慢了,误了时辰,错过了瞧上一瞧的机会,真是可惜,遗憾啊!这回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了。”

    项梁听到他说起咸阳,生怕他将滨河屯的事情抖露出来,急着顺话题解释了一句,连忙将话题岔开:“那次,我们到咸阳城去做点生意,赶晚了,错过了时候,他一直责怪于我。对了,宋贤侄,近来,盐行的生意还顺当吧?”

    那一回,仗得项氏叔侄帮忙逼退丁固等人抢盐后,感激之下,宋义有意倚托,向项梁承认自己就是他们要找的铸匠。回到府中,宋义平静下来,思前想后,心中又打起鼓来。他弄不清楚项梁等人的路数,但既然费尽心思地找他这个铸匠,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朝廷严禁民间铸兵,一般的铸器,技术含量和隐秘程度不高,铸师遍地都是,用不着这么穷追不舍地访求。宋义隐约地感到,项梁找他,就是让他重操旧业,冶铁铸兵,这一旦事泄那可是掉脑袋的事情,这些年来,宋义靠着自己的精明已是家财万贯,除非是傻子,否则,根本范不着冒这么大的风险,去做这种毁掉身家性命的勾当。

    宋义的态度,又开始敷衍磨蹭起来。项梁每次来找他,不是推说有事无暇分身,就是顾左右而言它百般回避主题,实在拖诿不过,便假做郑重其事地领着项梁等人逛逛他的陶坊,说说铸工的事情,就是绝口不谈帮忙冶铸的事情。

    项梁见宋义和自己绕着圈子,已知其意,却不露声色,不急不躁与之周旋。正在这时,季布、丁固等人前来拜访,项梁设宴招待。季布仰慕项籍少年英难,两人惺惺相惜,相谈甚欢,性情之下结为异姓兄弟。酒酣耳热之际,项梁不失时机地向季布等人说出了自己心中酝酿已久的想法和计划。季布、丁固等人一听,拍手称妙,决定按项梁的计议行事。

    不几天,宋义的海边盐场又发生了盗抢海盐的事件。听得又是原来那伙贼人再来骚扰,这回宋义恐让项氏叔侄帮忙自己在帮铸之事上更没退路可退,只好向官府求救,可官兵一到,贼人早走得无影无踪,而官兵一走,贼人却又卷土重来,如此反反复复数次,宋义除徒耗费银两打发官兵外,却是殊无收效,搞得焦头烂额、疲惫不堪,叫苦不迭。无奈之下,宋义想到了项梁,只好向他求助。项梁叔侄几人应邀赶往盐场驻扎上几天,贼人却是数月不敢来犯,换得了许多日子的安宁。

    宋义心中自是欢喜,可贼患一退,却又在帮铸事情上遮遮掩掩、支支吾吾,虚以应付。项梁见他又在偷奸耍滑,暗自支会季布等人又来捣乱生事。这样较劲了这个回合,看看宋义对自己的依赖与日俱增,机会已经成熟,当宋义又来找自己施以援手时,项梁开始摆起了架子,拿起了勊子,满口拒绝,不愿前往,把宋义惊得呆立半晌,不知如何是好。

    项梁看宋义情急的样子,知道已入自己算计,止不住心头直乐,却两手一摊,一脸无奈地说道:“宋兄,如此不是个事理。想那些贼人,今日一去,他便逃得无影,明日我们一走,他又上岸抢盐,如此无穷无尽地折腾,永远没有驱散的一天。这样做,始终不是个办法。得想个周全的办法才是。”

    宋义苦着脸说道:“还有什么好的法子?我们又不是没试过,设下陷阱,摆个套扣,埋下伏兵,单等那贼人来盗盐,擒住匪首,将那贼众一网打尽。可那些贼人消息灵通得很,就是不上当,害得我们苦守了几日几夜,一无所获,白忙乎一阵。”

    项梁故作迟疑了一阵,然后,慢腾腾地说道:“这些贼人好生难对付,我等已是无能为力。为了不担误生意,造成更大损失,我看宋兄还是另请高明的好点,譬如,请官兵协助。”

    宋义听项梁在打退堂鼓,大为焦急道:“我的项兄弟,是不是我哪里失礼得罪各位了,先在这赔个不是。让官兵帮忙,还不如请您几位去镇一镇场面,得到的安宁日子还更多些。您就别为难我了,好歹帮帮忙。”

    项梁仍然磨蹭着说道:“即便我们去,终归也是徒劳无功的事情,得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这段时日,我也常为这事苦恼,想去想来,法子倒有一个,就怕宋兄不愿意。”

    宋义听他说来,急不可耐地问道:“什么好法子?公孙兄弟快说!”项梁顿了一顿,语气颇为坚决地说道:“就是与这般贼人讲和!”

    宋义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和他们讲和,这简直就是与虎谋皮,怎么可能!就算能够讲和,就不怕被官府治通匪之罪么?”

    项梁不慌不忙地说道:“宋兄,且听我说完。贼人抢盐之祸,无论求助何人援手,难以禁绝,就仰仗官府撑腰,也无济于事。我看倒不如因势利导,让贼人为我所用,永绝祸患。这盐今日被他抢一点,明日被他抢一点,小帐不可细算,天长日久,终归是很大的一笔损失。这损失,无论如何防范,总是存在着,倒不如把它用来安抚贼人,这就是我想与贼人讲和的起由。”

    宋义听他话有深意,有心听下去,说道:“那依公孙兄弟想法,如何与他们讲和?”

    项梁继续说道:“我看,不如将盐场索性让与他们——”他话还没说完,便遭宋义一顿抢白:“这如何使得!我还想是个什么点子,却是这么一个教农夫卖田的馊怂主意。”

    项梁胸有成足,不愠不恼地说道:“宋兄但妨容我将话说完,如果仍觉得不妥,直管咒骂于我。宋兄除这处盐场外,还有多处,多它一个不多,少它一个不少。但这伙人却是将这盐场视为生计大事,宁可亡命也要争上一争,夺上一夺,这就是盐场贼患难消的根本所在。我教宋兄将盐场让与他们,并不是争抢不过而放手,而且将盐场交与他们,让他们自行组织工役生产,每月定量交盐给宋兄的盐行,由宋兄的盐行再向四处贩卖。定量之外的产盐,就归他们自有,也可由宋兄向他们沽价收购。这盐场,其实仍是宋兄自家的,不过是把盐场租赁给他们操持营生,实是替宋兄做活使役,还可省去大笔的工役费用,宋兄不过是干坐地分钱的美事,何乐而不为?如果说,怕官府追究通匪之罪,这些人有盐场的正当行业可做,洗心革面,哪还会再做盗抢匪乱勾当?这事如是商谈,定会做得极为隐秘,不会让官府知晓半分,何患之有?宋兄依托官府解决不了匪事,还不如靠自己动动脑筋,变通变通,将这班贼人化成自己的役力。”

    宋义乃是精明之人,怎会弄不明白?但他心中仍有顾虑,说道:“我看还不如以讲和让与盐场,诱骗他们,趁其懈怠之时一举擒获,送交官府查办,永绝祸患,岂不更好?”

    项梁摆手道:“不可!这些贼人交结广阔,如是以此诱杀之,定会激怒其他徒众寻仇,到那时,你我都难以自保,那更是一着不慎,因小失大。”

    宋义说得有些动心:“如果他们定额交盐的数量,能如我意,倒也可以商量。只是,贼人刁钻奸滑,能否讲和说通?如果他们虚与敷衍,接管盐场后,悄悄地将盐从海上贩运出去,不将盐交售于我,如何是好?”

    项梁一番说辞,打消了宋义的余虑:“这个可让他们在事前交足保金,不按月交奉产盐,收缴保金,我再替你夺回盐场。”

    宋义喜上眉梢,急着催促道:“如此甚好!就按公孙兄弟说的去办,此事不宜过迟,还望公孙兄弟放在心上,早日为宋某解决贼患烦忧。”

    项梁恰到好处地将自己久求无果的事情,向宋义摊开了说道:“这班贼人来去踪迹不定,如何与之联络,又如何让其确信我们的诚意,都是一件难事,但我自当鼎力去办。只是我原来向宋兄求告帮铸的事情,还望成全。说来,这帮铸之事,我有一番不小的筹划,还与当下我们商议的事情相关。如果宋兄能同我合作,自有更大的买卖、更大的作为,等着我们去发达,宋兄不应该错失这个良机啊。”

    宋义听他说得郑重其事,“哦”了一声,端容整颜听他说将下去。

    项籍清了清有些干哑的嗓子,直言不讳地说道:“其实,宋兄这段时间一直在回避我,是怕我让你帮铸!”宋义显得有些尴尬地把目光放低,却不出言辩白。

    项梁并不在意宋义的神情,接着说道:“但我想让你帮铸的居心用意,宋兄猜对了一半,也猜错了一半。”宋义听他如此之说,有些不解地抬起头,看了看项梁,一副愿闻其详的神态。

    项梁放低声音微笑着说:“我是想让宋兄帮我铸造兵器。”他看着宋义脸上惊慌失色却又旋即故作平静,又了然于胸地说道:“我不但想让宋兄帮我铸造兵器,还让你帮我铸造铁制器皿。我让你帮铸兵器,却不是想用来谋反叛乱,而是另有所图。是的,按照朝廷律令,私铸兵器,是要掉脑袋诛夷九族的事情,宋兄不敢冒此大险,在情理之中,我也不会勉为其难。但我和宋兄一样,都是商人。商人以何为上?唯利是图而已。私铸兵器,会丢身家性命,再有多大的暴利在其中,也没有保全身家性命的利益为大,作为商人,涉这么大的风险去牟求利益,是极不明智的。”宋义一边听着,一边心中暗想:你既然懂得这个道理,为什么还要去做?

    项梁侃侃而谈:“我曾经到过栎阳,你无法想象,那里的商贾是如何的富甲天下,与之相比,我们江东这一带的商人,真是穷寒鄙陋,遭人哂笑。栎阳是大秦朝的铸造之都,那的商贾,靠着冶铁铸器,烧陶作皿,一二年光景,就腰缠万贯。这让我触动很大,来到会稽后,我便想找一个精通铸造之人,搞铸造器皿的生意。谁家都需要盛装物什的器皿,这行当,有着广阔无比的赢利空间,一本万利也不是甚么难事。我见宋兄有铸造盐钵的陶坊,可以以此扩大规模,兼铸铁皿,所以,有意与你一道合作。”

    他看到宋义显出不屑为之的神态,早准备了一番说辞:“我知道,宋兄以盐为业,日进斗金,自对此铸皿生意不感兴趣。但为商者皆为利往,能多一条赚钱的路子,何乐而不为?我最看重的还是,铸造兵器的事情。当今天下狼烟未烬,如果我们能铸造出兵器,然后将这些兵器悄悄地运到百越等地贩卖出去,这其中的暴利,比起宋兄的盐利,不知要高出多少倍来。如此大的买卖,难道宋兄未曾想过吗?”

    宋义擦擦额头上的汗滴,说道:“私铸兵器,本就是重罪死罪,再将兵器卖给蛮夷等同于通匪,更是罪上加罪了。”

    项梁笑道:“不单是卖给蛮夷,也卖给朝廷官兵,谁愿意买就卖给谁。”宋义疑惑道:“官兵的兵器,自有官坊兵器库房拨用,哪会买你的兵器?”项梁笑得更厉害了,显得很在行地说:“这你就不懂了,谁说官兵就不会私买兵器?打仗,总会有打败战的时候吧,打了败战怕革职问罪,不敢向上奏报,就要隐瞒伤员减员情况,又怕上面查核兵员人数,就得悄悄地暗自抓些民夫役力充实兵源,这些补进去的兵员配发的兵器,哪敢让上面拨发,那就要从秘密的渠道购买,自然也就私买兵器啰。”宋义可是头一回听说,倍感新奇费解,只好说上一句:“这也能行?”遂不再言语。

    项梁进一步意图打消宋义的顾虑:“我们会将此事做得极为隐秘,不会让外人知晓。只要宋兄传授指点冶铁铸兵的技艺,其余的就由我们亲力亲为,你坐享其成即可。整个事情无须你参与进来,纵便有朝一日事发,我以人头担保,绝不会供出你是事主之一,官府也无证据指诬于你。”

    他见宋义有些动心,更是趁热打铁,加紧游说的攻势:“我知道,宋兄的盐行当,还有一个大大的心头忧患,向外贩运时无武丁押解,经常遭匪人洗劫,而平时看家护院也需要人手,这些武丁,我可帮你招募训练,可是没有兵器装备,如何能行?这一切,要靠官府帮你解决,无异痴人说梦。我们完全可以找一个隐蔽的地方,悄悄地冶铁铸兵,训练武丁,将兵器暗藏于盐车、宅院之中,以作看护防身之用。宋兄所患,岂不是消弥了吗?!”

    这话,真正说到了宋义的心坎上,击中了他的要害。招丁护盐看家,是他纠结在心中的头等大事。既然殷通不让搞,那就自己暗地里招养,这个主意,在他心里不知打鼓了多少回,可一想到,一旦事败就是谋反的大罪,就让他不敢轻意而为之。他之所以一面对项梁应允帮铸,另一方面又若即若离,冷冷热热,不置可否,其中的一个原因,就是想静观其变,待时而动。是啊,让这些人为自己招募训练武丁,自己既可置身事外,不受牵连,又可赚个衣钵满怀,这样合算的事情,就算有些风险,也应该搏上一搏,不能错失机会。

    宋义在心中盘算了良久,越想越是眉舒目展。于是,他猛地合掌一击,仿佛是在痛下决心:“公孙兄弟,此事似可为之。只是如此大事,容宋某回府再寻思几天,再磋议具体的细节。如果真的要冶铁铸器,宋某原来倒相中一个地方,会稽西南三百里,有一山原名青溪山,始皇帝统一天下后,当地人就把它叫为秦溪山。山中有一开阔地,人迹罕至,甚为隐秘。山涧溪流自成七眼清潭,称之为龙泉七星。这龙泉七星的四周,尽是如同刀削的崖壁。当年,我曾到过那儿,看到那些岸壁赤红似血,想着《管子地数篇》中所云“山如赭者,其下有铁”,便用铲子一刨,果然尽是质地上乘的石英。这是个冶铁铸器的绝妙地方,如果我们计议妥当,可以选那里作为冶铸工坊,还可兼做训练武丁的校场,一举两得。”

    项梁听他言语,知道事情十有八九已成,也是禁不住欢喜万分:“那好,那好,宋兄再盘算盘算,我静候佳音。”

    接下来的事情,就更为顺当。宋义答应下来之后,项梁根本不费力地说服季布、丁固等人租坊交盐,盗抢海盐的事情,就这样平息下来。一段时间后宋义一算帐,盐产量非但没有少下去,反而比原来增产了不少,既省心又省事,还大有赚头,直乐得宋义眉开眼笑。而丁固看到自己能够掌控盐场,能赚取的银两也不少,更是一条心地放到盐坊里。双方各得其所,再也不生事端。

    按着宋义的指点,项氏叔侄领着一班人来到秦溪山龙泉七星扎营安帐,开窑安炉,一开采一冶炼,果然炼出了质地不错的好铁来,他们用这些铁铸出许多兵器,自行留用一批后,暗自向百越等地出售,那白花花的银子真如龙泉七星的溪流一样源源不绝。宋义又将自己的陶坊改扩了一番,铸造铁制器皿出售,更是大赚特赚。

    在龙泉七星冶铁铸兵的事情,项梁做得极为隐秘,专招项氏族人和心腹亲信作为役工,与外界隔绝来往,严密封锁消息,外运出售更是伪装得严严实实,绝无破绽。他也信守承诺,请宋义上山指点冶铸,暗暗地来,悄悄地走,不露半点痕迹,而该给宋义的分成,一分也不少给。

    他从训练的武丁中挑选出极为精干的,交由季布、季心、龙且统带,专门负责向外押运武器、食盐、器皿。看看秦溪山冶铁铸兵的事情基本顺当下来后,他便让项伯、项籍、项箕等人驻扎在山中,监管冶铸,自己则回到会稽郡,做些统筹安排的事务。

    他每月要上到山中好几次,运送些吃穿用度的东西,察看一下冶铸的情况,布置布置工作。前几日,他上到山里,看项籍俩兄弟憋得发慌,正巧有事要让他们回城办理,就领着俩人回了会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