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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节彭越者,昌邑人也,字仲。常渔钜野泽中,为群盗。
    第九节彭越者,昌邑人也,字仲。常渔钜野泽中,为群盗。

    英布乘坐着木鸢,借着风势,果然逃出了皇陵,等到木鸢平稳地降落到骊山半山腰,天刚蒙蒙亮。他不敢拖延,收好木鸢,辩着方向,往太白山而来。

    他一边胡乱寻些野果野菜果腹充饥,一边设法找寻他们的消息。为了免遭别人识出他是皇陵逃囚报了官去,他大多时候昼伏夜出,如是不得己非要向当地人打听消息,问后定远远逃遁。这样找寻了十多天,终于找到了那几个伙伴。

    这些人以前干的就是杀人越货的勾当,逃到太白山后更没闲着,到附近的乡里村落干了许多票打家劫舍的盗抢生意,积敛了些财富,吃着山珍野味,过着无拘无束的日子,倒也逍遥自在。

    英布在山中住了几日,心中惦记着事情,便要告辞南下。这几人倒也慷慨豪爽,重金相赠作为盘缠。英布相谢不已,临行相告道:“太白山近咸阳京畿重地,终非久居之地,莫若南下到云梦泽、扬子江、鄱阳一带,山高皇帝远,更为安妥。我代义父了却心愿后,定来和大家同聚共事。”众人皆称善愿从,相约日后再见。

    英布告别朋友后,向东而去。他没有下南阳、过襄阳到九江郡,而是想绕道颖川,走砀郡,再到九江,心中自有一番用意。

    因为父亲的事情受到株连,在忍受朝廷酷刑逼问珍宝下落之际,在好奇心理的驱使下,他不断搜索父亲英琪去世前的一些记忆,想弄清楚这批珠宝的去向。渐渐地,他心中有了一些脉络与眉目,甚至对自己的推断到了置信不疑的地步。如今,他逃脱樊篱,己是自由之身,他想破解多年之来一直深藏在心中的那个谜团,尽管事情己经过去那么多年,获得真相与答案的希望,变得非常渺茫,但他想尝试一下,说来还是那批珍宝的诱惑太大了,谁都不会放弃,更何况它与自己一家的命运,有那么大的牵联,在这种魔力的巨大吸引下,他怎会善罢干休!

    英布对父亲的印象其实很模糊。英琪常年在外奔波,三五年偶尔回来一趟,英布长到十来岁,见到父亲的次数少得可怜。他获得和父亲长聚的机会时,父亲是被人从大老远的地方,用牛车拖回来的,己经瘫痪在床,生活难以自理,需要别人的伺候。

    为了治愈父亲,家里四处求医,但最终也没能让他再站起来,甚至连他生命都没挽救过来。据医筮讲,英琪是中了一种名叫“狼毒”的毒,而且,长期浸渍,毒己深入肺腑,除了能延缓数月生命外,根本无药可治。

    父亲对于英布来说,是很神秘的。之前的每一次回家,都是深夜里来,深夜里走,回到家中那几天,都闭门不出,从不会客。每一次外出,都踪迹不定,家人根本无法与他联系。就是最后这次回到家,他不顾自己卧病在床、无法行走,立马让家人举家迁往邻县居住,断绝与亲友乡邻的一切联系。

    父亲究竟在做什么?英布一直猜不透。由于自幼就与父亲相处不多感情生疏,而真正能够在一起时,父亲又是需要别人给喂饭穿衣、端屎抬屎的一个病榻废人,英布内心深处对父亲有一种说不出的嫌恶。直到父亲死后,他落入大牢,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一名行走江湖的大盗,是大秦朝的一号钦犯,他与一个名叫桓楚的人,潜入秦国宫廷,干出了一件名噪天下的秦宫盗宝案,英布这才转变了看法。荆楚之地,素来敬仰豪杰,能进入到高手武士如林、森严壁垒的宫殿中盗走宝贝,尤比万军之中探囊取物斩上将首级,英布对父亲充满了崇拜和仰慕,暗暗发誓,自己以后也要当一位象父亲那样的盖世大英雄。这种冲动,直接诱发了他想找到那批失落珍宝的动机。

    英布记起,父亲卧床时节,曾暗自数次派人到砀郡单县寻找一个姓姜的皮货商人,当派去的人无果而返时,英琪总是说不出的郁闷、愁怅和悲愤。这些表情,深深印进了年少英布的脑海。英琪至死都没有向家人透露,为什么要寻找姜姓皮货商人,但从父亲临死前反复念叨“没找到那皮贷商人,惜乎憾哉!”这句话来看,英布确信,这姜姓皮货商人,一定和父亲的死以及那批宝贝有关!

    据医筮说,“狼毒”是从一种只在北方大漠才能生长的植物身上熬制出来的毒物,毒性虽弱于砒霜,但无色无味,可溶于饭菜汤饮,使人慢性中毒而不能及时察觉。单县,位于北方,虽与大漠还相隔甚远,但英布认为,这位姜姓商人定是向北贩卖皮货深入到大漠中,识得“狼毒”的功用,并借与父亲熟识的便利,用“狼毒”下毒,致其丧失抵抗,而将那批宝贝据有己有的。

    只是英布还弄不明白,这姜姓商人是不是就是桓楚?他俩从宫殿中盗出宝贝后,是不是为了独吞而内讧残杀?朦胧中觉得,这桓楚和姜姓商人不是一个人,都是大盗豪杰,要来就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明里抢夺,怎么会用这种一点也不光明正大的阴毒下三滥手段?如果是这样,那桓楚现在何处,是不是也遭毒手了?两个天下闻名的大盗竟栽到一个无名鼠辈手上,他又是怎么得手的?

    破解这些谜团所带来的诱惑,也让英布顺便借道去单县访一访,查一查。

    出行前,太白山的那帮朋友为他做了精心的布置和准备。英布脸上的那两道鲸印,成了他当过刑徒最明显的标记。无论去到哪儿,只要被人识得,不免会被人报了官捕去。朋友们不知从哪儿寻来一种秘制的染剂,将他的肤色涂抹得黝黑。英布久在皇陵服役,日头暴晒,皮肤本就黄中带黑,再加这一道涂染,不细加分辨,轻易不能察觉印痕。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这些朋友又托人仿冒一张衙门的官牒,假称英布是替官府送信的“赾强”,借以蒙混过关。前面说过,秦朝专门送达公文的邮差,起初是要由体魄强健的士以上官吏专送,但后因无法应对繁重的徭役戍征,转用民间役夫来送公务信件,当然也不泛差遣官府信得过、表现好、处刑轻的囚徒来担任送信邮差的。

    虽然如此,终归还是怕露出破绽,英布分外小心谨慎地防范,以免生出事端。他备足干粮,少住店多露宿,多走小路少走大道,多走夜路白天少行,尽量避开关卡哨所。幸好,恰逢到近段时间朝廷官府未有大事发生,一路上盘查得不是很严紧,他穿城过关,极为顺利,不知不觉己来到~~地界。

    英布走了一天,人累马乏,看看渐渐西坠的夕阳,心中不免焦躁。前面的道路向东延伸而去,掩入广袤的天际相接处,却是不见城郭村庄。只是远远处,有个模糊的黑点,似乎是个人影。他正想打听问路,便策马狂奔过去。走到近前,果然有个人坐在道旁的一块大青石上,背对着他,正在

    吹奏着竹箫。他的身旁,还放着一张琴瑟模样的东西,另还铺着张竹席,上面摆放着些酒菜。

    那人很专注地吹着萧,竟对走近的马蹄声似未察觉。这让英布很是奇怪:天近黄昏,在杳无人烟的原野,居然还有这般雅兴在此如痴如醉自娱自乐地吹奏箫乐,真是个怪人!

    他正要开口问话,岂知那人奏完一曲后,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张弓来,揽弓搭箭,竟欲要射。

    英布大吃一惊:莫不是遇上拦路抢劫谋财害命的匪人了!他从身上摸出屈通赠他的“回头弩”准备应敌,却又心神大为松缓:那人并不回头,却是对着正前方射去。离这一百步远的地方,立着一个细颈铜壶,只听得“咻通”的一声,飞出的箭不偏不斜地插进了瓶口!那人大为满意,端起酒盅,一饮而尽,又要举箫吹奏。

    英布不由得大声赞叹道:“好啊!真是神射手啊,不胜佩服之至!”

    那人猛听得有人说话,本能地窜身而起,警觉地握紧手中弓,抬头打量着英布。

    英布下马抱拳施礼,不无歉意地说道:“小弟路过此处,想向仁兄打听前方还有多少路程方有酒肆驿站,不想扰惊了仁兄的兴致。失礼之至,还望恕罪!”

    那人待听得英布说明用意,神色渐缓,先笑了起来,说道:“来得正是时候啊!我一人孤奏寡饮,好不寂寞!还问什么路啊,这里有现成的酒菜,你我俱是行路旅人,相逢即是有缘,莫若趁此落日余晖,面对着满目江山、天高地远的大好景色,痛痛快快地畅饮豪聊一番!”

    英布婉言拖谢,却为他的爽直豪放,生出许多好感来。那人放下弓,伸出手来,将英布拖坐起来:“我看你英气逼现,举止不俗,如何扭扭捏捏象个妇人!我乃沛县人周勃,去祖籍管县奔丧回来,走得困乏至极,索性在这里席地摆酒自饮自乐,正为无人陪饮烦闷不已,恰巧遇上兄弟,真是幸会甚哉!”他一边说,脸上高兴地绽开了花。

    此人正是周勃。那一回,刘邦误伤夏侯婴,周勃见喝酒玩戏弄出了大事,不想在中间难做人,便抽身逃了个无影无踪。他回到原籍关中的管县,在自己的大伯家呆了二年,待听得事情己经了结,方才回到沛县。刘邦虽对周勃出事溜之大吉的不地道,心底有那么一点的不痛快,但想想事情已经了结,说来也算周勃没出来作证才让事情变得简单好摆平,也就不再计较,俩人和好如初,仍就形影不离。前不久,周勃的大伯病故,周勃回关中奔丧,办完丧事返回的途中,正好与英布相遇。

    英布见他诚挚相邀,不再拖拒。周勃好心喜欢,待英布进了些酒菜裹腹,他按捺不住地说道:“适才我一人自饮自乐,好不孤寂扫兴。你来了,正好我俩可以投壶赌酒为乐。这酒不多,不能射不进壶里的罚喝,干脆反过来,射进壶里的喝酒,射不进的不给酒喝,让他馋酒。”

    英布见他请自己落坐饮酒,连自己姓名来历也不问一声,还要和自己投壶赌酒,这些年他在役伍中结识了许多江湖豪杰,很喜欢周勃这种粗犷仗义的性格,有心结交,有意和他乐上一乐。

    周勃忽又憾然醒然地说道:“对了,我以弓射壶的技艺,练了这多年,精进得很有准头。你如未曾习过,这么比法,对你不公,你讨不得酒喝。不如我们比射远,谁射得远,谁就喝酒,以张弓的臂力强弱定输羸,如何?”

    看英布点头,他却不谦让,轻轻一弓,箭“咻”地一声,飞出了足有二百步之外。

    英布接弓在手,用力拉弦,却是心中猛然一惊:“好硬的弓!我看他拉得轻巧,不想自己拉来,却是这般沉。看来,这人不但箭射得精准,还是天生神力,能挽一手强弓,真是令人佩服!”他入狱服役多年,搬石扛木的重体力活没少干,又跟屈通学了几年的木活,砍刨削凿这些木技都是能练臂力的,自信臂力甚过常人,弱不到哪里去。没想到,他用尽吃奶力气,脸憋个通红,才勉强挽开弓来,射将出去,却是连摆壶的位置,也还欠个二三步的距离。

    他有些丧气却极尽佩服地说道:“怎么个射法,我都无法和周大哥有上一比。周大哥不但射得准,还天生神力,能挽得如此强弓,好生令人佩服!”

    周勃得他吹捧,很是受用,自我夸耀却不失欣赏地对英布说道:“我起初也不知道,我自己有挽弓射箭的天份。直至那一天,我刘三哥从衙门佩戴了一副弓箭回来,出于好玩耍的性子使然,几个朋友相约以射箭投壶来嬉戏,我才发现,我在射箭上有一番连自己都想象不到的能耐本事。在沛县,还没有在射箭上超出我的人!你其实也很不错的了,只是还欠几分巧力,射箭光有一身蛮力是不行的,多拉几回弓,练上一段时间,就能找到感觉了,射远是不成问题的。至于说要射得精准,那就得数年几载的勤学苦练了,特别还得有天份。”

    接着他有些兴味乏然地说道:“算了,我们还是对酌互敬地饮酒为乐吧。哦,对了,兄弟,我还不知怎么称呼你呢?”

    英布见周勃待人诚恳,除对逃囚身份有所隐瞒外,具实相告:“我乃九江郡六安县人,姓英名布,朋友们都叫我小金子,因而有人又叫我金布。我从京都拜亲访友回来,借道想去单县一下。”

    周勃听英布说完,“哈哈”大笑道:“你这模样还叫小金子,黑不拉叽的,我看叫做黑炭团还差不多。什么金布,不过是黑布一块。”他猛然省悟,俩人初才相识,这样随意开别人玩笑,会令对方难堪,未免失礼,便调和语气,又再解释道:“兄弟,我这人直肠子性格,话憋不在肚子里,想什么说什么,不会绕弯子,朋友们送了个外号给我,叫做直棱子,老毛病改不了了。开个玩笑,你别见怪,更别往心里去。我平时给人家葬礼上吹箫奏哀乐,讨几个赏钱为生,大家又叫我周鬼箫。如果你当我朋友,就别叫我名字,直呼我的外号,这样听起来亲切一些,也不别扭。”

    英布打心里喜欢周勃的秉性,由衷地说道:“周大哥快人快语,我怎会介意?我与周大哥萍水相逢一场,趣味相投,甚是投缘。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说得周勃眉开眼笑,不住地用手猛力拍打着英布的肩膀说道:“是啊,能结识兄弟,我很是高兴。听兄弟说要去单县,单县与沛县相距不过百里,我俩正好结伴同行,玩个开心,聊个尽兴。”

    俩人杯盏交错,喝得有些醉意。英布看看夜幕降临,周勃酒兴正浓,丝毫没有启程的意思,便问道:“鬼箫大哥,前面多远才有客栈?天色已晚,我们不如上路吧。”

    周勃这才起了罢意道:“前面十余里就有一家客栈。我本打算在这里喝个烂醉,就地露宿的,天当被褥地当榻,好不快活。既然和兄弟同行,那就一起去投宿吧。”

    说着,他起身拿起硬弓,往旁边那件琴瑟样的东西上一搭按,咔嚓一声,硬弓就与那琴瑟合为一体。

    英布好奇地说道:“真是精妙,这弓与这琴如此一合装,浑然一体,丝毫分辩不出弓的模样,携带也是方便。奇思妙想的设计啊。”

    周勃说道:“这不是琴,也非瑟,它是一具秦筝。原有十二弦,加上这弓的一弦,共有十三弦。平时可作筝弹奏,也可拆卸下作为一弓射击。这秦筝相传是大秦朝长城主将蒙恬发明,据说蒙恬最初是用十三张弓牢固地粘接拼凑在一起制成秦筝,供将士们闲时弹奏一些曲子,聊以抒发征戍思乡愁苦之情,因而使这秦筝迅速地传播开来。我大伯父有一子,前些年在征戍长城中战死,这筝就作为遗物辗转到大伯父手中。大伯父临终前,让家人转交于我。我得此物,不过十几天,弹奏尚不得法。索性就拆作弓用,寻寻射箭入壶的乐子。”

    屈通曾做过几天公子扶苏的师傅,因为这个缘故,英布对蒙恬怀有几分的亲近好感,不由得对此筝弓赞不绝口道:“此物可慰远戍愁苦,又可御凶顽之敌,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宝贝啊!”

    两人骑马前行,不到一个时辰,果见前面有家客栈,走到近前,借着外透的灯火余光,才看清楚斜挂在门头上方的招幌上,写着四个大字“乐逢客栈”,门上有幅对联:店小乾坤大容天下客,利微人缘旺聚南北友。

    两人走进客栈,向店家要了一间房,正待上楼去房间,却听见客栈一角发出一阵哄闹,伴随着不绝的嗟息声、谈论声。原来有一群围拢在那儿,不知在做什么。英布好生奇怪,便向店家探问。店家放低声音说到:“有几个客人在那‘押圈’赌钱,庄家羸了不少的钱。有客人好象输红眼了。”英布又问道:“什么是‘押圈’?”店家看了英布一眼,又朝那边瞟了一眼,淡淡地说道:“你过去看看就知道了。小赌怡情,大赌有灾,客官还是看好自己的钱袋子,不赌为妙,少赌为好。”英布很是好奇,便对周勃说道:“走,过去看看。”周勃生来就爱凑热闹,毫不迟疑地跟了过去。

    两人挤进人群,只见最当中席地而坐着三五个人,其中有一个看上去身形很矮小的人,正低头盯着眼前方地上的一根红绳,表情焦灼却又一脸无奈,口中喃喃说道:“我真不信这个邪了!十押九输,运气怎么这般差!”与他对坐的两个人,一胖一瘦,见到英布、周勃挤上前来,微示礼貌地点点头,向两人说道:“怎么样,客官,也来玩两把?我们用这根红绳在地上划出两个圈来,你先下了赌注后,伸手随便点按住其中一个圈,我们同时从两端抽提红绳,如果红绳套住你的手指,就是你羸钱,我们双倍返还你的钱,如果红绳没套住你的手指,就是你输了,赌注全归我们。”

    还没等英布两人回话,那小个子早就按捺不住了:“罗嗦聒噪个什么!我们的局还没玩,再来!这回,你们摆好绳,我选定圈子,你伸手帮我按着,我亲手来提绳子,我就不信这个邪了!”

    胖子瘦子满脸堆笑,忙不迭地说道:“是,是,是,只要大爷愿赌,我们定奉陪到底。”

    说毕,瘦子伸手拿起红绳,在空中迅速舞划了几下,随即猛摊到地上盘成两个“8”字样的圈子,看着小个子说道:“客官,看好了,你选哪个圈,我帮你按着,你来提拉绳子。”小个子表情凝重地伸指头描画了绳子的走向路径,略显信心不足地忽指指左圈,忽指右圈,最后鼓足勇气,下定决心地说:“就选这个,你按好了,我来拉!”

    等对方伸指按捺在圈子中心,他提住绳子两端,猛地一拽,结果,绳孑仍从指边溜过,没套住手指。人群中又发出一阵唏嘘声,小子个诅丧至极,骂出声来:“妈的,又空了,运气真是糟透了,老天也不帮我!”

    那小个子仍不服气,又连押了十数局,除羸了两局外,均为输局。他一个脸胀得通红,有心想要再押扳本,但在怀中拨弄一阵后,若有所思,最后狠下了一番决心,伸手在衣袖上猛揩了几下,颇为失意地大声说道:“不押了!再不罢手的话,路费都得搞个精光,落成个叫化子模样,情何以堪,有何面目示人!”说毕,往旁边一闪,可犹有不甘和不舍,蹲在那儿一声不响地当看客。众人见他输得惨然,却能幡然回头,陷身后仍能自拔,唏嘘、嘻笑之余,自多一分赞服。

    小个子退下后,胖子和瘦子又再向英布等众人鼓动道:“怎么样,客官,来弄几把开开心?大家都是过路的客,萍水相逢也是一场缘份。旅途枯燥无味,寻个乐子解解乏,输钱羸钱倒在其次,主要是图个开心快乐。”

    英布心中寻思道:这红绳摆成一左一右两个圈子,随便点指哪个圈子,说什么也有五成的胜算几率,对方开出的是一赔二,只要运气不那么背,偶尔碰上几次羸局,准能羸钱不赔。

    他正要上前一试,却被周勃拉住小心耳语道:“我刚听一个旁人说起,这些围观者几无例外地输了钱,这其中必有蹊跷,最好别上去押赌,以免受骗上当。”英布点头称是。

    这个细微末节,怎会脱得过胖子瘦子的眼光。他俩对视会意了一下,瘦子伸手拍了一下周勃的肩膀说道:“这位客官,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的这位朋友想试上一试,就让他弄弄看啊。这个押圈,又不限赌码,小到一文银铢,都可以押,大到百十金,只要你敢押,输了我们就敢赔!与其观望当看客,不如博上一博,说不定还能蹭上好运气,输了就当出钱买个乐子。莫非家中的女人管紧了你身上的钱袋子,只给足了你一路的吃住用度,多一个子的零用都没有?如果是那样的话,客官也够惨的,那就算了吧,省得输了钱,没法回家向自家女人交待。哎,堂堂七尺男儿,别守个钱,象守个宝贝似的,揣着出来丢人现眼。”顿时引得众人谑笑不已。

    这番话,果然收到了效果。周勃勃然大怒,一把抓住瘦子的手,眦牙裂目而视:“你敢讥嘲大爷舍不得也不敢出钱下注?今天我就陪你们赌上一赌,看看谁是孬种、谁是汉子?!”英布拦道:“大哥,休要动气!何苦与这等人怄气计较!”可己经拦他不住,只好摇头,心中暗自叹息道:这周勃真是直棱子,刚还好好地劝我别受骗上当呢,话都还没说冷,就被人家一个激将,牵上路了,比我还没抵御力。

    周勃下注一押,第一局却是羸了,他喜不自胜地对英布说:“呵呵,老弟,如何?没那么邪门吧,赶紧帮我收银子。”英布先前看过几局,他虽然没弄明白其中的道道,却对庄家总是羸钱感到疑窦丛生。这十余年里,他几乎都是在囹圄中度过的,对外面的事情不太了解,但他结识了不少的江湖人物,听说过一些坑蒙拐骗的伎俩和把戏,他有心试上一试瞧瞧其中的究竟,没料到被周勃抢了先,只好在旁观看。周勃先羸一局,更令他暗暗担心:这极有可能是对方设的套,目的是诱人深陷其中。为此,他好心相劝:“周大哥,弄上几局,我们便回客舍休息吧。走了一天路,累极乏极,先安顿了再说。”

    周勃口中应着,却怎会甘心?!不一会,十局下来,羸了三局,输了七局。英布越觉事情蹊跷,从旁说道:“周大哥,算了罢,我们输也没输多,真是好困,回到房里洗洗睡吧。”周勃有心再赌,并不听劝,赌了近一个时辰,囊中盘缠己输去大半,仍是输多羸少,输得他己是面无表情,脸色晦暗。英布看看心头不忍,又再说话:“我的大哥,别押了,走吧,咱们回房休息去。”周勃输得心头烦闷,没好气地对他嚷道:“就是你在这里聒噪,才这么秽气!要去你自个儿去睡,弄得我在这儿分心,如何羸钱?!”英布遭他一顿抢白,臊得耳根发红,强忍着不便发作,站起拨开人群,到柜台前拿了行李,自去房间。

    他向店家要了一桶温水,洗了脸脚,刚要上榻入睡,却见房门开处,周勃耷拉个头,脸色铁青地走了进来。英布见此情状,便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正想故作不知地问上一声,却见周勃强堆笑脸地说道:“适才输钱怄气,对兄弟出语颇为失礼,还望兄弟匆怪。想问兄弟一声,有钱能借我一点吗?等你随我到沛县,连本带利分文不少地还你。”英布知他输光了身上的钱,还想借钱博一博,有心不借,却又碍不过情面,马上从钱囊里留出一小部分自用外,将钱囊递与周勃,说道:“还谈什么还!你我虽是萍水相逢,却是相见甚晚,亲如兄弟。我只是见这押圈的戏法透着古怪邪门,怕大哥中了骗人的圈套终不察觉,徒落人笑柄而己!”

    周勃好生感激,称谢不已,拿了钱便往外走。英布放心不下,也跟了出来。

    人群当中,已有两个衣着华丽鲜艳的男子正和庄家押赌。

    这俩人,一老一少,俨如父子。年纪长的那位,身形清瘦,脸如刀削,面庞清秀,颌前一绺髯须分外醒目,整个人看上去,姿态飘逸,气度悠闲,神彩飞扬。年青的那一位,身材适中,面如朗月,眼似清泉,额高颊阔,唇红齿白,最动人之处是,嘴角两边各荡着一个酒靥。很少有男人长酒靥的,但凡有男人长酒靥,那笑容定会迷陷许多女人。

    英布与周勃一见这俩人,暗在心中喝了一声彩:真是俩个绝配的美男子,相互点衬,相得益彰,在一群人中是那么的鹤立鸡群,出凡脱俗。

    尤其是周勃,见到年长的那位,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总想不起是在那儿见过,他急于捞回老本羸钱,没多细想,眼睛直盯着那棵红绳,似乎想要把它看穿。

    那俩人,年长的那位坐在一旁,依着青年的咐言,置钱押赌,他面带微笑,不慌不忙,显得格外的沉稳,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倒是那青年,一连数次的输钱,未免沉不住气了,急燥口中骂个不绝,嚷个不停:“妈的!这条吊死鬼的绳索,大爷偏不信今天就这么背运,再来!大哥,这回你指点押个圈,看看你的手气和眼力如何?”

    年长者仍然一脸春风、浑不在意地回道:“兄弟,不过就是闲着无聊来凑凑雅兴,图个开心高兴,没什么大不了的。”

    众人见这俩人年龄相差很大,却是以兄弟相称,暗自称奇。

    周勃捱不住心痒难搔,用手捅了一下青年:“这位兄弟,适才我在这赌了一阵,回房间去拿了一会东西,未曾尽兴,先让我再赌上一赌。”那青年转头看了他一眼,却不置理,又转过头去继续赌局。

    搞得周勃很是恼火,身子往青年那边一靠,挤走了青年半个身位。青年“噌”地转过身来,对周勃怒目而视:“你这人好生无礼,究竟想怎样?”周勃也不相让,还以颜色:“呵!想咋的,大爷我还更不爽哩!”

    眼看着俩人争了开来,年长者拉住青年道:“兄弟,这玩艺没什么意思,弄几局助助兴就行了,让这位朋友玩吧。”青年对他的话很是恭顺,遂挪出身位,让周勃上前,自己在旁观看。

    这一回更是糟糕,没过多久,周勃己是落得两手空空。周勃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窘在那里,一言不发。英布在旁己是牢骚满腹:“这回好了,连回家的路费也输没了。让你别再赌了,总是不听!走罢,还想把身子也当在这赌?”可周勃硬坐不动,殊无离开之意。

    那青年见周勃无力再赌,又要上前,却被那年长者稳稳地拽住。年长者笑着对周勃说道:“赌博与喝酒,是一个道理。喝酒要喝得尽兴,赌博也要赌得过瘾。输也要输得酣畅淋漓,怎能抑压本性?这位朋友宁可输光也不愿放弃,乃至情至性之人,我生平就喜欢这样的汉子。不如这样吧,我出赌资,你来押赌,羸了对分,输了算我的,玩个痛快,如何?”不由分说,掏出钱来押上,说道:“来,这回你要押哪个圈?”

    周勃面显困惑之色,他不明白这年长者如此行事意欲何为。这时,青年早已出言阻止:“大哥!……”年长者不等他话说完,摆了摆掌,又再说道:“大丈夫来世间一遭,唯图快意人生,钱财不过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与诸位英雄能在旅途中相逢,也是一场缘份,正好借这个玩艺相识结交,以示仰慕之意。这位朋友,怎么倒拘泥扭捏起来了?”

    在前参赌的那位小个子也在旁说道:“是啊,人家一番好意出资共赌,却之不恭。快快押圈,不要违了人家的心意。”

    周勃这才开始押圈。毕竟是别人出钱让他来赌,他显得更为小心谨慎,可任他如何细致观察,又连输了几局。他实在不好意思再输那年长者的钱,便说了一声:“总是输钱,不玩了,不玩了!”准备站起身离开。却被那年长者喊住:“我都还没有善罢干休,如何你就英雄气短了?你我虽是萍水相逢,也是朋友一场,怎么能让我这个朋友扫兴呢?”

    周勃向年长者欠了欠身道:“谢过这位仁兄,实在是手气太差,不忍心再让仁兄尽赔钱进去。”年长者正色道:“你这是不把我当朋友兄弟的话。所谓‘切切思思,怡怡如也,可谓士也。朋友切切思,兄弟怡怡’,朋友相处,图的是快乐,又何必在乎钱财的亏舍呢?!”

    周勃虽不懂他口中那些文绉绉的话的意思,但从他的谈吐不俗能够推断得出,此人应是位风雅之士,又被他情真意挚所感动,对是留是去,不免踌躇起来。

    小个子又在旁插话了:“这位仁兄一番话说得甚是在理。就是在此用‘切切思思’,有失恰当。切切思思,是相互鼓励相互促进的意思,用在学业上倒可,用在这赌博游戏上,就不伦不类了。这是诲淫之技啊,难道还要朋友间多多交流学习吗?如此弄上一弄,己是不务正业了,再切切思思一番,是引诱朋友走邪道了。不妥,不妥!”他摇头晃脑的神态,引来大伙一阵发笑。

    周勃见年长者的心意难拂,只好坐下再来。就在这时,就听见人群中有个声音响起:“一群傻蛋!遭人蒙骗了,还称兄道弟地慷慨舍财去让人宰杀!真是犯傻犯呆了,见过傻的,但就没见过这么傻的,更没见过这么多一大群傻布拉几的!”

    在场众人皆现怒色,不约而同地向出语者望去。却见不知什么时候,人丛里多了两位奇貌不俗的老者。略靠前的那位须发尽白,稍靠后的那位脸形削瘦。

    几乎在众多目光袭来的同时,脸形削瘦的老者便向须发尽白的老者说道:“马大哥,我俩不是说好看一眼就离开的吗?你管什么闲事,在此胡说一气,岂不是令在场的诸位难堪吗?走罢,一大把年纪的人啦,跟这些年轻人凑什么热闹!”

    须发尽白的老者回道:“杳之老弟啊,我是看不下去啊,一大群人被俩个人当猴样的耍,还在这里玩慷慨大方、仗义结交,枉称英雄豪杰啊!”

    “人家拿自己兜里的钱耍弄,gan你何事?你在这斗什么闲气,走罢!”俩人一说一合,浑然无视在场众人愤恚之色。

    俩老者正是在会稽藻蒲居大惊四座的神算子马先生和杳之老人,也就是超凡脱俗的当世两位奇人-------司马季主和尉缭子。

    众人初一看,说话的是老者,气就消了一半,话再难所再无礼冒犯,总不能和年纪大的翁叟计较啊。可再听后续言语,分明是有意的戏弄折辱,众人定然是羞愤难当,如不是敬他是老人,早有人上去出手一顿暴打了。尤其是出资助赌的年长者,司马季主的话,似乎在句句针对自己,说得他耳根燥红,饶是他生就一幅好性孑,强自按压怒火问道:“这位老翁,说话刁钻刻薄,冷讥嘲讽,莫非觉得某的行径有何失当不妥的?”周勃甚感年长者的情,自然对老者出言不逊很是不满,也帮腔道:“老头,我们玩得高兴,你聒躁个什么!”

    司马季主一脸无辜地说道:“别那么凶神恶煞的好不好?真是忠言逆耳,良药苦口,好人难做啊!坑骗你们,讹你们钱财的,可不是我,也不见你们对人家苦大仇深成这样。矛头该指向哪里,可要想明白了,别脑子让驴给踢废了。”

    周勃等一干人却也觉得,司马季主所言话丑理正。尤其是英布和小个子,早对赌局有所怀疑,有心想窥破其中的卯窍,不免问道:“难道你识得这押圈赌局中暗设骗术?”

    司马季主扬长大笑道:“不过江湖中不为人知的区区一点雕虫小技,竟然让你们这帮堂堂汉子破财折腰,真是可笑至极!”

    一群人在半信半疑中将目光投向那两个设赌者。那俩人早就按捺不住地怒斥道:“老东西,竟然说我们设局作假坑害大伙,你且说来,我们如何作假、又如何行骗?”

    司马季主用不屑的眼神瞟了一下俩人,然后不急不躁地说道:“老朽眼拙,一时半会倒也瞧不出其中端倪,但想和你们二位赌上几把试试。”

    那俩人一听面有喜色:“想赌那还不容易!只是与你赌上十局后,若如说不出我们如何设局骗财,休怪我俩与你这年迈之人计较妄言诽人之过!”

    司马季主似乎并不惧怕:“我这把年纪玩不到十局。五局过后如说不出个所以然,这把老骨头就交给这俩位打发处置。是吧,杳之老弟?”

    魏缭子面无表情,淡淡回道:“我怎拦得住你!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那俩人互视点头了一下,齐道:“行!怎么个赌法?你下注啊。”

    司马季主说道:“我们五局一注定输羸。如我五局都羸了,你俩身上所有银子都退赔今天在场参赌的诸位,五局中只要我输上一局,我交由你俩随便处置!”

    俩人先是一怔,接着哈哈大笑起来:“没钱如何赌?你这把老骨头就值我们身上所有银子?!挑明了是存心想来找茬捣乱的,想羸我们身上所有银子,就得有同等分量的筹注!”

    司马季主犹豫了一下,把眼望向魏缭子。魏缭子依旧板着个脸:“又找我赊钱!他们身上究竟有多少钱财,我身上肯定不会带那么多,只有回房间去拿。”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一边做出要起身去拿钱的样子。

    那位衣首华丽的年长者按住了魏缭子的肩膀:“不用劳身了,赌资仍由我来出。”说着,他从身上掏出了一大颗光彩夺目的珍珠来,轻轻放在席上:“这是东海千年珍珠,够了吧?”

    人群中立刻发出一阵惊呼声。魏缭子强掩住内心的惊咤,不动声色地问道:“你就这么相信他能稳操胜算?”年长者语态颇为坚定:“俩位仙风道骨,气质不俗,定是世外高人。值得用这颗珠子去表达某的仰慕之情。”

    魏缭子面上拂过不易察觉的神色,略带赞誉地说道:“不错。有侠士之风,不愧是魏地的当世名士。”年长者听后,并无欣喜之情,相反却显得惊慌失色又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不再言语。

    设赌的那俩人把珠子掂在手上左看右看一通后,难抑心中的激动,颤抖着声音说了声“行!”,其中一人又用略显发抖的两手,用红绳在地上摆了两个圈,尽量使说话语气平稳下来:“那押圈吧!”

    司马季主却摇头道:“不!我们得变换一下,我来摆圈,你俩来押。”

    此言一出,那俩人面显为难之色,颇为生气地道:“从来都是我们坐桩摆圈的,怎么让我们押圈?你这不是瞎胡闹吗?到底敢赌不敢储,不敢赌,就趁早认输算了!”

    司马季主不为所动地说道:“赌博之理,从来都是桩家闲家机会均等,哪一方坐桩哪一方守闲随由自选,不敢给我坐桩,是不是你们心中有鬼?!”

    众人都觉司马季主所言是理,齐声附和。看着俩人还在死撑坐桩,周勃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根大木棒,当中一横,凶着脸说道:“给老人家坐桩摆圈,你俩小子押圈!今日若是给大爷知道了,你们两方中有一方有意糊弄了大爷,休怪大爷手头这根棒子不长眼睛!”

    那俩人吓得脸色煞白,只得让司马季主坐桩摆圈,自己硬了头皮、磨磨蹭蹭地去押圈子。五局过后,果然是司马季主五盘尽羸,那俩人无一胜绩。众人欢呼雀跃、喜不自胜。

    看着那俩人耷拉个头沮丧地将一大包银钱扔到场中央,司马季主乘胜追击,不遗余力地向众人演示着绳圈赌局其中的秘密:“大伙看真了。这把戏全在绳圈的绕法上。象这么一个绕法,只要你绕圈的手势上把握得当,奇数个匝绕时,摆在地上的这两个圈,每个圈都能套住你押在中间的手指上,而当偶数个匝绕时,两个圈没个实圈,绳索最终从你押中的手指边溜过,哪个圈都套不住你的指尖。能否套中手指,全在他绕圈手势的奇偶变化掌握。他不想给你套中,只要保持偶数匝绕的手势,押到死,你也押不中一回!”

    还没等大伙恍然大悟的愤怒之火发泄出来,那俩人中的一人突然抢过那包银钱,另一人见此,也操起那颗珠子,疯也似地窜出人群圈子,往外便跑。

    俩人风一阵地往外狂奔。还没跑到店门口,就听得周勃喊了一声“哪里逃!”,只见他手中的木棍同时飞出,旋转中夹带着呼啸声,不偏不斜地正砸在慢后一步的一人身上,只听得他哎哟一声趔趄着倒地,钱袋子也扔落一旁。另一人听声回头见同伴遇到危难,折转身来拿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面对围上前的众人,凶相毕露地喝道:“不要命的尽管上来,爷今日不捅死几个,就不甘休。”等同伴起身,正当他要移步向外时,见英布手晃了一下,“梆咻”的一声,又见这人匕首坠地,两手捂面倒在地上,状甚痛苦地打滚不已,口中大声呻吟不止:“我的眼睛!我的眼睛!”。他的同伴见此,也打消了逃的念头,弯腰蹲身去照看同伴。

    周勃见英布手中多了一把小巧玲珑的弩机,射中那人眼睛的箭矢正是从这把弩机中发出的。而那弩箭似乎可发可收,此刻英布正用布巾揩拭着带血的箭矢。他不免十分好奇,忍不住向英布要来细看。英布递与他后说道:“这是回头弩。是家师所赠的防身器物,可发可收,收可再射,循环不尽。”周勃看了爱不释手:“好玩!比我的筝弓好玩多了。”

    众人将那俩歹人围了个严严实实。小个子最先说话:“这俩人在此设赌讹骗钱财,已触犯大秦律令,应当捆了报官,交由官府严加处理。”衣着华丽的年长者和青年也接口赞同此议。

    这时,店家走了出来,替俩歹人向大伙求情告饶:“诸位英雄,小店出此事情,也是小人管理经营无方。小人先向诸位英雄赔个不是,今后再有人在本店设赌坑害客人,小人愿承担所有责任。只是小人觉得,这俩歹人不过是一时蒙昧,财迷心窍,如今其中一人已为此毁去一目,可为鉴训令其迷途知返,不再为恶。小人为众位免去今夜住宿费用,来向各位讨个人情:请勿将这俩人送官,给他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令其如数交退完从各位身上骗索走的财物,就放了他俩吧。”

    众人初一听,心中俱想:这店家莫非同俩歹人是一伙的?怎么舍财跟匪人求起情来了?店家似乎明白大伙所想,苦笑着说道:“出门做生意,讲求和气生财,不想招惹得罪哪一路朋友。我还想在这里将我的客栈好生经营下去。”众人这才听明白,店家是怕引来俩歹人其他同伙的报复。

    英布更是怕报官遭来对自己身份的置疑查核,使自己暴露,于是,便帮着说话:“算了,让他们走吧。回去再干此营生,再让我碰到,就不会如此幸运了。”

    俩歹人将抢到手的珠子退出来后,垂头丧气地相互搀扶着离开了客栈。

    俩歹人一走,众人这才从落下的银袋子中分出各自输出的银两。年长美男子说道:“今日在场各位,最应该感激的就是俩位老人家。若不是他们,大家着了道,都还蒙在鼓里呢。”众人皆言是理,却遍寻俩老者不见。店中伙计说道:“适才你们围堵两歹人时,他俩就已离店而去。”众人叹服不已:“来去飘渺不定,真乃世外高人也。”

    看看时辰已晚,彼此相互道礼回房寝息。

    旅途劳累,英布、周勃睡到很晚方才起身。俩人来到楼下,想让店家弄点吃的裹腹好赶路,只见小个子正在那儿和店家聊得正欢。英布刚要开口说话,却被身后的周勃一阵拍脑袋的大呼小叫吓出一声冷汗:“我说昨晚那位年长的美男子好生眼熟,想了一晚上,到现在才记起来,原来是他!大梁人张耳!难怪为人这么慷慨仗义,江湖上有言:生死兄弟,生死不离。如果我的猜测没有错的话,和他一起的那位青年,就是同他有刎颈之交的陈馀!当年,张耳从大梁迁到外黄时,我刘邦大哥曾投奔于他,在他家住了数月。我们一干兄弟去探望刘邦大哥,也在他那住了一宿,拜会过他。这个事情,有些年月了,差不多快想不起来了。”

    英布被他一惊一诧的举止搞得哭笑不得:“我的周大哥啊,你就这点记性啊!见过面说过话吃过饭的交情,你想了一大晚上才记起来啊。现在才记起来,还不如想不起来呢!”

    店伙计听他说起那俩个一长一少的美男子,在旁说道“你说的是那两人啊,一大清早,他俩老早退了房自顾走了。”

    倒是那小个子在旁听说,喜不自胜,激动万分地抓着周勃的胳膊说道:“你认识刘邦?你是沛县亭长刘邦的朋友?也就是说,你是我萧何大哥的朋友?”

    周勃被他搞得莫名其妙,茫然地点了点头。小个子显然为自己的莽撞略表歉意地向周勃笑了笑,说道:“我叫随何,与你们沛县功曹萧何大人有同门之谊,我俩曾在洛阳一起学习过法律。那一年,刘邦亭长到咸阳晋献千年灵芝,承蒙萧何的引荐,我与刘邦曾有一晤之缘。今我四处云游访友,正好借道去沛县拜会他们俩位朋友,还望这位英雄代为引上一段路。”

    原来此人正是“南阜鸟”随何。司马欣在栎阳主政多年,原本以为有李斯的垂青抬爱,仕途应是一片光明。不想推举廷尉一事受挫,他本人未得半点升迁提携,在栎阳辛苦奔忙了十年,绕了那么大的一个圈子,竟是回都城复原职,司马欣很是愤懑。李斯深感愧疚,对他也是多方好言安抚。司马欣在恩师面前,不敢表现出太多的惆怅,一回到随何等心腹好友群中,不免将那种灰心失望的情绪表现出来。随何从司马欣的牢骚中,很敏锐地捕捉到了许多信息。他预感到,始皇殁后,朝廷的权力架构正在经历一次很大的重新布局,以李斯同赵高为主的党争构斗正呈白热化趋势,在这风口浪尖的当头,从这种裹搅不清的泥塘沼泽中抽身出来而不深陷其中,才能保全自己,方算得上真正的识时务者。于是,就在司马欣返回咸阳之际,他向司马欣提出自己父母年事己高重病在床,准许他个二三年的时光回家尽孝,待料理完家事再回来奉职。司马欣想想也是,随何兢兢业业伺奉自己多年,该放个长假给人家轻松轻松了,最重要的还在于,那时的幕僚是不享受带薪休假的,又不拿我的工资薪金,你想休假爱休多长休多长。随何这一路走来,便遇上了周勃。

    刘邦上咸阳的见闻,周勃是听说过的,这让他确信随何所言为真:“原来是刘三哥和萧何大哥的朋友,幸会幸会!我是沛县的周勃,这位是我途中新交的朋友金布,我们正要去沛县,正好一起同行,多添个朋友作伴,更是一场快事!”

    这一天黄昏,当周勃三人从朦胧中醒来,却见自已横卧于一只木舟中,双手被缚,放眼望去,四周白茫茫一片水域。船蓬当中,坐着几名持刀的汉子,当中一人,身形壮实,一件汗褡披在身上,衬出两臂强健的肌肉,他绺须满腮,眼似铜铃,额头正中一大道刀疤甚为明显。这汉子左右各有一人,其中一人左眼用布新近包扎,正是昨日在客栈中设赌的那两人。

    周勃三人大骇,不禁失声问道:“这是何地?你等意欲何为?”

    那名汉子哼了一声,冷冷地说道:“这是钜野大泽。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是昌邑县的彭越!蒙江湖豪俊看得上,送爷一个雅号,唤作“”。你们三个奸人,毁我赌局,断我财路,伤我兄弟,我彭越再不出头为兄弟们报仇,还有何面目在这江河湖泽中混迹出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