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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高祖为亭长时,常告归之田。
    第二节高祖为亭长时,常告归之田。

    却说那一日,彭越本要为赵平报仇,忽见英布三人的行囊中有经世难出的木鸢,大感诧异,遂将英布、周勃、随何带回青苇洼细细盘问。

    青苇洼是巨野大泽深处一个方圆近百里地域甚为广阔的芦苇荡。船刚行到青苇洼,彭越即令解去三人的眼布。待英布三人看清周围的地势,都不由得暗吸冷气。只见芦苇遮天敝日,河汊纵横交错,内中的岛洲星罗棋布,宛如进了迷宫一般,分不清东西南北。随何更是看得心惊肉跳:难怪这群贼寇敢这样恣意妄为、横行霸道,盘踞在这种地方,就算给你十万精兵,进了这芦苇荡中,也是毫无用武之地,不困死葬身于此己是万幸,哪还敢奢谈什么清剿荡灭贼寇?

    彭越藏身的巢穴,更是出人意料,令人叫绝。船最后行驶到一个岛屿停了下来,彭越等众贼寇熟悉水性,自行潜入水下。英布三人头上各被罩上一个防水皮囊,皮囊末端密封联结着一段长约三丈开外的通气竹筒,再被押解者强按入水下。独让船工将船驶离,寻地方藏好备用。一行人顺着水下的石洞潜入,再浮出水面,又为三人卸去皮囊,再沿着崎岖狭窄的地下石洞行走百十步,眼前顿时开阔起来,却见一个可容数百人的大厅:石案、石几、石墩、石榻,依地取势,杂而不乱;被褥、铺垫、帐帏、枕苫,整齐有致,清洁干净;锅、盆、碗、壶、柴薪、炉灶,灯盏,样样齐全,应有尽有。四周的石壁上,各依次序地挂着一些腊肉、干菜、刀剑、弓弩,石壁下方,摆放着一些酒瓮、米缸、储物箱、兵器架、晾衣秆。大厅正中,烧着一大堆火,扑闪扑闪地发出明耀的光,将整个石厅照得一片透亮。

    原来,彭越的栖身之处,在这个岛屿的地下,进出口却全在水下。

    三人均感纳闷:石厅出入口全在湖泽水面覆盖之下,这些人在此生活,看情形还在此生火做饭,如何通气散烟?英布师承屈通技艺,最先弄明白过来:岛屿覆层大多为乱石,间隙大而多,自然形成通风通气孔,而岛上的草木的须根又是烟尘的天然过滤器,保证了人在水下地底感够正常存活。而且,通过留心观察,这个地下石厅还不只那么一个进出口,大厅西侧畔临湖水,如遇敌从石洞攻入,完全可以向西潜入与巨龙大泽相接的地下暗湖逃循。英布三人为彭越隐居之所得天独厚的地势所叹服。

    木鸢被彭越所识,而且还被点破木鸢与义父屈通的渊源路数,英布倍感震惊。但身陷贼手,且不知这贼首彭越探听木鸢来路是何居心,英布干脆对彭越的问话来了个装聋作哑。周勃本一介粗人,自是不知木鸢为何物,随何学问渊博,听说过却没见过,不免流露出好奇的神情。从两人的表情中,彭越亦然知道英布是木鸢的主人。见他哑然不语,硬问下去也没什么结果,索性放缓语气、开门见山地说道:“我乃公输门下弟子,我师傅卫阜与墨家机关门传人屈通,多年前曾有一场赌约,约定各造出绝世的机关神器后,再相见切磋技艺,一较高下。如今我师傅的蛙舟己成,已在番阳湖中一试身手,现如今见几位的行囊中有物似木鸢,这东西当年我在师傅收藏的图谱中见过几回。敢问这木鸢是否是屈通师傅所造,他现今何在?几位与他又有何洲源关系?”

    他怕英布仍不相信,又让人拿过几件物件,一一说道:“适才你们三人所套挂的皮囊竹筒,叫做‘鱼人鳔',戴上它,可在水下潜水数个时辰而不用浮上水面换气。这是'捕鼠擒鸟机关笼',只要鼠、鸟来食诱饵,就会触动机关陷入笼中;这是'自动饮水鸡',置于水盆中,它能一俯一仰地以喙嗫水自饮;还有这个'自游鸭',拔动机关,它能在水面自行游动一段距离。”他娓娓道来,如数家珍,最后,又指着西面水畔一具庞大物件说道:“那是'水轮车',能借助水浪的推动,舂米、捶洗衣服、辗碎颗粒等物。”骄傲之情,溢于言表。让英布看了,禁不住地赞叹佩服不己,直为自己师从屈通年限太短,未能尽全领略机关术的玄机奥妙而深感遗憾。

    屈通让英布逃离骊山后带首木鸢去寻公输门的卫阜,此事除了英布外再无人知晓。如今偶逢奇遇卫阜的弟子,正好让他带自己去见卫阜,这机会不可错失。于是,遂不再有疑虑,说道:“我乃屈通弟子金布,先师己逝去,临走前嘱咐我带着这木鸢去寻令师卫阜,与你们公输门的'蛙舟'一比高下。还望英雄通融,与我引见令师,了却先师遗愿。”

    彭越大喜,亲自为英布三人释去绳缚,紧挽住英布的手道:“机关术虽分为墨家、公输家两派,但门户技艺之争,也难阻隔彼此的敬仰之情,还望恕彭越先前失礼之罪。如不嫌蓬荜简陋,彭越就令人置下酒席,咱们哥几个不醉不散。”他转向赵平说道:“赵平兄弟,这三人是我师傅想见之人。莫如这样,你卖我这做哥哥的一个情面,就在这酒席上与这三位化去了仇怨,我先代他们三位向你赔个罪。”说毕,让人取出二十镒黄金,赏赐给赵平。

    赵平心中虽有不愿,却不敢显露出来,想要推拒不受,己是不能:“既然哥哥如此之说,就依哥哥所言。”

    英布三人见彭越为人豪爽仗义,也是分外喜爱。席间,几人惺惺相惜,相见恨晚,不觉谈得投机、喝得痛快。

    喝到有些时候,彭越对英布说道:“金兄弟,赶明儿一早,我就与你和周大哥、随先生一同启程上路,我们南下到番阳县,去找我师傅,让他老人家看看这木鸢与他的蛙舟孰优孰劣、孰长孰次,你看如何?”

    还没等英布回答,随何先自答道:“好啊。我本来就是去番阳找朋友吴芮玩上一段时间,正好一路同行。”

    倒是英布面带犹豫之色:“我还有些事情,要在单县耽搁几天。”

    彭越以手拍腿大声嚷道:“这有何难,我们陪着你去就是了。”

    周勃直陈道:“我还有事,走脱不开。番阳,我就不跟你们去了。单县与沛县是邻县,既然几位要去单县,也与我一道去沛县逗留几天,我介绍我那干兄弟朋友与你们认识认识。”

    随何显得异常高兴:“这样最好不过了。我与刘邦、萧何两位大哥多年不见,也该叙叙旧了。”

    彭越喜不自胜地说道:“好啊!明天一大早就出发。”

    第二天早上,彭越将走后的事情向赵平作了一番托付交待,让他暂顶替自已料理事务。然后,便与英布等人离开巨野大泽,往单县而来。几人在单县呆了几日,却一无所获,便随着周勃来到了沛县。

    随何见刘邦识得自己,分外喜欢:“刘大哥,咸阳一别,已是数年。随何甚是思念,今暂辞公务,闲游天下,不想在途中碰巧遇到周义士,便同来拜谒。”说完,又与萧何互抱在一起:“萧大哥,小弟每时记起当年洛阳同窗学谊,总泪涌难抑。别后虽有书信往来,总难禁思念之情。今日终得相见,了得一场夙愿,幸甚至哉!”萧何也是泪湿眼帘:“随老弟,想煞萧何了!怀念当年意气风发,如今华发催头,叹岁月磋砣,人生短促。今日相聚,足慰平生。”

    周勃向刘邦等人介绍了英布与彭越:“这是金布,这一位是彭越,都是小弟在路途中结识的英雄人物,率直仗义,与我辈俱是性情中人。因有事要去九江郡,顺路与小弟同来沛县栖住。”

    刘邦见英布、彭越长得气度不凡,早就喜爱不已:“刘邦素爱结交朋友,相见即是有缘,如不嫌残羹剩酒,让人热上一热,添几个小菜,咱们再续饮一场,以表刘邦仰慕之情。明日,我在府中置办酒宴,再盛情款待诸位兄弟。”

    萧何、樊哙等人也帮衬着拉英布几人入席。席间,周勃说起这一路与英布、随何、彭越如何认识的经过,只是在从青苇洼出行前得随何提醒,独隐去彭越大泽为盗情节,以免萧何这干衙门中人有与匪人结交的嫌疑干系,但云路上相遇一道同来,刘邦等人听后却也不疑。

    刘邦一干人粗犷豪爽,交游甚广,自然与英布、彭越相谈甚欢,倾心结交,直饮到二更将近,方才散宴。待将随何三人的寝宿安排妥当后,萧何留下与随何彻夜相谈,刘邦这才告辞回去。

    刘邦心中有事,一大早就起身出门,赶去吕府。因为正是农忙时节,这段时日,吕雉带着一对子女回到高阳里操持农活,家中没人根本不能料理酒宴去招待随何三人及那一帮兄弟,他得赶早去让吕府帮忙操理。最重要的还是,岚龟山牧场的事情,让他焦心如焚,他想早早向吕公报告,商议对策。昨晚他就想去的,可随何等人一来他得作陪给耽误了。

    吕公素有早睡早起的习惯,虽然近来身子骨不象前些年那么硬朗,但仍坚持早起后四处走走活动一下筋骨,也正是因为如此,尽管他常受病患困扰,看上去却红光满面、精神矍铄,说起话来思路清晰,条理清楚。

    刘邦到时,吕公己做完早课,静躺在卧榻上闭目养神。吕泽、吕释之、审食其也按昨晚同刘邦说好的约定,先后来到,一同商议此事。

    吕公听几人把事情说完,依旧闭着个眼,均匀吐纳气息,经久不言。从他面无表情的神态中,猜不透他是在冥思苦想,还是在置若等闲、浑然不屑。等得刘邦几人都有些烦闷时,他口中迸问了一句:“那萧何先生对此事,是个什么意见呢?”

    刘邦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酸意。他知道,吕公最为赏识、喜爱和敬重萧何,简直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哎,这个萧何,差不多成了这个大圈子的主心骨,做什么事情,都要听听他的意见,仰仗他拿主意,靠他来搞定摆平棘手的事情。刘邦这种莫名的嫉妒,是随着萧何声望人气越来越高涨,自己越来越落漠、越不受追捧,而越来越强烈的。

    “萧何只是觉得事情并不简单,倒没拿出个什么意见来。”萧何没拿出个具体明确的主意来,刘邦此刻倒是有几分窃喜。

    吕公点了点头,睁开眼扫视了几人一眼:“那你们的意见呢?”

    吕释之接口道:“樊哙妹夫等一干兄弟倒是想用武力打压那些乱民一番,让他们不敢再造次。我们想,既然已报了官,那就等等看看。”

    吕泽急着抢过话来:“因而,眼下许大人对此事的态度,就尤为重要。我们还想请父亲去探探许大人的口风,也好给我们下一步的决断指点个迷津,也好筹划行事。”

    吕公没好气地打断道:“探什么个口风?!你以为许大人会给你个明确的态度和择断?!那么多的村民上山哄抢,一旦与牧场发生殴斗,闹出事体,危及一方稳定,他官位都保不住,早希望此事与他无关,避之唯恐不及,哪还会给你们指点一二。他们当官,只想稳妥妥地坐享红利,哪想摊点风险上身?当然是希望我们尽快平息事态,别牵连上他们,别因此事断了他们的仕途和财路。如何解决事体,只有靠我们自己,不要指望别人!”

    看吕泽把自己的主意抢去邀功,反遭吕公一顿训斥,碰了一鼻子灰,自讨没趣,刘邦想笑又不敢笑。他揣摩好了吕公的心机,把一个很大胆的想法说了出来:

    “昨晚我苦想了一宿,把能够想到解决事情的法子都权度了一遍。依靠官府惩办闹事者,涉事者太多,所谓法不责众,难以以儆效尤,有所奏效;叫上一干人恃武斗狠、以暴压乱,恐怕会把事情闹大搞坏,得不偿失;设法强逼雍齿罢停暗中挑唆捣乱,让他出面平息事态,恐怕箭己离弦、情势所迫,就算雍齿愿意,但己非其之力能够慑压,更何况雍齿本就居心用意叵测,一看我们有求于他,反增加了他有恃无恐、讨价还价的筹码,于事无济;让许大人出面弹压,他怕丢官失位,只会虚以敷衍、推诿推脱。这些法子都不成。最后,我忽有了一个想法,说出来让翁丈看看行与不行?这些村民之所以上山哄抢财物,无非眼红牧场的红利分成,牧场干得再红火,他们得不到好处,因此,才找个借口闹一场。我们如果逆势而为,反而中了几个别有用心者的圈套,让这些人妄图挤占、侵吞牧场的诡计得逞。莫如我们顺势而为,这几个村的村民愿意出资入股的,吸纳为股东参与分红分利,而只要愿意归还抢走的牲畜家禽等财物者,牧场给其配享一股,如经确证没有参予哄抢者,倍股奖赏。这样一来,还有谁还会受人怂恿支使来闹事?”

    刘邦这个新奇的法子刚一说完,就遭到了吕家兄弟的反对:“这怎么行!闹事者不但没受到惩罚,反而配奖股本,这不是鼓励人闹事吗?如此行事,岂不乱了套!不成,不成!”

    刘邦不急不忙地解释道:“给他们一点小恩惠,就可换得牧场许久的安逸,让那些不可告人的阴谋不能得逞,何乐而不为?!”

    吕公则陷入深深的沉思中,子婿的争论置若罔闻,未几,他问话道:“食其,你怎么看这个事情?”

    审食其很感愕然地看了看吕公,确信没听错后,又看看刘邦和吕氏兄弟,颇不自然地用手抹了一把脸,说道:

    “吕老爷,我三哥想出的主意,确不失明智之举。可是,三哥,我也不曲迎你,我有很大的一个担忧,我们吸纳了那么多村民入股,吃得消么?我们这一回的损失很大,非但得不到弥补,却还可以置换成股本来分红。我们的牧场真能挣到那么多的钱让这么多的股东分红吗?摊子越搞越大,好比一辆车越庞大笨重,就越难跑得快,还会容易颠覆得粉身碎骨。牧场的盈赚,一旦到达一个限度,就很难再提升。我担心哪!牧场己是大伤元气,还要入更多的股,挣更多的钱来分红,我怕运转失灵,难以为继啊!”

    刘邦对审食其的看法颔首以示认可,这也是他最担心的问题。对审食其的精明,刘邦是佩服的。他的这个表弟,因为经历的原因,老成持重,做事得体,考虑问题独到周全,尤其是在经商做生意上,很有眼光和头脑,看问题颇为冷静、深远,具有一般人不能相比的理性和睿智。这也是将岚龟山牧场托付他打理的主要原因。

    刘邦不无赞许地说道:“食其的担心,也是我的担心。看样子,我所想到的,食其也想到了。岚龟山有多大,能养多少牛羊、种多少果树,最大限度能赚多少钱,分多少红,是估算得出来的。那么大的一个釜,能蒸能煮多少饭,这个限量大体是固定的,吃饭的人增多了,必然要有人饿肚子、就要有人为分饭打得头破血流,最后,难免砸釜散伙。”

    他话锋一转,又再说道:“可人多了,凑钱就好凑得多,多买几支釜,多买些米,吃饭问题不就解决了?”

    吕家兄弟不以为然,嗤笑声从鼻孔中发了出来。审食其似乎有几分明白:“你是说,用这些钱再办一几个牧场?”

    刘邦笑着点点头:“就算不开办牧场,也可以用新增的股钱去做其他事情,只要用心,有钱赚的买卖,会找不到?”

    吕公属于那种一点就通的,他早就豁然明朗开来,狠下了决心:“就按刘邦说的办。赶明儿,我和你们,多约几个兄弟,到岚龟山走一遭,说服村民入股。”

    刘邦几人连忙劝道:“您老年事己高,有病在身,这跑腿的活计,就让我们晚辈去吧。您老就放心地呆在家里,别操心了,我们会将事情办妥的。”

    吕公正色说道:“闲在家里,也会憋坏身体的。出去走走,活动一下筋骨也好。”

    众人劝阻无济,只好作罢。

    刘邦想起借吕府接待朋友的事情,说道:“翁丈,我有几个远方的朋友来访,想要置办酒筵接待一番。本想在市井酒肆随便聚饮一通,又恐礼数太过随意,不够庄重,怠慢了朋友,因而定在家中与朋友聚欢叙旧。您老知道,小婿的母亲太媪长年痹症缠身,卧病在床,雉儿领着两个外孙俱在高阳里帮忙做些农田活计,沛城家中乏缺妇道人家可置办一餐酒筵招待朋友。所以,还得劳烦府上的佣人杂役帮忙帮忙。”

    吕府代办刘邦接待朋友的筵席,已经成为这些年来双方约定俗成的事情。结婚之后,刘邦与吕雉虽在沛城有住宅,但因为女子出嫁随夫家的礼俗,吕雉经常性地得回高阳里忙乎刘邦那一亩三分地的责任田,加之刘太妪身体不好需要照料,吕雉呆在高阳里的时间要比沛城多出几倍。起初,吕雉见自己不在家刘邦总在外面宴请朋友,平素以节俭持家为念的她,不愿刘邦在外花钱如流水,便向老父陈情让刘邦借用吕府佣役置办筵请,不但省了开销,还将刘邦可控性地置于自己眼线之下。久而久之,吕府便成了刘邦同朋友聚会的一个主要场所。

    吕公习惯性地说道:“你安排下人料理就是,何须向我禀告。”听到刘邦提及吕雉,幽幽地叹了口气。吕雉嫁到刘家己近十年了,刘邦并没有出现吕公所谓的吉人贵相,实际上吕公也早就对此不抱幻想了。好在刘邦在婚后还有个居家过日子的男人相,多多少少给了吕公一些欣慰与满足,但一想到女儿在乡村起早贪黑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辛劳,每每让吕公黯然神伤。

    到了中午时分,吕府备好了酒筵,恰巧萧何领着曹参、随何、英布、彭越、周勃、夏侯婴等一干人也到了。

    吕府宅豪庭阔、气度非凡,让随何看得是啧啧称赞,一见刘邦就叫嚷道:“三哥,你这府第这般富丽堂华,就是放到咸阳都城里,也不落人于后啊!”

    刘邦笑道:“我哪里有福气享有这等府第!这是妻父家的宅院,借此与各位兄弟聚首痛饮一场。”

    随何这才收起惊奇之色,说道:“哦,原来是这样。适才在路上,听这干兄弟说起,嫂夫人秀外慧中、贤淑通德,随何不远千里来寻三哥一晤,还望三哥引小弟向三嫂行过拜谒之礼,以免失了礼数。”

    刘邦回道:“我妻儿现均在丰乡高阳里与老父同住,帮忙拾缀农活。等这儿的事情打理顺了,我领你们这几位朋友到我家走走转转。”

    随何又道:“既然是在嫂夫人家做客,主人家的盛情,随何先自心领了。三哥,请容我拜见一下令岳丈、岳母大人,以表敬谢之情。”

    刘邦说道:“我岳父吕公大人生性喜欢结交朋友,只是近来年事已高,渐渐闭门淡客,深居简出,专爱研习黄老之术,以悟养生之道。听得先生乃为京官座上宾僚,不顾身体不便,执意要见先生一面,亲临自请招待不周怠慢之罪。”

    随何客气不已:“哪敢,哪敢。府上叨扰,已是惶恐,怎再敢劳烦吕翁亲至探视!”

    正说间,只见吕公由审食其搀扶,吕家兄弟紧憬拥随,从后堂走了出来。

    没等刘邦开口介绍,随何走上前去,跪行大礼:“随何给老爷子请安并恭敬谢意!祝吕老爷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急得吕公慌忙将手中拄杖递与审食其,伸出双手搀起随何:“随大人请起!随大人请起!光临寒舍,蓬荜生辉,不胜荣幸,感激不尽!还望随大人念在敝府简陋,粗茶淡饭,招待不周,亏欠了大人,恕罪,恕罪!”

    随何更是有些受宠若惊:“吕老爷子言重了,随何受之不起啊!”

    其他人也如同随何一般向吕公行礼叩安。彭越正准备行礼叩安,忽见身旁的英布脸色大变,很是诧异,问道:“怎么啦,金兄弟?”

    英布着意地掩饰住神情道:“肚子好疼,感觉是昨天晚上东西吃错了。”

    刘邦在旁听说,连忙道:“要不让仆人扶你下去休息下,请巫医来看一下?”

    英布摆手示意道:“不了,在这坐一会看看感觉再说。可能是昨日间赶路辛苦,初到此地与各位兄弟说得投机,多喝了几杯,水土不服,故有此症。”

    吕公一一向众人还礼,等众人均已入席,朗声说道:“诸位均是小婿刘邦朋友,不嫌老朽府第低贱,齐聚吕府把酒言欢,是老朽的莫大荣光,但请大家放开肚怀,吃喝个痛快,不醉不散。老朽因年纪老迈,身体不甚灵便,恕不同各位坐陪到宴罢,只能以水酒一杯,略表心意,并致殷切浓厚的地主情谊!”说毕,从身旁仆人端托的盘子中接过酒杯,环向众人高扬了一下,仰颈一饮而尽。

    众人举杯齐声说道:“谢过吕老爷子!祝吕老爷子安康!”

    吕公见众人均已饮尽杯中酒,双手齐向下压摆,示意大家坐下,特地向萧何交待了一句:“萧功曹,这里靠你与刘季担待招呼了。”便在仆人搀扶下,退回内堂。

    吕公一走,众人便放开肚怀,动箸抬杯,正在杯盅交错间,只听一人声如洪钟地从外面疾步走了进来:“来晚了!来晚了!为了弄这东西,几乎误了我与众位兄弟的聚集!”就见樊哙满头大汗、左右手各拎着一只香喷喷正冒着热气、焦黄相间的烤狗来到席前。

    他顺手将其中一只烤狗轻掷到对面席位,从腰间取出一把小刀,动作麻利地立马就卸下一只狗腿,递与离他不远的夏侯婴道:“这是我老樊家拿手的绝活:鬼见馋烧钱钱乐开花。来,夏侯老弟,你尝支狗腿。各位一起动起手来,不吃光这狗肉,对不起我老樊。哦,对了,刘三哥和萧先生在此,怎可妄自称老!真是该掌嘴。”说话之间,又卸下一只狗腿,用手撕肉,放到嘴上大嚼起来。

    夏侯婴依着他的样子,也撕嚼起来。可他仍不明白:“怎么这烧狗肉有这么一个怪里古冬的名字?”樊哙眉开眼笑:“这是我老樊想出来的。鬼见馋,是说它美味诱人,烧钱钱,就是烤全犬,乐开花,哪只狗烧到最后不是呲牙咧嘴象乐开了花?”众人听他说完,俱大笑不止。

    大伙看两人已经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诱起肚腹的馋劲,也都或持刀切割或徒手撕扯地动作起来。果然是肉香味佳,美不胜言。一时间,宴席上说说笑笑,气氛非常热烈。不到片刻时间,两只烤狗只剩得遗骸残骨,大伙吃得却是吮指咂手,意犹未尽。

    几口酒下肚,夏侯婴脸更是涨得通红,称赞道:“樊老弟,别的我不佩服,就你这烹狗的手艺,我可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樊哙似乎是在等他这句话,有所准备地说道:“夏侯兄,数年前我与你的那场比试,未分出胜负来,是场遗憾啊!今天,是成全圆满这个遗憾的时候了!如今咱俩是好兄弟了,再象从前那样玩命地较武斗狠,伤了兄弟情份,定非你我所愿。小弟想出了一个文比的法子,咱俩好好地较出个高低上下,也给酒筵的各位兄弟朋友助助兴,你看如何?”

    夏侯婴听了正投脾气,喜不自胜地叫嚷道:“好啊,好啊!如此甚好!就是不知如何文比法?”

    萧何等几个见过两人那场惊天地泣鬼神比斗的朋友,深知这水火二煞可是一对难缠的主,不管如何温柔的比试较劲,总会擦出预想不到、难以收场的火花。能不比,最好还是别比。于是,都力劝两人罢了比斗,刘邦更是急得责斥制止道:“今日我咸阳都城的贵宾来访,高朋满座,有什么事情散了宴再说好不好?再说,大伙都喜气洋洋地来凑兴,你俩如在比试中失手伤了对方,搞得伤筋挫骨或是怄出些气出来,终归是不好,算是个三哥个面子,如何?”

    可樊哙却不听劝:“不会的,三哥。你看,这厅堂门口有一对大石龟,形体重量都是一样的。夏侯兄,你我各举一只,单腿立于厅上,谁先放下石龟或是脚先着地,就算输,你看如何?”

    夏侯婴却不畏惧,爽快地接受挑战:“好啊!既比气力,又比平衡,还不伤兄弟和气。比就比,谁怕谁?”

    彭越、英布都是江湖豪杰,素重胆勇之士,有心想看一看这场力量与技巧的比拼熟强熟弱,都跟着凑合道:“是啊,比一比,就当给大伙凑个酒兴,让大伙开开眼界,也热热闹闹。”随何、周勃等人也出于好奇,想在旁观望,便拍手喝彩,助促两人比试一番。

    刘邦、萧何还想再劝,怎奈樊哙与夏侯婴已互牵着手,疾步走到厅外。

    等两人再进回到厅堂时,已是双手各抱一石龟。彭越、英布一看那石龟,暗吸了一大口冷气。每一只石龟均在三百斤左右,想要抱起已是不易,想必大厅之上除他俩之外能抱起石龟者,已空泛其人,再将石龟举过头顶而能单腿独立,恐当世罕有。

    俩人来到正厅当中,相互对视了一眼,樊哙笑着说道:“夏侯兄,可要站稳了,我们开始吧!”夏侯婴也笑着回道:“没事,樊老弟照顾好自已就是,休要管我!”

    就听得一前一后的两声巨吼,俩人借声发力,早把石龟举过头顶,并立起一腿,尤如两根石柱纹丝不动地屹立在正厅当中,这立刻引来了一阵地赞叹欢呼声。

    “厉害!那么重的石龟,不但能举得起来,还能单腿立地!”

    “奇人哪!天生神力,英雄盖世。”

    “真的就水神共工、火神祝融再世!”

    “你觉得哪一方能羸会胜出?我就押樊哙,你呢?要不,我们押一局试试?”

    ……

    彭越看得大惊失色,用力地拍了一下英布的肩膀道:“金兄弟,真是江湖之间多高人,草莽之中出英雄,想不到这沛县居然有这么两个伟力之人!”

    英布好似满腹心事,有些心不在焉的应声道:“是啊!这两位大哥气力好大!”

    随何则佩服得在那大呼小叫,等喝彩得累了,他对邻座的刘邦说道:“三哥,你还记得当年在咸阳城见到的公孙公子么?我觉得,你的这两位兄弟与那公孙公子可有一拼,均属当世力冠绝群之人。可钦可敬!”

    刘邦经此一点,知道他说的是公孙籍也就是项籍,略微沉吟后摇头说道:“若依我看来,他两位不过是牛,那公孙籍尤如是虎,还逊一筹啊!”这并非是谦词,当年项籍在咸阳宫前虽然只将金人移挪了不足寸余,可那是重达万钧即二十四万斤的庞然大物,与这石龟有如象蚁之比,不可同日而语。好在随何与刘邦都不知道项籍举鼎拔山慑服对手的后事,否则,就不会多此一说了。

    周勃也坐在英布旁座,听彭越如此盛赞樊哙、夏侯婴,而英布却反应平淡,想是他心中暗有不服而不以为然,再又说道:“怎么样?金老弟,我沛中也算是卧虎藏龙之地吧?想不想上去,也凑个热闹?”

    英布心中有事,也不忌周勃语含挑拨、话中带激,连忙说道:“我哪有你两位兄弟的如此神力啊!我是见吕府如此堂皇富丽、豪华气派,自觉穷酸形秽,局促忐忑,语窘辞穷,不敢多言耳!”

    周勃听他示弱,争强好胜的心理得到满足,大为受用,略带几分炫耀地说道:“我三哥的翁父吕公吕老爷,可是我们沛县的首富,三哥攀上这门高枝,可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让人艳羡啊!就说这府宅吧,原是楚国司马的宅院,秦灭楚后,收没入官。吕公一到沛县后,看上了这宅院的风水宝地,便三百镒金一口价给买下了。三百镒金哪,泗水郡和沛县衙门本不想卖,但一看那么高的出价,看在重金贵买的面子上,不想卖也只能卖了。”

    英布听得饶有兴趣,问道:“听你说来,‘吕公一到沛县’,难道吕老爷子原来不在沛县,是后来才到的沛县?他那么有钱,是做什么生意发家的?”

    周勃面带神秘地说道:“吕公原来是相邻单县的,前几年才来沛县的。”

    说到这里,他有意放低声音道:“要说他怎么这么有钱?说实在的,我们也弄不清楚。当时,他初到沛县就买下这豪宅,沛县也有人想弄清楚他如何发家的底细,就暗暗到单县探访了一通,可也没弄明白。听说这吕家世代以耕田务农为生,家道本不殷实,可自打吕公去北地塞外做皮毛生意一遭后,便暴富得流油,这吕家也很突兀地举家迁来沛县。于是,便有人怀疑,吕公这一趟生意发了横财,也结下了仇家,到沛县是避仇来的。可不管怎么怀疑,这都是无凭无据的事情,空穴来风,捕风捉影,胡乱猜测,信他不得。这吕家如何富起来,便成了个谜。”

    英布听他说完,脸上抽搐了一下,声音也发颤起来:“哦,原来是这样!”

    这都被旁侧的彭越看在眼里,不由自主地跟着问了一声:“这么说,这吕家也算是单县人喽?”

    周勃并不察觉,回答道:“对啊!只是听说,这吕家来到沛县后,无人再回单县探亲访友,与单县断绝了所有联系,你说奇怪不奇怪?!”

    英布显是强抑住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突然转了个话题:“适才我见吕公出来,拄的那根拐杖很特别,手握的首端是一狼头形状的模样,很是特别,雕工精致,栩栩如生,非是寻常可得之物,不知是从哪个地方可以获得,小弟也想弄一根这样的拐杖,作为随身之物玩乐玩乐。”

    周勃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他到沛县之初,倒不见他拄什么拐杖。可能是近来身子骨不甚灵便,才用上了拐杖。看它通身镫亮,是有些时日的光景了,要不,我帮你问一问,让你也去做上一支?对了,金老弟,怎么你脸色如此难看,要不我扶你下去,找个地方歇息一下,也让医筮来看看?”

    金布慌忙一手捂腹,另一手摆手示意说:“大可不必!我不过是水土不服,饮食失度,忍一下就好,不碍事的。”

    此刻,已过半晌,樊哙、夏侯婴两人仍单足立地举着石龟,面带微笑注视着对方。但从细微处观察,便会发现,两人额头渗汗,喘息渐变急促,支地一足微微发颤。这被萧何敏锐地捕捉到了,凑到刘邦跟前轻语道:“三哥,还是点到为止、见好就收,让两人罢手吧。你又不是不知这两个呆蛮汉子的习性,不拼到吐血、不玩出人命分不出胜负,他俩怎会甘休?!眼下已是强自硬撑着,真弄出个事情来,伤了哪个兄弟,终是不好。你上去劝劝吧,再等下去恐怕就晚了!”

    刘邦颇为认可地点点头,疾步走上去说道:“妹夫、夏侯兄弟,今天就到这吧,两位都是英雄了得,都把石龟放下,一起来喝酒。等以后有机会,两位再比试如何?”

    两人均不想罢手,但经不住在座诸位的齐声劝说,樊哙先说道:“也行,今天就算个平手,如何?夏侯兄弟,我喊一、二、三,我俩一起落足放下石龟,以后再比!”夏侯婴也应声道:“也行,就依你言!以后咱俩再比,我就不信分不出个高低上下!”

    酒筵一直到傍晚方才散席。刘邦忘不了吕公的嘱咐,向其他人说道:“各位兄弟,明天翁父吕老爷子要上岚龟山牧场,与那些闹事的村民商谈事宜,想请诸位同去壮壮气势,押押场子,扬扬声威,还望帮忙帮忙。随何先生和金彭两位兄弟,不方便的话,就在沛城里玩着,待我们回来再狂欢痛饮!”

    还没等随何回应,英布赶先说道:“有什么不方便的,闲着也闷得发慌,就与三哥同去,逛逛风景,混个吃饭的人数,怕只怕三哥嫌弃。”

    刘邦喜形于色:“说什么话!多添了人手,就多添了力量,我高兴都还来不及呢!”

    次日一大早,吕公便与刘邦等众人一同赶住岚龟山。那些村民听说能参股入资,退还财产奖励配股,还不追究哄抢闹事者的责任,自然乐意。双方商谈起来一拍即合,几乎没费什么力就谈妥了几个村子。看看天色已晚,剩下几个村子只有等第二天继续再谈,吕公一行人便到岚龟山牧场栖息。

    因为年事已高,吕公草草吃了点东西,便回屋休息。刘邦众兄弟则推杯置盏喝到子时方才散去。

    确认众人都已睡去,英布起身下床,从包袱里掏出回头弩,又到墙根拿了一根木棒,悄声走了出去。

    一出屋,他就直奔吕公休息的房间而来。到了门前,他正要挑去门闩,忽然被身后一人拦腰抱住,拖到一个僻静处。待他看得清楚,那人却是彭越。

    彭越小声说道:“你要干什么?万万不可鲁莽行事!”英布掩饰道:“半夜起来,腹痛得厉害。想到吕老爷子寻些药物,怕惊醒了他老人家的休息,想悄悄进去取。”

    彭越诡笑了一下:“你去取药,拎支棍、拿个弩,干嘛?”见英布哑然不语,彭越又再说道:“昨日在吕府,我就见你神情有异,便留心观察,再细心想了一想,豁然明白过来,于是,就有了个结论。这吕公,是不是就是你到单县想要找的那人?”

    英布脸上腾然布满仇恨之色,却仍然一言不发。彭越知他对自己存有顾忌,有意消除他的疑虑:“兄弟尽管放心,我同你一样,与沛县刘吕这帮人并无深交,可你我之间却有切磋技艺之约,我是怕你因为一时冲动做下蠢事,故出手阻拦。昨日里,我见你面藏凶光、目露杀机,好生奇怪:为何见了吕公你便如此?为何你那般急于了解吕公家事?这吕家是往单县迁来的,之前也做过皮毛生意,其暴富原因更是成谜,姜姓与吕姓本为同宗,这不正与你想要找的单县姜姓皮毛商人相吻合吗?原来,你不是去探亲访友,而是去找寻仇家啊!”

    英布见彭越一脸真诚,消除了敌意,说道:“真正让我确信这老儿是我仇家的,是他手拄的那根拐杖。我还在孩提时,一次,父亲回家就带着这么一支狼头拐杖,我还偷拿出来玩了几次,那支和这支一模一样,狼头缺了左耳,触地一端因为天长日久磨去了一截,截面圆涧光滑,杖身可见刀痕道道累累。父亲常年在外行走,便在途经北地时,请人定作了狼头胡杖,作为行路工具和防身武器。一次,他在与敌人对决中,以狼头杖端击敌,不料用力过猛,走空将一块巨石敲得粉碎,因此失去了狼杖左耳。这狼头胡杖在大秦境内本就少见,世间怎会有如此巧事,有两支同样失去左耳的胡杖!如果能将此杖拿到近前观看,这杖身上一定还镌刻着‘英名永存’四字,暗含父亲与他的另一位至交好友的姓氏。可惜,我见过此杖之后,父亲再度外出,在北地遭了仇家的毒手,长期受狼毒攻心,被送回家时,瘫痪残废,卧床不起,但对如何遭人毒手却未对家人提及半句,只是让人去单县寻找一名姜姓皮毛商人,临终前以未能寻到此人而引为恨事,这单县姜姓皮毛商人不是毒害他的仇家还会有谁?不然,他如何得到我父亲的狼杖,而我父亲又如何这般苦苦想寻到他?!上苍垂怜,终让我寻到仇家!彭越兄,如当我是朋友,便不要阻挡,不然,我鲸布为雪家仇,遇人杀人,遇鬼杀鬼,就算是落颈溅血,也再所不惧!”。后面的那几句,英布说得咬牙切齿,阴冷渗渗。

    彭越被英布说得心中直打了个寒战,但仍然尽力地想说服他:“兄弟,你家与吕家,是否象你想的那样,有不共戴天之仇,这中间牵涉关节太多,我资质愚鲁,一时也参详不透其中究竟。而且,这些事情,都与我无关,我本不该饶舌多嘴。我俩虽相识不过几日,但甚为投缘投机,我一直当你是自家兄弟,因而我要尽我的本份和情份。你想过没有?吕公与家奴随从共寝一室,你进屋下手,岂能不弄出声响动静惊醒他们,一呼喊起来,刘邦那一干人岂不会闻声救急,樊哙、夏侯婴的神勇,你不是没见识过,只怕你未得下手先遭人毒手。你是丈夫而非匹夫,万不可逞一时之勇而误了自家性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完全可以寻找更好的机会来报仇,这是其一。其二,此中究竟有何隐情,是否真如你料想的这样,应查问清楚。丈夫行事不宜鲁莽,倘真误害了他人性命,岂不是铸成大错,后悔莫及?其三,至孝之事,孝父之外,尚有孝师。你秉承先师遗志,竞较机关术奇技。倘为报父仇先自殉死,那师父遗愿如何得偿,又如何让他在九泉之下安息?这岂不是仍为大不孝?!莫如先履师命,再报父仇,两孝齐奉,岂不是两全其美?!”

    英布冷静想想,渐渐被他所说动:“那如今该当如何?”

    彭越说道:“为今之计,宜不动声色,不让对方有所察觉,暗暗访查其中细情,静静寻找机会。最好先奉师命,再报家仇。”

    英布恨恨地咬紧嘴唇:“让我在仇人前陪着笑脸,受此煎熬折磨,还不如一刀结果了他,再自我了断,来得痛快淋漓!我看,不如我俩连夜离开此地,前往番阳,先完成师父遗愿,再来寻这千刀万刮的老儿!”

    彭越摇头道:“这样一走,难免会打草惊蛇,引起对方的警觉,如果他们严实设防或再遁他处,你再想寻仇,就难上加难了。”

    英布此刻己是想好,态度很是坚决:“顾不得那多了。当下之急,先了却师父遗愿要紧,报仇的事,先放一放。此地我是多呆一刻,也不情愿。恨那老儿恨得咬牙切齿,我怕我一时克制不住,乱了误了事情。”

    彭越想想也是,以英布此时的情绪,是早走为妙,省得闯下祸来不好收拾,可连夜急急上路,总觉得有些不妥,但他拗不过英布,只好说:“也行。那我留个信给他们,有个交待,以免怀疑。”

    周勃一早醒来,不见了英布、彭越,问随何却也不知,便四下寻找,仍然不见俩人身影,越发着急,便发动牧场佣工杂役周围附近搜寻,找了一个多时辰仍无消息。正焦急间,却见刘邦睡眼朦忪地走了出来,手里攥着一块布条,大声喊道:“别找了!他们已经走了!”

    刘邦一边递过布条,一边说道:“昨夜酒喝得多了,睡过了时辰,醒起见枕边留有字条,方知他俩走了。”周勃、随何展开布条,却见上面字迹如新:“刘邦、萧何及众位兄弟:有事甚急,不辞而别,恕罪!彭越、金布。”

    随何先自嚷了起来:“路上结伴同来的,说好一起去九江郡的,怎么撇下我,俩人自个走了呢?太不仗义了,不够朋友!”

    此时,萧何与吕公说着话走了出来,听说此事,萧何感到不解地道:“除了吕老爷子和俩个贴身使唤的佣人睡一屋外,众位兄弟睡的都是一大通间的屋子。今天一大早,我早早起来去找吕老爷子说些事情,就见他俩人的睡榻空着无人,还想他俩起早出去溜达,没想却是走了。这样想来,应是连夜走的。可真有急事,要走也在沛县走啊,怎么跟着上了山,却突有神神秘秘地走了,还走得这样急急匆匆,连告别一声都来不及,颇令人费解!”

    周勃忽然想起一事,脸变得煞白,忽然对众人说道:“大伙回屋去看一看,随身带的有什么东西少了没有?”说毕,疾步回屋查看。

    等他再度出来,再问明众人也没丢东西后,大舒了口气道:“这彭越可是江湖盗贼,我还以为错交了匪人,让他乘夜将大家财物洗劫一空后连夜逃走,没想他秋豪无犯,幸甚幸甚!”

    萧何淡淡笑道:“他真偷了大伙东西,还会给我们留字条?你说他是江湖盗贼,你们究竟是怎么认识的?”

    周勃发现说漏了嘴,知道瞒不下去,看了随何一眼,就将如何被彭越掳去、又如何一道同来沛县的经过说了一遍。

    刘邦听了气不可遏:“你竟将巨野大泽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带了回来,真是糊涂啊!”

    曹参说得更是阴涔涔的:“结交匪类,与匪同坐!”

    随何知道自己无法置身事外:“这事也怪我。当时身陷贼窝,见此可以活命,想延缓一下与之周旋,便答应下来。一路下来,又见这彭越颇有侠气,仗义豪爽,便没报官。秦律有云:为贼寇挟持逼迫者,不以同党论。又云:规劝弃恶从善者,非资敌通匪也,彰之。是吧,萧大哥,我念的律令条文没错吧?”

    萧何趁机说道:“既然随何先生对此有合理的交待和解释,那就别追究了吧。”

    曹参对萧何那可是言听计从、无条件地绝对服从:“那是,那是。”

    吕公这时说话了,他向周勃问道:“这小金子、金布看着怎么这么眼熟,他家是哪里的?可还有其他的什么名字?”

    周勃不假思索地答道:“连吕老爷子都看着眼熟,他是九江郡六安县人,这回顺路到单县去访亲戚没访到。至于说他另外的名字,好像是有的,叫什么来着了_”他想了半天,终于想了起来:“对了,叫---叫--英布!”

    吕公脸上极不自然地闪过一丝惊慌之色,半晌也没有出声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