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驺衍之术,迂大而宏辨”
彭蒙与邹衍,最初都是黄老道学的同门师兄弟,他俩是列子最为赏识的两个得意弟子。列子是一位将道家三大秘术太乙、六壬、奇门遁甲绝学系于一身的道家大师,可他对奇门遁甲的参悟也只是略得皮毛。列子通过修练切身感到,这世间如有一人能将三大秘术通而精之,非大善即大恶,不能造福世人便要危害不浅,于是,他将三大秘术分而传之:将太乙传给了彭蒙,将六壬传给了邹衍,再将奇门遁甲分为理数和法术两部,理数奇门遁甲交由邹衍收藏,法术奇门遁甲交由彭蒙遁甲交由彭蒙收藏,规定两人及所带弟子不能互相传授技艺,奇门遁甲秘笈只能由门师及继任者单传研习,其他门徒均不得传授研习。
列子死后,彭蒙与邹衍在黄老道学发展观念上发生了分歧。彭蒙主张,黄老道学应广收门徒,不断壮大发展,并积极与当时的老庄道学、杨朱道学融合统一,从而“齐道而治”,使道学达到空前繁荣的局面。邹衍则认为,黄老道学乃天下第一玄学,是因为它秘而不宣、高深莫测而让世人仰止膜拜,应该继续发扬它隐秘的特点。
俩人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只好分道扬镳。邹衍离开终南山,自去修身悟道。彭蒙则大张其道,广收门徒,并将终南山改称为太乙山,自视为黄老道学的正宗。邹衍气不可当,干脆改弦易辙,另起炉灶,自成阴阳一家,与道家分而为二。
俩人明里争斗了几年,看看已成殊途,不可挽回勉强,只好各依其势,顺其自然,便又言归于好,恢复来往,但内心的嫌隙,怎能消除,只好深埋于心,暗自较劲,这一切,岂是外人和一干门徒所能看出?那一回,彭蒙邀邹衍稷下学宫讲学,邹衍欣然前往,都有斗气切磋技艺的因素在其中。阴阳家大放异彩,让邹衍着实扬眉吐气,可田骈与彭蒙、石辙、李真交往过密,又让邹衍暗自恼恨不已,想要劝阻又怕遭彭蒙将笑话自己小家子气,只好指望等到返山之后田骈与他们的关系自然疏远。
可没想到的是,田骈受伤后,石辙、李真会来探望,更没料到的是,石辙、李真这一拜访,便发生了《奇门遁甲》失窃的事件。
田骈自然成为了最大的嫌疑人。邹奭甚至认为,所有的一切,都是彭蒙道学的阴谋,在稷下学宫,他们就借机靠近拉拢田骈,然后再里应外合盗走了《奇门遁甲》,田骈背叛了阴阳家!
直到邹奭讲述之后,司马季主才知道,奇门遁甲是个怎么回事。
奇门遁甲是三大道学秘术中最为厉害的术数。所谓奇门遁甲,奇是乙、丙、丁三奇;门是开、休、生、伤、杜、景、死、惊八门,其中,开、休、生、杜、景是吉门,伤、死、惊是死门;遁甲,就是将十干中最为尊贵的“甲”隐藏起来,隐遁于戊、己、庚、辛、壬、癸这六仪之下;然后,根据具体时日,以特殊的星盘宫格排列方式来推演预测吉凶,叩问国事、兵事、人事、鬼神事。
话说得倒是简单,但那奇门遁甲总共可排出一千零八十局,却又能生出无穷变化,如果能通晓其中奥妙,便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足不出户而知天下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当为神奇非凡的绝世高人。可奇门遁甲玄奥高深,能通透参悟者,经世难出,能知一二者,已为罕见奇人。
田骈被看管起来问讯,他坚称《奇门遁甲》失窃与自己无关,问来问去也没问出个什么结果,于是,就将他关押在崂山明霞洞中。
接下来,却又发生了田骈与邹奭同时神秘失踪的事情。邹奭急于想问出《奇门遁甲》的下落,便到明霞洞中连夜突审田骈。第二天早上,当看守的仆役进洞打探情况时,却见洞里空空如也,田骈与邹奭双双不见了踪影,找遍崂山各个角落和周遭地方也杳无音讯。直到几年之后,阴阳门弟子这才道听途说得到小道消息:田骈改投到了彭蒙门下。另听说邹奭也有了下落,只是行踪甚为隐秘,不为一般人所知。
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使俩人双双出走,是邹奭逼迫田骈去寻秘笈,还是田骈挟持邹奭出逃?为何这一去后,连邹奭都没再回崂山?这都是些猜不透的谜,迷雾重重,让人甚感困惑。
田骈、邹奭失踪后,司马季主本打算派人到各地探访俩人消息,可另外一件事情又让他焦头烂额,只好罢了这个念头。
邹衍在燕国出事了!
邹衍初到燕国时,确实受到了重用。燕昭王接见他时,怕灰尘落到他的身上,亲自抱着扫帚为他扫地,并拜他为师,专门将碣石宫赐给他开馆授徒。在燕国待了三年,他正准备返回崂山,偏偏齐鲁交恶发生战争,阻碍了归期。战争结束后,他再次想回来,又遇上燕昭王去世,即位的燕惠王以他与齐国关系暧昧有通敌之罪将他下入狱中。
得知师傅罹罪,司马季主焦心如焚。就在这时,宋毋忌主动请缨,要求让他去燕国设法营救邹衍,由司马季主留守崂山操持门中事务。司马季主看宋毋忌能替自己分忧分当,甚为宽慰,也没细想,便同意了。邹沁要求与宋毋忌同往,司马季主知她救父心切,更没往深处想,也同意了。
一直到后来,当司马季主离开阴阳门,前思后想前因后果,终于才弄明白,正是从这一次开始,他在阴阳门中的地位正在动摇。而他和邹沁,最终劳燕分飞、难归旧好,也源起于这一次。
事情还得从头说起。
司马季主、田骈来到邹衍门下时,邹家兄妹尚幼尤其邹沁还在襁褓之中,在闲暇之际,司马季主、田骈便帮忙领带一下孩子,邹沁自小就是他俩背大抱大的,师兄妹青梅竹马,相互无猜,感情甚笃。
等到长大成人,情窦初开,渐渐懂得男女之事后,司马季主和田骈都暗自喜欢上了邹沁,却都闷埋在心中,不敢表露出来。邹沁起初也并不知觉,与俩人一直相处如常。
邹衍带田骈、邹奭去稷下学宫之后,给司马季主、邹沁更多相处的机会。司马季主颇好筹算之术,而邹沁对此也是兴趣盎然,俩人一起研习筹算之术,志趣相投,不免两相绻恋,生出情愫。彼此有意等邹衍回山之时向其禀明获许,定下婚事。
哪知邹衍迳行赴燕,田骈归来时,见司马季主与邹沁两情相悦、已有琴瑟合好之意,不觉黯然神伤。他暗恋邹沁已久,已是情根深种,难以自拔,取舍两难,欲罢不能,陷入到深深的苦恼与痛苦当中。
司马季主察觉到了田骈对邹沁的感情,甚是纠结。他与田骈是相依为命的患难兄弟,田骈曾经为他雪夜焐身救过他一命,他不想因为邹沁伤害了田骈,于是,他有意疏远邹沁,刻意在三人之间维持原有的那种师兄妹关系,有心将他同邹沁的关系放一放,缓一缓,等等看看再说。
不想却又遇上田骈为让他先上树躲避被虎所伤的事情。司马季主觉得今生欠田骈得太多难以偿还,更是笃定主意:田骈终身大事不定,自己绝不谈婚娶之事!这让他更为疏冷了邹沁。
这些心境,司马季主一个大男人,自不愿向邹沁道明,邹沁又怎会知道?!
邹沁乃家里门中最小的女子,自幼就受父母师兄宠溺疼爱,任性娇气,女人心性极重。她见司马季主对自己若即若离,心不在焉,甚至有意疏冷自己,不明就里,也不会细问究竟,只道是司马季主倦厌了自己,暗有悔退之意。她心高气傲,不想去曲意讨好,便对司马季主冷讥热讽,百般挑剔,有意刁难,俩人渐渐生出嫌隙。
田骈、邹奭出走之后,司马季主更是自责愧疚不安。他虽然不知田骈因何出走,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和相信,田骈容毁身残,心灰意冷,以这样的一种方式来摆脱情感的纠结,绝对是他出走的缘由之一。
田骈的离去,使司马季主的情绪极为低落,整天无精打采,意气消沉。他哪里知道,他与邹沁、宋毋忌三人之间,却又暗流涌动。
宋毋忌对邹沁早就垂涎已久,见她与司马季主有了隔阂,心中大喜,便乘隙而入。宋毋忌机心很深,颇有城府,他知道,邹沁与司马季主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很深,俩人情投意合,眼下不过是闹点小别扭小矛盾。心急吃不得热豆腐,急于求成地去挑拨俩人关系,会适得其反,让邹沁憎恶讨厌自己。要羸得邹沁芳心,让她与司马季主反目,从而达到自己目的,得小火熬粥慢慢来,要动点脑筋,讲点策略,耍点手段。
宋毋忌主动要求到燕国去救师父,让司马季主留守崂山,表面上说得那么振振有辞、冠冕堂皇,暗中却下了个套。他知道司马季主是个大局为重、大义为先的人,料定司马季主虽然救师心切,但一定会以阴阳门利益为重。师父让你主持料理门中事务,你若去救师父了,崂山阴阳门出了事情怎么办?他也料定邹沁救父心切,一定会亲往燕国设法营救,只要你去了,我就有更多时间和机会和你相处,获得好感和青睐,随机再洒洒司马季主的烂药,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司马季主哪知是计,欣然应允。这也怪他一门心思钻在运筹算术中,没去细思简直可以说不动脑筋去想这些微妙的人际关系问题:邹衍是谁啊?你的师父、救命恩人,邹沁的父亲,你未来的岳丈,如今他有难了,你这个大弟子,未来的女婿和师位继承人,却稳坐在家中,不闻不问,让别人去救,合适吗?!邹沁是谁啊?你的小师妹,你师父的女儿,你将来的妻子,她父亲出事了,你怎么能无动于衷?她一个女儿家,都可义无反顾地亲往营救,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当了缩头乌龟?!即便平时谆谆教诲你要以师门大事为重的邹衍,他有难,你去了,就算声严厉色地训斥你几句,心中一定是欢喜异常,你不去,他口中再对你赞赏有加,心中定然隐隐不快,懂不懂?
宋毋忌、邹沁一去三月有余。他俩到了燕国后,设法去牢里见到了邹衍,了解了师父被囚的原委。紧接着,又在燕京四处活动,疏通关节,终于重金贿赂到燕惠王的一个宠侍。宠侍借机在惠王面前替邹衍说情,说动惠王答应不处死邹衍,但要释放出狱恐怕得等一几年的光景。能求得这样的结果,也算不错,俩人觉得多留无益,便到狱中与邹衍作别后,折道而返。
俩人回到崂山后,对司马季主的神情态度大变。邹沁自不必说,成天对司马季主冷眼横眉,冷冰冰地没个好脸色,动辄冷言冷语,冷嘲讥讽。宋毋忌呢,对师兄表面倒还客气,但开始自行其事、擅做主张起来。先是他开始四处去与一些富豪官吏王孙贵族去宣扬修炼长生不老等成仙之法,游说布施捐献财物,后来竞募得大笔资金,竟要在崂山大修庙祠,广招弟子,传经布道,光大yin阳门。
起初司马季主见他去向人吹嘘什么长生不老成仙之法,倒不以为意。因为自从师母逝后,师父就一门心思地专在领悟不老成仙之术上,宋毋忌对此有着浓厚的兴趣,就跟着师父学习,学有所成出去走走练练,并不奇怪。可等到宋毋忌修场收徒时,司马季主就觉得这绝非小事。师父不是一向主张阴阳门要以诡谲玄秘见长,一直要求弟子要以既少又精道行高作为收纳标准,怎么这宋毋忌竟违背师门要旨去大肆张扬地招揽弟子,而且,做这些事情从不和我这个主事商量,欲置我于何地?
这不容他不闻不问。可宋毋忌的回答更令他是惊诧万分:他正是秉承师父的意愿办事,师父到了燕国开馆授学后,观念发生了改变,有心要将阴阳门办成天下名门正家,专门训示让他回崂山将阴阳门发扬光大。邹沁在旁不作反对,显是验证了他所言非虚。
这让司马季主甚为尴尬和郁闷。就算邹衍有意如此,宋毋忌、邹沁回到崂山之时,尽可向他言明,然后,大家戮力同心地去做这事,有必要背着他去做,等他问及才说起奉师命而为吗?显然,他的师父和两位阴阳同门对他已不再信任,而且,不向他通报一声,就让宋毋忌担此改变门中发展大略的重任,而将他闲置一旁,显是已有由其取而代之之意。
然而,最令司马季主难过伤心的还是,此刻的宋毋忌与邹沁,浑然不顾他的感受,已然在卿卿我我,眉目传情了,俨然当时他与她相恋时的情景模样。
历经许多个苦恼难熬的夜晚之后,终于,司马季主卸下阴阳道袍,北向燕国方向三跪九叩,再向崂山巨峰深望一眼后,辞别阴阳门而去。
司马季主走后,邹沁心中虽有怅然,却无不舍之意。
这并不是她已全然移情别恋,对司马季主薄情寡义,主要还是司马季主的疏冷加之宋毋忌的谗惑,让她由爱生恨,对司马季主倍感嫌恶。去燕京期间,宋毋忌在恰当时候没向她少灌司马季主的坏话,同时,也没少大献殷勤,嘘寒问暖,极尽讨其欢心之能事。渐渐地,邹沁的情感法码不知不觉发生了偏移,她自觉得,一直没发现,身边的这个毋忌师兄仗义重感情,人又精明能干会办大事,对自己又温柔体贴,是个难得的男人。
邹衍在狱中对宋毋忌凛然赴义、四处设法救师的行径大为赞赏,并接受他的谏议,鼓励他放开手脚去广收门徒,张大yin阳门。这更让邹沁笃定了心中的判定:这个男人比司马季主更能依靠,更合适自己。
基于单纯的情感表象,邹家父女义不容辞地站到了宋毋忌一边,自觉或不自觉地为其将司马季主排挤出阴阳门而保驾护航。
司马季主被邹衍教导、被宋毋忌忽悠下顾全大局的不能来,在煽风点火之后,变成了不想来、不愿来、不敢来,是想盼邹衍回不来正好光明正大主持阴阳门,让司马季主落得恋人相弃、愤而离门的结局。
由此,宋毋忌更是奋发有为地施展才华,他招进了以卢生、侯生为首的大批门生,一时间,崂山方士云集,青烟迷漫,仙乐飘飘,气象万千。仙毋忌的名头,大有盖过师父师兄之势。
二年之后,邹衍归来。他创建阴阳门初衷,本是与师兄彭蒙在传承上是张扬还是诡秘发展的分歧所致,今见阴阳门仍逃不脱黄老道学张扬的路数,自是一番感慨。再看看,昔日其乐融融的阴阳五子,如今分走四方,更是扼腕叹息不已。唯一庆慰的是,这宋毋忌把阴阳门搞得风生水起,冲淡了这些年来阴阳门变故迭生的凄凉。
可接下来的日子,他与宋毋忌的矛盾却越发不可调和起来。
回山之后,邹衍将门中事务都放由宋毋忌打理,基本不过问。可后来渐渐发觉,这宋毋忌领着门徒练仙求道,走的却是邪门歪路。他炼制丹药,让弟子先尝无恙后,他本人才敢服用。于是,就不断有弟子因尝丹中毒而死。作为门主,邹衍怎能容忍这伤天害理的行径,便向宋毋忌进行制止,要他停炼丹药,保证不再有弟子服丹死亡。宋毋忌表面唯唯诺诺,却依然故我。邹衍见劝说无效,便让女儿向宋毋忌言明:再若不顾弟子性命炼丹,便断绝师徒关系,将其驱逐下崂山。
宋毋忌在崂山已经营数年,这些弟子都是他亲手培植起来的,他早成为这些人心目中的门主,怎会轻易就范?他情知与邹衍终将有走向决裂的一天,便一不作二不休,他挑唆那些捐钱纳物梦想修仙不死的富户,以邹衍阻挠炼丹为名,上山要来拆庙毁祠,又让卢生、侯生鼓动众弟子,以邹衍会断送阴阳门的大好前景,不断闹事,逼邹衍逊位,滚下崂山。
邹衍势单力孤,怎经得住宋毋忌的内外夹急?偏在此时,邹沁又从宋毋忌住处一个极为隐蔽的地方,找到了那本阴阳门宝笈------《奇门遁甲》,虽又令当年的那段公案更为扑朔迷离,但宋毋忌处心积虑地算计阴阳门,似是不争的事实。邹衍父女这才后悔,养痈成患,让这貌似忠良的宋毋忌竟成鸠占鹊巢之势!
邹衍无奈何一声长叹,与邹沁下了崂山。他俩打探到,邹奭在咸阳为秦国卜问国事,便到了咸阳。
一家人相聚,悲喜交加,相互叙说别后经历,这才知道当初他与田骈离开崂山的实情。
那一日,邹奭到明霞洞审讯田骈。问来问去,田骈均不承认自己偷走了《奇门遁甲》,他还向邹奭透露了有关《奇门遁甲》不为人知的一个重大秘密。
姜太公创立奇门遁甲之时,深知这门奇绝术数一旦**恶之徒所用,必将遗害无穷,于是,他把《奇门遁甲》写得晦涩深奥难懂,既便天资绝顶聪颖之人,耗尽毕生精力,也难参透一、二。照他看来,邪恶之徒是不可能有如此毅力去钻研奇门遁甲的,当真有此毅力的正道君子凭这参透一二的奇门遁甲也能造福当世了。
然而,一个门人不经意地提醒,让姜太公有所触动。既然《奇门遁甲》如此晦涩深奥难懂,绝顶聪明之人穷尽一生仅能参悟一二,那这能参悟的一二,到了后世,又仅能参悟这一二中一二,那经世之后,《奇门遁甲》岂不是要在世间绝传?为了不至如此,姜太公又颇为隐秘地写了一本《钤经》传世。钤经者,即心经也,也就是领悟理解《奇门遁甲》的窍门要诀心得。
几百年来,《钤经》的有无,在道家世代弟子间,仅仅是个传说,谁也不能确证其凿。直到黄老道门在最近的一次祭祖活动中,无意间发现,本门圣笈《道德经》中穿连竹简的一段皮绳似有字迹,解下展开一看,果然是一句话:“末句十六同字连用者,钤经也,奇门遁甲之枢。”
彭蒙立即召来两大爱徒石辙、李真琢磨这句话的意思。师徒一致认为,《道德经》圣笈,是始祖老子亲笔誊抄传世之物,本门奉为宝典珍藏,只有祭祀时拿出供奉一下,这句话无非是告诉后来弟子,钤经可能是以其他书名传世的,并不叫做钤经,但世间如有一本连用十六个“同”字结尾的书,那这本书就是钤经了,它是奇门遁甲的中枢。
石辙、李真上山探望田骈时,闲聊中说起此事,他们知道黄老道学和阴阳门各有一部《奇门遁甲》,希望两家能摒弃门户之见,将此书合二为一,并早日找到钤经,使奇门遁甲大放异彩。田骈尚不知道,自己门中藏有一部术数奇书,只言择日定向司马季主禀明,没想到,立马便发生了奇门遁甲遭窃的事情。
邹奭听完田骈讲述,再观其神情不似作伪,心念甫动。父亲将《奇门遁甲》交与他时,便让他参研奇门遁甲。这几年里,他虽然少有所成,却已将此书熟稔于胸,倒背入流,如今此书遭窃,只须他重写一遍,便能失而复得。于是,他无心再去查问书的下落,便与田骈商定,一道出去寻找钤经。此事事关重大,不宜张扬,须做得隐秘,他俩未向师门通禀一声,便不辞而别。
俩人先来到终南山,向石辙、李真再度确证消息的真伪,最后,双方商定:无论哪一方获得钤经,另一方就用半部《奇门遁甲》置换。
双方计议已定,便分头行动。此时正值秦国国势强盛,邹奭心想,这些年秦国东征西伐,掠宝无数,钤经为其所获的可能性最大。于是,他去到秦国,通过他人举荐,成为博士。又因为他在阴阳五行学说上的造诣,颇受秦王的赏识,被任用为国卜师,专为秦国卜测国事。有了这个便利,邹奭翻遍了秦国全部典藏,却没找到传说中的那部钤经。
就在这时,石辙大有所获,他从齐王宫藏的典籍中找到了那本钤经。他在翻阅到一本名叫《素书》的古本时,发现书的最后结尾有这样一段话:“同志相得,同仁相忧,同智相谋,同恶相党,同爱相求,同美相妒,同贵相害,同利相忌,同类相依,同义相亲,同难相济,同道相成,同艺相规,同巧相胜,同声相应,同气相感:此乃数之所得,不可与理违。”,正好与本门签绳偈语:“未句十六同字连用者”相符,再看全书内容虽仍晦涩难懂,却似在诠释《奇门遁甲》中难以参悟之处,便认定此书便是传说中的钤经,便抄录另册,使门徒来向邹奭报信,并意欲用《素书》来换阴阳门所持的那卷理数《奇门遁甲》。
邹奭研习理数《奇门遁甲》多年,在诸多之处却不得诀窍,早就对钤经梦寐以求,但一想如此相换,黄老道门奇门遁甲书卷尽齐,而阴阳门仍缺法术《奇门遁甲》一卷,心有不甘,好生踌躇,便找来田骈相商。田骈觉得,如不予相换,非但不得钤经,反让阴阳门背负失信毁约之名,不若与之相换,日后再图另卷《奇门遁甲》,并自告奋勇表示,自己与石辙关系甚笃,愿意以此为由,改投到黄老道学门下,借与石辙同门论道的便利,伺机谋取那卷法术《奇门遁甲》。邹奭觉得他说得言之有理,便同意了。哪知田骈这一去,竟数载未归,没了消息。
邹衍听说这一番内情,自是嗟叹唏嘘一场。而自打被宋母忌逐下山后,他见自己所创的阴阳门所奸徒夺占,已背离当初的创设心衷,眼见将有殆害世人之祸,自己却是无能为力,不觉心灰意冷,遂在邹奭处寄养天年。
倒是邹沁从邹奭口中知道了当初司马季主疏冷自己的缘由------因为田骈也对自己一往情深,田骈又对司马季主有救命之恩,司马季主不愿因为儿女私事伤害兄弟之谊而徬徨不决,田骈最后伤情失意萌生离走之心。邹沁为此感慨不已。
又过了几年,邹衍竟一病不起,瞌然而逝。这期间,又传来宋毋忌暴毙的消息,有传闻称,宋毋忌乃是被他的两个弟子卢生、侯生毒害而死,其情究竟如何,却不得而知。
就在这时,田骈突然遣人送书至。
原来,黄老道门得齐奇门遁甲书卷后,此刻彭蒙年事己高,已无心力研习此术,便吩咐石辙、李真潜心参悟。石辙来到黄山北麓黄华洞中,心无旁骛地研习参悟,数年后大有所成。他向外自称黄石公,并根据自己领悟,写成《黄石公三略》,也就是后来传给张良的那部《太公兵法》。李真带着几个弟子来到位于楚国之境的茅山研习修炼,这一支后来便成为了茅山道教也就是上清道教的渊源。
田骈投入黄老道门之后,因与石辙处得甚是投机,便与他一同来到黄华洞修炼。他有心一窥那本法术奇门遁甲,可石辙却似有防范之心,几年下来,却是那本法术奇门遁甲的影子都没看到一眼,只能干着急没办法。不料偏又忽染沉疴,一病不起,眼见时日不多,竟不能谋取法术奇门遁甲,便将这些年随同石辙参炼的一些心得所悟写成书卷,差人送与邹奭,了却一番心愿后,遂撒手西去。
邹氏兄妹得到田骈的书卷,知道田骈已因病离世,伤感不已。尤其是邹沁,想起与田骈、司马季主共同相处的美好时光以及田骈对自己的一番心意,感慨万分,伤心欲绝,不由得潸然泪下。
还没等到邹沁从悲痛中摆脱出来,邹奭突然又离奇失踪,究竟去了哪里,身边的人一个也弄不清楚,邹沁向邹奭唯一的弟子太卜令邵平,可邵平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田骈病亡,父亲去世,兄长离去,让邹沁大受打击。现在,司马季主已是她在这个世间最亲的亲人,经历了诸多的生死离别之后,邹沁格外怀念她与司马季主的那份感情,她发誓要找到司马季主,重续前缘,重修旧好,不让自己的人生留有太多的遗憾。
可是,此时的司马季主已从尘世间纷扰烦心的情感纠葛中挣脱出来,过去了浪荡形骸、闲云野鹤般的生活,不愿再堕入恩爱情仇的是是非非中,听说邹沁来找寻他,采取了回避躲避的态度,不想与她碰面见面,这样一来,俩人象做游戏般,你追我逃,你找我藏,不觉时光荏苒,十数载光阴流逝。
再说刘邦在旁听俩人絮絮叨叨地唠了半天,对阴阳门前后变迁和俩人情事经过,听了个大致梗概,听得他不甚耐烦,可毕竟有求于人,出言制止未免有失礼数,如是冲撞了老者定会使事情泡汤,白白走这多路白辛苦一场,只好忍着性子,在旁静候。
邹沁的到来,如同一块巨石落入水中,搅乱了司马季主内心的平静,而那些陈年往事,又如揭去疤痕的伤口,让他有些不敢正视的钻心疼痛。看看邹沁的情绪,已从激动中渐趋平缓,知道再说将下去,势必将使自己陷入那不堪回首如团乱麻的感情泥沼中而不能自拔,早已静如止水冷若秋霜的心境和生活,将会因此发生改变。这些年,他已经习惯了这种随由心性、无牵无掛的生活,谁都不能让他他也不会为谁改变这种恬淡寡欲、宁静而清爽的生活。
于是,他努力地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抑制住情感,一脸漠然地说道:“师妹,算了,都别说了,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我们谁都挽留不住逝去的时光,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认命吧,就当我们有缘无份,天不作合。也别再怅恨嗟叹了,善待自己,安度余生吧。我们彼此都不要再走进更不要再打扰对方的生活了,我想快乐无忧地生活。”
邹沁却又激动起来,语气颇为坚定地说道:“师兄,你还怨我恨我,还不肯原谅我。是的,逝去的日子已经追悔莫及,可来日方长,更值得我们去珍惜,有个伴终老桑隅,是一种人生的圆满,我不想给自己有太多的遗憾!你有意躲避我,我就一直跟着你,直到感动上苍,感动你!”
司马季主心中一热,不敢表露出来。见说服不了她,又不想与她说得太多牵动情衷,他喟然长叹道:“你这又是何苦呢?!已无追忆可回首,愿伴残阳度余生。”说毕,便盘腿坐下,闭目养息,不再与她搭话。
邹沁见话有些说僵,心念一转,换了话题道:“师兄,你看这是什么?”
司马季主心想,邹沁不过是出示一些旧情信物来勾起他的回忆,让他回心转意,遂依旧瞑目不语。
邹沁也不在意,她从门墙角拎起那只粗麻口袋,解开袋口的绳子,提住袋底往下一倒,只听见扑嗍嗍的一阵声响,从袋里滚出一物,落在地上缓缓蠕动。
刘邦见了此物,先吃了一惊,脸上满是恐惧之色,口中不由得大叫起来:“蛇!蛇!蛇!”
司马季主听得叫唤,猛然睁开眼来,更是惊奇不已:“白蛇!白蛇!如此世间绝罕之物,你是从何处获得?”
只见前面的地上,卧着一条白色巨蟒,蜷缩成一团,估摸看来,长约三丈有余,粗有茶盅大小,遍体雪白如玉,仰立着蛇头,吐着一对殷红的蛇信子,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警惕地望着屋里的陌生人。
邹沁露出颇为自得的神色:“去年,为了寻找你,我向西行进到昆仑山雪域高原一带,正好遇上当地的土著吐蕃羌族人捕捉到后将它饲养在笼中,便将它买下。这白蟒重约六七十斤,如此庞大身躯,我一妇道人家如何携带?这不,又买了一头驴作乘骑,一路上还是累得够呛。我知道,师兄一向喜欢探究奇物异相之数,此白蛇世间奇罕,绝非凡品,师兄一定好奇,便一直带在身边,等与你相遇之时,让你一睹为快,看看这白蛇现世,究竟主何兆象?”
她说得倒是轻描淡写,却直教司马季主暗自赞叹不已。这昆仑山雪域高原远离中土,酷寒之至,空气稀薄,罕有人烟,一般青壮男丁都不敢涉足,为了寻他,她居然只身前往,还带了一条白色巨蟒返还。这数千里的路程,凶险艰辛可知。
司马季主定睛端看眼前的这条巨蟒,然后,站起身来,若有所思,良久,口中喃喃自语道:“真是命数?去年,荧惑守心,金星犯日,皇帝崩;那一日,在芒砀山中,又现紫气东来、天现月爻之象,又有朱雀冲天,种种兆象都甚为奇异。”
阴阳门以研究术数见长,对他所说的这些兆象,邹沁自不陌生,但仍感到惊奇:“什么?你见到了朱雀冲天?”
司马季主点了点头:“我之所以在芒砀山中逗留数月,就是想找寻到那只朱雀,细看究竟。”他再度陷入沉思,随后又甚为困惑地道:“我阴阳门素主五德之说,何谓五德?金木水火土是也。此五德相生相克,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此五行生克之道,又昭五帝更替之道。五帝者,东方青帝、南方赤帝、中央黄帝、西方白帝、北方黑帝是也,分别各主木、火、土、金、水位。按先师所说,虞为土德,夏为木德,商为金德,周为火德,秦为水德。黄帝见到蚯蚓而土气胜,禹见草木秋冬不灭而木气胜,成汤见金刃出于水而金气胜,文王见火赤鸟衔丹书于社而火气胜,秦文王获黑龙而水气胜。按这个顺序推演,至今正好一个循环。当朝自西歧兴起,应为西方白帝位,可不对啊,西方白帝位应为金德,当朝推奉的却是水德,这是为何?即便如此,水德当为土德所克,今白蛇现于当世,为人所获,这似在预示白帝气数已尽,可也不对啊,朱雀冲天,朱雀乃火赤之鸟,应该是火德,昭示的是火气胜,赤帝当出,可又与土德克水德之理相悖,这又作何解释?火德克水德,赤帝代白帝,说不通哪!难道是,这新一轮的循环,还应该有生衍之数,金生水,这当朝即是金德,又是金德生出的水德,而火生土,这将现的新朝,既是火德,又是土德,土德当克水德,火德当克金德,那就是赤帝之子当代白帝之子,貌似有理,可甚是牵强啊。”
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嘴中反复念叨着:“赤帝之子当代白帝之子?赤帝之子当代白帝之子?”
邹沁听他所言,半是明白半是懵懂,问了一句:“师兄,这白蛇是白帝之子,我把它弄来,会不会冲撞了运数?”司马季主没头没脑地回了一句:“一切尽归天命,运数岂是吾辈所能左右?!”
刘邦看着那白色巨蟒,心有畏惧地道:“前辈,你还是把这白蛇收了罢,小心惊怒了它,伤了人,可就不好了!”
邹沁失笑道:“这是上天降临的神物,颇有灵性,善通人性,如遇相熟之人,习性甚是温顺,不会伤人的。”她伸手去摸蛇头,那蛇立刻象个乖孩子般,安详地闭起双眼,偏着头,任她随意抚摸。
邹沁一边在那蛇身上摩挲,一边转过头来对刘邦说道:“你过来摸摸它,只须一次,它便与你熟了,以后在哪相遇,它都会识得你,对你极为友善,不会伤害你。”她见刘邦迟疑不敢上前,略带厉色地激道:“我一个妇道人家都尚且不怕,你一个大男人怕些什么!难道连妇人都不如,如此这样,如何做大事?!”
刘邦依言颤惊着上前摸去,那蛇果然不避让攻击,随他抚摸,见此,他大起胆子把蛇身摸了个遍。那蛇身柔若无骨,冰凉如玉,果然很受用。
邹沁又再问道:“师兄,这白蛇该做何处理,方为妥当呢?”不见回答,她转过身看去,屋里早没了司马季主的身影。
邹沁猛然一惊,冲出屋外,大声空喊道:“师兄!师兄!你急急避我而去,究竟为哪般?”
随后追出的刘邦听说司马季主已走,更是着急万分,跟着大声喊话道:“前辈!前辈!你还没给我指点迷津呢,怎么就走了啊?”
这句话过后,荒野中传来司马季主的声音:“见机行事,顺势而为!”
刘邦愤恚不已:“真是晦气,正准备让他点拨一下前途凶险,你一来,给搅黄了!”
邹沁神情沮丧,没好气地冲他说道:“还不满意?这八个字,够你受用终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