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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起家
    崔牛白,文化革命以前只是红沙河供销社的副主任。由他主管的农业生产资料和农用化学肥料,农药采购,供应和销售等各方面都存在着诸多问题,供销社资金连年亏损,职工反映意见很大,受到县里派来的四清工作组查处。但崔牛白善于迎合上级意图,工作又干得出色,一些当时十分紧俏的物资他都能搞得到,深得领导青睐,连县委刘书记都对他褒奖有加,因此工作组的同志对待这个案子有些缩手缩脚。加之供销社人事调动频繁,采购员,会计,出纳接连换了好几个。有些物资如生产资料,化肥等是作为扶持直接从上级分拨下来,有些是正规价格优待几成,有些非计划物资不是从正规渠道搞来,较正常价高,这让供销社的账目相当混乱和复杂。

    工作组派出多路人马内查外调,待了大半个月,花了许多精力,还是搞不出个眉目来,下不了结论定不了案,后来只得不了了之。

    文化革命开始价段。人们拿着崔牛白,七斗八斗,叫他坦白交待罚行,稍后一点,县里的红卫兵起来造反,说工作组镇压群众运动,赶了出去。崔牛白的案子没人管,崔牛白出来了,而且当做受打击,受迫害的干部。站出来闹革命了,很积极地批斗这个那个,因而很快就得到造反派头目于得利的赏识,成了于得利在红沙河地区的一员干将。他每天骑着一部除了车铃不响,其他部件响响当当的五羊牌自行车,到各机关和大队串连,能量十足,成绩显赫。他的成名作便是在公社在万人批斗大会上,揭发他读初中时的图画老师,那个图画老师,画了一幅漫画,贴在自家墙上,并题了一首打油诗“不倒翁园屋中,近看像头蒜,远看像棵葱,摇头晃脑话三千,实则腹中空”,崔牛白没有读多少书,本来不懂这首诗,却硬说图画老师宣扬封资修。

    因为他造反有功。于得利夺了红河县委的权,崔牛白紧随其后,夺了红河公社的大权,按着地区传下的胡泽莲特派员指示,立即筹备成立革命委员会.崔牛白自我标榜为公社革委会主任。

    “原来如此”,在赵长水讲述崔牛白故事的时候,徐富伯嘘的一声发来不大不小的惊讶,而在讲述魏作仁的趣闻之后,差点把牙把骨都笑掉下来。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东沙大队文革主任魏作仁确实是个有名气的人物。

    魏作仁原本是徐冬生产队的队长。他从小就不大爱做事,读个小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逃学的日子比进课堂的日子多。语文老师讲授课文后,到黑板上板书写字,转过身来发现他从窗子眼里爬出去,班主任老师在外面都没看住他,他跪回到放牛娃子堆里跟人家打棍杈去。好容易熬到高小毕业,总算被“解放”了,获得自由。说不上游手好闲,但也是无所事事。娘老子打他骂他他全不依,奈何不了他;他爷老子是在清河县的一个叫樟木头的供销点当了个只管两个人的主任。要吃要喝归爷老子管。老两口只有这么个独苗苗,打他骂他伤心舍不得。五八年建立起人民公社把他管住了,因为他已满了十七岁,娘老子出工他也要出工,出了工才能在公共食堂里有饭吃。他被调去大炼钢铁,分给他的任务是送料看炉子。他做不了个把时辰,就去烤火打瞌睡,班长批评他,他却津津有辞,蛤蟆跳三跳也要歇个气。拿他真没办法。班长要求把他换出去。大队只好把他放回生产队搞农业,他又做得了什么呢,挖土,锄头扬得高落得轻进不了土,挑担,一头高来一头低,像背铳打鸟,种菜,他东一锄,西一锄,把个菜兜铲去一大半,不知道的人以为他在问苗。关键时候爷老子走了回来,跟大队,生产队求情,让他当个生产队副队长。管管事可能就变了。生产队看在乡里乡亲份上,又是在外面当干部的主任的崽,也就同意了。

    生成的驴子变不了马。魏作仁让队长管着别人干活,自个儿这里遛遛,那儿瞧瞧,副队长挂个名儿。

    他已年届二十,渐渐长得壮实起来,中等个,人不算矮,只是两三岁时,出痘子,也就是天花,娘老子没在意,落下个后遗症,脸上落下几多麻点,说话急起来起结巴,吐字也有点子含混,比如把“专门”说成“关门”,“坐车”说成“落车”,所以,很少有人登门给提亲。

    他的姑妈,也就是他爷老子的胞妹—刘大嫂,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自从她丈夫失踪以后,她对她丈夫的死讯还是将信将疑,仍然抱着幻想,因为她知道她老刘河边长大的,水性好。或许他跳到水里,一个泵子打到别的地方,因为打那一仗,白狗子已经知道他在帮助红军,他要逃走隐匿起来。她一直躲在娘家等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他真死,她也要为他守贞。她就一直守了三十多年,现在她的亲哥亲嫂的这个秤砣儿子,已经到了提亲论娶的年龄,做姑姑也要帮着操份心。她想起老刘家的院子,有个叫刘满姑的大姑娘,守着寡母过日子,便回去试着跟母女俩提一提。

    谁知刘大嫂跟刘满姑一提,她竟爽快地答应,她老娘也对刘大嫂说:“魏老婆子老姐妹哎,她是冲你的情面来的呀!周围好多人给她作媒她都不接应。要得,做你的侄儿媳妇,我一百二十个放心。只是,她的年纪比你娃子大二岁,你家嫌弃啵?”

    “不会的,老姐妹。”刘大嫂打着包票。

    魏金生夫妇喜在眉头笑在心。魏金生特意给未来的儿媳妇买了一套新衣服,又买了一条鱼,又从家里量出八升米,作为彩礼,叫媒人婆自己的亲妹妹送到刘家去,刘大嫂当天就把刘满姑接了过来。

    成亲那天,魏家夫妇把妹妹请过来,吃了一餐团圆饭。闹洞房时,发了喜糖。

    这刘满姑,在家穷怕了,苦怕了。到了魏家,生活好多了。感觉就像从糠箩里跳到米箩里,很新鲜,很幸福。

    刘满姑生性和善,孝敬公婆,她从小劳动习惯,屋里屋外的事抢着做,手脚不闲,魏作仁看老婆这能干,自己一个男子汉,做事当老婆不得,也叫人笑话,加之她的姑妈,三天两头给他敲着边鼓,魏作仁变得勤快起来,做事也很认真,甩脱。队上人说,他与以前,判若二人。生产队长“让贤”,把位置让给他。

    魏作仁好起来好,横起来也蛮横。正是这个好起来好,横起来横的脾性,把生产队的人管得服服帖帖。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魏作仁,看不出来哟!

    天有不测风云。在三年苦日子后的第二年,魏作仁的母亲,突发一场急病,死了。

    你不是听人说过,国民党的税多,共产党的会多。魏作仁作为生产队长,常常要参加各种各样的会。有时去公社开会,有时到别的队参加现场会,有时又要到外地参观取经,有时白天忙完生产,晚上要到大队开会,有时要开到深夜才归。他担心老婆一个人在家孤单,寂寞,虽然刘满姑总是开导他,安慰他,说她不怕,晚上一个人过惯了的。

    魏作仁对开会厌倦了。有时想推托不去,但总是推不掉。有一次竟误了事。挨了公社书记一顿狠批。什么事呢?就是一次公社开三级干部会,魏作仁去了,他没有去参会,在红沙河镇街上转悠半天,就回来了。社员们问他开的什么会,他说还不总是搞生产。结果原来开的是上交公粮的会。别的队都敲锣打鼓送起来了,他老夫子的队还没有动静。公社书记知道了,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从此,他再也不敢轻易乱来。

    魏金生自从死了老婆,很长时间没有回家。他感到失落,感到寂寞,很空虚。有时甚至失魂丧魄似的。很痛苦,他想回家。第一次回家,儿子儿媳都很高兴,办了好菜好饭给他吃,在儿子出去吹出工哨时,媳妇见他心事重重,安慰他,要他开心些,常回家看看。他感到有家的温暖。后来他回家的次数就多一些,间隔时间也短一些。一回给媳妇带块脸帕,二回给媳妇带块香皂,再回给媳妇带瓶花露水,再再回给媳妇带点钱,叫她带回娘家孝敬老母亲。媳妇很感激他。

    这一次他回到家里的时候,儿子不在家,到公社开会去了。他站在屋里,好不自在。站着像个木人儿似的。媳妇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她轻声细语地对他说:“爹,你不要总是开不了心,娘不在了,有我呢。如果你想什么,我既当媳妇又当婆。”

    魏金生转过身去,久久地看着她。眼睛湿润了。他缓缓地走过去,把她搂在怀里:“我的好媳妇。”然后他松开手,满眼泪痕回到樟木头。

    没有不透风的墙。风言风语传进魏作仁耳朵。他半信半疑,爷老子回家来,是很想看看儿子,看看媳妇,看看这个家。他的老婆刘满姑也不是那号子人。别人在捕风捉影。但爷老子有事没事往家里走,次数多了,别人说闲话。蛤蟆不咬人,叫起来?耳朵。叫人不得不信,不过,也得有个根据。所以,对别人传言,他不回应。只是自己得提防点。

    好久好久,爷老子没回家,外面的传闻也消失,一切归于平静。

    一天夜里,魏作仁从大队部开会回来,已经很晚。快进家门时,听得住房里有响声。堂屋的门是栓着的。他叫妻子开门。刘满姑披着衣服开门。

    “这么晚才回来,饿了吧?灶膛里有煨红茹,去吃吧。”

    确实肚子里空空,他进到灶屋里扒煨红茹吃去了。妻子对他关心体贴,他记在心。

    刘满姑进到住房里,房后门吱呀一声响,魏作仁吃了煨红茹,进到房里,问刘满姑:“刚才后门怎有响声?”

    “是家里大黄狗出去了。”

    魏作仁相信了,他搂着妻子就要睡觉。刘满姑双手推开他,嗔声说:“这么晚了,快去洗脚去,鼎锅里有热水。”

    从后门出去的人已经走远了,远处有狗叫声传来。

    天生丽质赋予女人,要忽悠男人,如同魔术师忽悠看客,轻而易举,小菜一碟。

    外面又起传闻,而且已经不是风言风语,而是冷言冷语,有些人故意拿帽子的颜色打趣。魏作仁听了心里火辣辣的难受。加之,同样的事他又经历了一次。这天夜里,有一些星光。他隐隐约约看见一条黑影从屋后的干田里跑出去。

    睡到床上,他真想对刘满姑发火。但妻子很温柔。他搂着丈夫,贴着他的脸细声地说:“作仁,我们这个家,全靠爷的工资撑着。没了娘,爷很苦闷,很孤单。万一哪个女人挨近他,缠住他,或者他去寻别的女人。钱花了不算,说不定他要受处分,丢饭碗。爷的饭碗丢了,那我们这个家,靠谁呢?那不完蛋了!爷对我好,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如果要,随时都有。这样,爷的钱没乱流,家也搞富,岂不两全其美。”

    妻子的话,句句在理。不由魏作仁不考虑。这个家,爷老子这棵大树,倒不得。而且,没有爷的这块牌子,没有亲姑妈的撮合,他能讨得到刘满姑这个好老婆?所以,他的心软了,他只好认了。

    见魏作仁不作声,刘满姑扑哧一笑,把丈夫扶到身上,“来吧!”

    随外面怎么传言,魏作仁只是低着头,不答话。他当他的生产队长。

    文化大革命中,崔牛白起来造图画老师的反,有样看样,无样学样。魏作仁耐不住了,他也要起来造反,他把他老子从供销店揪了回来,逼着他戴上纸做的高帽子,拿着铜锣,包着全公社,边打锣边喊:“我是扒灰老子!大家不要学我。我是扒灰老子!大家不要学我。---”搞得他威风扫地,从此,不敢挨家的边,像不会做窝的乌鸦似的哀鸣:“家呀家呀,何处是我家?”

    就冲这一点,崔牛白看上他。带他一起造反,他多次在于得利面前美言。说魏作仁敢于大义灭亲,是响当当的造反者,提拔魏作仁当东沙大队文革主任。

    魏作仁受宠若惊,心里发慌,当然,急起来说话就有点结巴。

    “新事新办,先当支书后入党。”崔牛白不容置疑地说:“你在这里填个入党志愿书,我到大队去宣布任命就行了。”话是说了,愿也许了,只是久久不见后面文章。

    就这样,魏作仁这个子革父命的造反者,成了东沙大队“文革主任。”造反起家了。

    註:打棍杈,乡简少年玩的一种游戏,用三根杈架起来,几个人用短棍棒,隔着一定距离去击打,把三角杈击倒者为胜,败者罚看牛一次,或者绕着大树转三个圈,或敬三鞠躬,农村少年很喜欢玩。

    扒灰:南方打诨的话,公公偷媳妇。有典故。四川话叫“烧烟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