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克俭,这个红河县土生土长的本地干部。解放前,他小学未毕业。家里穷,上不起学,他便在家种田。五零年,红河县解放,他刚满十八岁。土地改革的时候,当上了村里的贫农协会会员,稍后,当了贫协组长,再稍后,当上村里的贫协主任。五二年,抽调到县里,进了财会人员培训班。学珠算,关着门,打算盘,三天三夜,拨拉着算盘珠,直到滚瓜烂熟。他能够两只手同时在两个算盘子进行运算,成了培训班里的佼佼者。培训班结业之后,他被吸收为国家干部,成了县财政局的一名科员。每年经他手的财政款项有十几万元。五五年,有人举报他有贪污行为。被禁闭起来,关了三天三夜,也被拷问了三天三夜。审查来审查去,结果,他经手款项的账目,竟然分文不差。地委书记看到内部简报,还不敢相信,亲自赶到县里,问情况,并且找他本人谈话,还给出了个题目,要他谈谈红河县农业的发展该怎么做,他回答简单得连他自己都觉得吃惊:怎么做?干呗!人人都干农业。之后,他参加县里的农业工作队,穿着草鞋,走在乡下的田间小路上。五六年撤区并乡,刘克俭被调到县委组织部任干事,与于得利共事。三个月后,旋即被派往县贫困乡和平乡任党委副书记,主管农业。农业合作化时,他走进家家户户,大叔大婶的一顿劝,半个月工夫,农户们牵着耕牛,背着犂耙,高高兴兴地走进自己的农业生产合作社。
地委书记到刘克俭任上检查工作,乡党委书记特别关照刘克俭,地书来了,得好好招待一番。叫食堂厨师,去买个鸡来,再打几个荷包蛋,弄点酒。刘克俭说:“那不好吧。地书常叮嘱下属,要艰苦奋斗,干部要与群众打成一片。这样做影响不好。”硬是没有去办。只是领着地委书记,到一个农业社社员家里吃了一餐饭。正式这一桩事,叫地委书记心里称快。原来是地书玩了个“阴谋诡计”,故意怂恿乡党委书记叫刘克俭去买鸡“款待”的。不久,刘克俭被选为中共红河县委员兼和平乡党委书记。五八年成立人民公社,他便是和平公社党委书记。这一年早稻青黄时,上面号召种双季稻。刘克俭到田间地头一调查,全公社适宜种晚稻的田亩是二十八亩。数字报上去,地委书记打来电话,狠狠地批评他,“现在全国都在搞大跃进,全地区都在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各项工作在突飞猛进。扩种晚稻的任务,上面压得很紧。你公社所报数字,差的离谱,拖了县的后腿,也拉了地区的后腿,你的干劲哪里去了?”刘克俭懵了,发着呆,半天回不过神来。这是他第一次挨地书的批。他在实地仔细考察过。整个和平公社地处丘陵地带,各队的田地大都在排岑山丘上,紫色页岩,质地贫瘠。“天干一把刀,下雨一团糟。”扩种晚稻,要水,要肥,要赶农时,这些条件哪里能全达到?他报的数字是他带了农技人员实打实地抠出来的,而这一数字,离县、地区的要求相差甚远。到时就要评比,时兴插红旗,拔白旗。如果和平公社落得个白旗,给县、地区抹黑,面子往哪里搁?若是硬要说实话,那是顶撞了地书,会挨批得更厉害。他想了半天,只得跟地委书记回电话,“好吧,容我再去实地考察一番。”其实,他怎么去考察法?到了晚上,他给地书打电话,报数:二百八十亩,在二十八后面加个零。他还若有其事地补充说,有些缺水的板块,我们能够找到水源,或靠人工挑水灌田。地书听了,说:“这还差不多。好的,再加一把劲。”第二天清早,他又给地书挂电话:“昨天夜里,我带领大队干部把公社跑了一遍,实打实地统计,我社种双季稻的田亩数是:六百一十亩。”那头惊讶不已。“全地区你立头功,我马上上报。”其实咧,这个数字是他经过整夜的冥思苦想闭门造车编造出来的。
是年七月份,刘克俭随地委书记去湖北某地参观亩产万斤田。他们把这叫“卫星田”。中国人不能像一九五七年苏联那样发个人造卫星上天,但能够发个土卫星,反正中国土的东西多的是,足足能够超过苏联。人民日报在头版头条位置登了,稻子亩产一万斤!前来参观的人络绎不绝,人山人海。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你一跳。那禾穗手密密麻麻的捆在一起,堆在一起,怕倒伏,里里外外,周周围围用木桩架着。禾穗上可以放鸡蛋,禾堆上可以站人,只不过,人们只许站在十数半以外观看。刘克俭心里自然明白,党中央的机关报人民日报登了的,现场给大家伙看了的,谁敢说个不字,问他长了几个脑袋!打那回来以后,刘克俭的木脑壳开窍了,思想变通了。刘克俭不再是克勤克俭的刘克俭了。而是“灵活运用”的刘克思了。人家能够发个“卫星”,大摇大摆地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你看,让你发啧啧声,刘克思就不能抖个“卫星”上去么?到了秋末,和平公社接连曝出几条特大新闻:一株红茹单产两千斤;全公社牲猪存栏总数超万头;公共食堂腌菜共计达三百坛。一如刘克俭所料,消息发布出去之后,各地要求来参观的电话纷至沓来。有了湖北参观的经验,刘克俭把事情处理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卫星红茹陈列在红河县展览大厅的中央,藤蔓绕着藤蔓,那最大的一颗红茹块据说是五十多斤重的置于正中,其它的红茹块根叠块根,大小交错有致,一根主茎现出有?田棍那般粗,跟湖北佬做的一样,四周围着铁丝网,预约前来的参观者站在十数米远的地方巡回观看。讲解员详细讲解下来,没有一个人不绞口称奇的。因为在那个年代,连皇帝老子也不敢说他没看实在。因为他只有一个脑袋要留着吃饭的。至于到和平公社参观万头存栏牲猪,他和大队干部们配合再默契不过了。首先是领着参观的人群到和平一队去观看,那儿确确实实存有着百数头牲猪,食堂里摆着十数二十缸腌菜,不由你不相信。接下来把参观者召到公社礼堂去开会,关起门来,由刘克俭同志在会上传经送宝,自然地是天花乱坠地慢慢细细地胡吹一通。读者想要知道和平公社其他的人做什么去了吗?他们忙着把和平一队被参观过的那些牲猪赶到另一个要给参观的那个队上去,把腌菜坛子也抬了去。等到刘书记的报告做完,那里早已布置就绪。第二次参观完,天也快黑了,罢罢罢,不用再看了。和平公社的奇迹!信了,服了。亏了红河时报的记者,搜肠刮肚,左思右想,像写天书一样,把和平公社挖掘出来,标题是:卫星是这样放上天的。名声大了,荣誉来了。刘克俭平步青云,不久就当上了红河县的第一把手。有了和平公社党委书记的工作经历,他干县委书记可说是轻车熟路。他把点蹲在三县交界之地的红沙河公社北斗山大队,他是参加县的农村工作队把红沙河乡的每个村庄都走遍过,北斗大队那是全县最贫困的一个大队,在那里搞出成绩来,就会叫相邻的县和地区刮目相看,影响何其宽而广之。他很佩服彭怀德县长以点带面的工作方法,他一头扎进北斗山大队,住进最贫困的一户人家赵长水家。赵长水的父亲已经回到队上,他要赵长水陪他把北斗山的山山水水都看了一遍,顺便向他了解各种情况。民兵营长赵长水这个青年人,关心集体,大公无私,敢于坚持原则,把他树立县的青年的先进典型。他查看北斗山的地形,决定他上任后第一项工程就是修造北斗山水库。这项工程前任已提出来过,但水利部门对县委决定颇有微词,原因是勘察设计方案一时拿不出来。大部分劳力去炼钢铁,修水库调不上来,这一决定暂时搁置了下来。当新县委书记重新提出来时,水利专家纷纷阻拦。他们说,水库坝基选址全是紫色页岩地质结构,且现在有条件不宜建三十米高蓄水达百万立方的大中型水库,一定要让技术人员进行可行性论证,敲定方案,方可上马。刘克俭听了,发起火来,“这是五七年时的右派言论,什么外行不能领导内行?都什么年代了?大跃进的年代!要敢于破除迷信,敢于走前人没有走过的路,敢于做前人没有做过的事。调动千军万马,男女老少齐上阵,修建北斗山水库,立即上马!”水利部门听得,瞠目结舌,他的幕僚们,包括彭怀德**子人,也打入云里雾里,都认定刘书记头脑发热。心血来潮,但是时下,他们也只能是笑笑,并不在意他的这段措辞严厉的训话,他们也理解刘克俭对这一事情的偏激,他说的话是有口无心,他的“右派言论”的大帽子,绝不会落到某一专家技术人员的头上,他从来没有轻视过专家技术人才。他或许是迫于形势的压力,或许是依附着政绩抱负的需求,他兴许就是演绎三项政纲的轨迹的鲜活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