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崇伊上奏言事,并非空穴来风。康有为正是刮起这股“洋风”的始作俑者。
据英国传教士李提摩太在《回忆录》说:
“戊戌年“夏天时,康有为曾经向我咨询改革的方式方法问题,并建议说,伊藤博文已经使日本变成了一个强盛的国家,对中国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请伊藤博文担任皇帝的顾问。过了没多久,康有为邀请我进京,担任皇帝的另一位顾问。”
在康有为的授意下,8月3日,维新党骨干杨深秀给光绪上疏,奏道:
“臣闻刑部主事洪汝冲所上封事中,有迁都、借才两说,而其最要最要者,莫过联结与国之一条,盖亦深恐新政不及布置,猝为强敌所乘,蹈波兰之覆辙耳……
今该主事所见与臣暗合,而其语之痛切尤过于臣,是诚按切时势之言也。
昨又闻英国牧师李提摩太,新从上海来京,为吾华遍筹胜算,亦云今日危局,非联合英、美、日本,别无图存之策……
况值日本伊藤博文游历在都,其人曾为东瀛名相,必深愿联结吾华,共求自保者也。
未为借才之举,先为借箸之筹。臣尤伏愿我皇上早定大计,固结英、美、日本三国,勿嫌合邦之名之不美,诚天下苍生之福矣。”
八月初六日,维新党人宋伯鲁不知道慈禧太后已发动政变,还就“合邦”一事作最后的努力,上疏道:
“又闻俄君在其彼得罗堡,邀集德、法、英各国,议分中国,绘图腾报。
……昨闻英国教士李提摩太来京,往见工部主事康有为,道其来意,并出示分割图。渠之来也,拟联合中国、日本、美国及英国为合邦,共选通达时务、晓畅各国掌故者百人,专理四国兵政税则及一切外交等事,别练兵若干营,以资御侮。……
今拟请皇上速简通达外务、名震地球之重臣,如大学士李鸿章者,往见该教士李提摩太及日相伊藤博文,与之商酌办法,以工部主事康有为为参赞,必能转祸为福,以保住我宗社。”
这个晚清二品官员、康有为的忠实的信徒,退朝后听说朝廷正在缉拿他归案,忙躲入意大利大使馆,然后潜往上海避难。
从杨深秀和宋伯鲁的奏折可以看出,维新党人的“合邦”计划蓄谋已久,他们不但在国内制造声势,而且暗里勾结美、英、日之国,拭图用武力施压,迫使清廷屈服,促成“合邦”之事。
戊戌年八月初三,总理衙门接连收到北洋大臣直隶总督荣禄的三封电报。荣禄在电报中说,八月初一傍晚,有英国军舰七艘出没于金山嘴、秦王岛附近,八月初二又出没于塘沽、榆关附近,英国军舰并告诉清朝驻榆关官员:“俄国意甚不善,英廷特派来此保护中国。”
英舰来意不明,荣禄遂调聂士成带兵十营来津,驻扎陈家沟,又电催袁世凯回津布防。
随着,中国东北的盛京、金州等地,也传来了英、俄两国各自调兵即将开战的消息。
八月初五,总理衙门又接到荣禄述说有英国水兵登岸要求进入中国兵营的电报。
英国以八艘军舰的庞大战力,出没于塘沽、山海关等地,这是铁的事实,并非象一些史料里所说,这是荣禄为了配合慈禧太后搞政变而谎报军情,借机调动军队。事实上没有这个必要,对付维新党人,京都里的神机营、键锐营及步兵统衙门等御林军显得绰绰有余。
既非对中国挑衅,亦非对俄国开战?英舰游弋用意究竟何在?
1899年3月,英国官方出版的《中国事件蓝皮书》第394号附件《海军中将系摩致海军部》的信函中,英舰统帅西摩透漏了其中的内幕真相,所谓的俄国将侵入中国,英国为了保护其的利益,不惜向俄国开战的消息,纯粹是英方散布的谣言,旨在向清廷施加压力,以求促成“合邦”。
未曾想,维新党人的“合邦”计划被后党集团侦悉,所以才有了杨崇伊语挟奕劻,面奏慈禧太后这一幕。
见慈禧太后脸有愠色,杨崇伊趁机进言,火上浇油,道:
“今君侧无任事之人,悉由康党之流把持,左右荧惑,意欲将祖宗之法尽变,悉去朝中老臣,且勾结外贼,变卖国土,以满足变法之所需。
臣闻孙家鼐孙大人曾质问康党,新政万端并起,经费不足,何以应之?康某应日,割新疆与俄罗斯,西藏与英吉利,还清外债,可得善款供新政用,费若不足,则满洲、蒙古缘边之地亦皆可卖。”
慈禧太后闻之大惊失色,问身边的庆亲王奕劻,道:“可有此事?“奕劻含糊其词,道:“臣曾风闻此说,然未得证实。”
杨崇伊见太后狐疑,复奏道:“以上所奏,臣绝不敢存有半点谎言,望太后明察鉴之,召聚诸位王公大臣,出慈训政,挽救皇上,挽救我大清社禝。”
出慈训政,意味着又一次垂帘听政,慈禧太后神色凝重而又黯然,深邃而锐利的眼光扫来,令奕劻和杨崇伊不寒而粟。
这个权力至高、饱经沧桑的女人,内心有着说不出的凄凉。
青年丧夫,中年失子,三十七年来,几度晓月残星,几度血雨腥风,连她都不敢相信,这双嫩肩,挑起了大清江山的沉重……为此,她恨丈夫英年早逝,也恨自己过于纵容、溺爱自己的儿子同治,致使他外出狎妓,染上梅毒而亡。
选光绪入宫,不仅仅他是胞妹的儿子,有着丈夫和自己的血统,更重要的是她想效仿孝庄,为大清王朝打造出第二个文治武功的康熙大帝。
她汲取了“慈母多败儿”的教训,对光绪的培养十分注重,亲自挑选名师。
表面上,她对光绪十分严厉,甚至近于苛刻,其实她是女人,也有着母亲慈祥与善良的天性,不管多忙多累,严寒酷暑,几乎每天,她都来看望这个儿子,了解其的读书、生活的情况,待至光绪成人,她又履行自己的诺言,还政于光绪,自己搬到颐和园居住,打算安度晚年。
有人说,她待光绪心如毒蝎,名为还政实则是在垂帘听政,这话颇失公允。
诸如:甲午年光绪主战,她反对了吗?戊戌变法前期,她阻拦了吗?光绪一下子革掉六位堂官,这是大清王朝从未有过的事儿,她干涉了吗?
没有,恰恰相反,她对这个有血性、敢做敢为的爱新觉罗的子孙,寄托着一种期待的精神慰籍。
之所以她时不时地过问朝廷的政事,是因为她觉得这个小皇帝嫩得很,趁着自己的神志还清醒,扶他上马再送一程。
没想到,刚上了套的马儿一出道,就尥了蹄子,这怎不教她气得浑身发抖?
这个时候的慈禧太后听了杨崇伊的上奏,虽说在气头上,但她还是认为光绪这样做,是受到了奸佞之徒的迷惑、毒化,故她召集一些心腹大臣商议,初衷是清君侧,速逮康有为兄弟问罪,借以纠正光绪执政的“越轨”行为。
敌强我弱,维新党人简直是睁着一只眼睛闭着一只眼睛地睡觉,一直严密地窥视着颐和园的动静,现见后党人士出入频繁,气氛异常,不由警觉,揣猜不一。
于是,一会儿传来慈禧太后欲借天津阅兵时搞政变,废黜光绪的消息;一会儿又有太后在颐和园召荣相并满汉大臣商议,欲废皇上为庶人,另立端王之子傅俊以承大统之说词。一时,风声鹤唳,大有山雨欲来,乌云压城的恐怖气氛。
说起戊戌变法,历史教科书总喜欢把光绪、康有为、梁启超捆绑在一起,好像他们三个是戊戌变法的主角。
其实,光绪跟他俩只是各自见过一面。若说康有为、梁启超是变法的核心人物,未免抬举了这师徒俩。
光绪真正倚仗的是“军机四章京”──谭嗣同、杨锐、刘光第、林旭。
这几位具有一定官场经验的年轻新锐,名日章京,实为宰辅,大多数的改革政令议案都是由他们拟出。
当然,康、梁二人并非毫无影响力,因为他们和四章京中的谭嗣同有着密切的联系,不可否认,谭嗣同的许多提案,都有康有为的影子存在。
治大国若烹小鲜,纵观历史,任何改革的推动,都会遇到不同政见的阻力,关键是如何妥善地化解这些矛盾?尤其是在主弱臣孤的险象中,适当妥协或绕道而行,倒是一种迥回的明智之举。
然而,不谙政治游戏规则的康有为遇到阻力时,显得过于粗暴又幼稚,他唯一一次被光绪召见的时候,遇见署理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的荣禄,荣禄问:“以子之大才,亦将有补救时局之术否?”
康有为应道:“非变法不能救中国也。”
荣禄复问:“固知法当变也。但一、二百年之成法,一旦能遽变乎?”
康有为答道:“杀几个一品大员,法即变矣!”
一场唇枪舌剑,帝后两党的代表人物语气咄咄逼人,杀机毕露。
口无遮拦,泄露了军机且不说,急于求成的鲁莽想法,也暴露了维新党人不成熟的弱点。
随后,康有为等人建议光绪帝开懋勤殿,选集通国英才数十人,并延聘东西各国的政治专家,共议政治制度,将一切应兴应革之事全盘筹算,定一详细规则,然后施行。
很明显,此意欲架空旧有的军机处、总理衙门、六部、地方督抚衙门等部门。
这一议案,自然遭到了慈禧太后的否决,之后他们又提出聘请日本前任首相伊藤博文担任大清顾问,赋与他政治权力推动改革,并结合美、英、日,加上中国,成为一个合邦政体!
大部分官员尤其是后党大臣听到上述这些消息,几乎都炸锅了。
就连“戊戌六君子”之一的杨锐,几次力劝光绪,驱逐康有为出京,免得留下祸根,为太后训政所乘。
或许是光绪采纳了杨锐之言,或许是他听到慈禧太后要擒拿康有为的风声,光绪写了一道手谕让林旭带出宫。
这不是什么衣带诏,充其量仅是一份普通的皇谕,日:
“朕今命汝督办官报,实有不得已之苦衷,非楮墨所能罄也。汝可速出外,不可迟延。汝一片忠爱热肠,朕所深悉。其爱惜身体,善自调摄,将来更效驰驱,朕有厚望焉。特谕。”
康有为见光绪这样体恤自己,深受感动,热泪满脸。
君忧臣辱,君辱臣死,悲怮之余,他召聚维新党人,商议拯救皇上计策。
几经密谋,初拟的步骤是由杨深秀给光绪上奏折,要求开掘颐和园内的“秘密金库”,为变法提供必需资金支持。
当然,所谓的“秘密金库”是虚拟的,目的是便于唐才常的敢死队员化装成掘金工人,入园起事,杀死太后,然后清洗后党人士,全面推行新政。
这就是历史上令人触目惊心的“围园锢后"的绝密计划。
擒贼先擒王,乍看是一条捷径。
然而,区区百多人的敢死队攻打颐和园,且不说太后身边不乏有忠勇且装备精良的卫队,战事若起,御林军必神速驰援,如此胜算无疑是近于零。
就在维新党人感到一筹莫展的时候,徐致靖、康有为等人想到了袁世凯。
他们有理由地相信,袁世凯是支持维新变法的,况近日又被皇上擢升官阶,出于感恩心理,见诏知皇上有难,必起兵勤王。
基于这样合乎情理的逻辑思维,康有为等人遂修改并补充了“围园铜后”的计划。
然后派谭嗣同去法华寺,说服袁世凯起事。正是:蚍蜉撼树不自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