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4-14周日晴
早上起来后，我给珊珊倒了一杯开水，另外拿了一包饼干和一只凤爪。她很不高兴地看着这些东西，抱怨说以前天天都喝牛奶的，饼干根本不应该在早上吃……我只能尽力哄着她，让她把这些东西吃完。
今天我体验到了带小孩子的不容易，珊珊一分钟也没停过闹腾，她一直在叫着说要喝牛奶吃面包，我怎么哄都哄不住。我想到了西边的超市，那里平常有整箱的牛奶，于是我答应她晚上喝牛奶，她这才停了下来。
我去找连长商量，他不同意我的行动，说这边的怪物太多，过几天再做比较好。我不想跟他争辩什么，只说如果他不愿意让我去，我就把珊珊扔在他的房间里，让他感受一下被小孩子闹腾的滋味。
他定定地看着我，最终让步了，不过也只是多找了几个装好子弹的弹夹给我。我以为他们会派一个人跟我去，但他们根本没这个打算，我是唯一的执行者。靳强知道后说可以跟我一起去，但连长把他骂了一顿，而且让李龙把他关在房间里不准出来。
他们有任务在身，根本不会在乎一个新人的死活，我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个累赘，死掉正好可以节约资源。无所谓，反正在这里也是等死，不过是晚死跟早死的区别而已。
我静静地推开楼下的门，看到东面和西面一只怪物也没有。也许它们也有晚上睡觉的习惯，现在还没起床……我给自己找着这样搞笑的理由，尽量让心情慢慢地平静下来。
超市离这里不远，向西走一百米北转，那幢楼的北侧有至少四家超市。我平常只是买些饮料小食品什么的，已经习惯了在小区外面，这里面的超市很少去。不过这里面有一家的规模挺大，每当有什么重要节日的时候，他们都会在门外摆上几百箱的东西。
一路上走得很顺利，不时有怪物在大路上奔跑嘶叫，小区里面却很少有它们的身影。我发现除了这群士兵到来那一阵子外，怪物们基本上不会来这里，也许它们发现在公路上面的食物更多吧。
我找到了那几个超市，它们的门都是开着的。这很正常，前几天出门的时候，很多超市也是开着门的。这座岛上的人们都挺善良，如果他们发现一样东西对自己没有用处，是决不会吝惜把它交给你的。
从外面看，这家超市的规模很小，但当人进到里面的时候，就会发觉它其实是一个很大的地方。这就是我说的那家规模很大的超市，不要被它的外表所迷惑，它真正让人震憾的是内部结构，那里面至少会有两百平米的地方。
走进超市后，才发现它最近几天已经遭到了洗劫，那几百箱的东西都已经消失不见。我所能看到的，就是货架上一些零散的食物，还有角落里没被搬走的几箱饮料。没关系，有这些就够了，那些士兵以后会去别处找的。
我搬起一箱牛奶和一箱橙汁，把它们放在购物车里。又在超市里转了一圈，看到有些凤爪什么的，就全都拿了下来。这么重的东西，凭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领恐怕是搬不走的，这个购物车要跟我一起回去了。
当我往外走的时候，看到一只怪物正在门外十多米的地方游荡。我心头震了一下，但很快就冷静下来。这不过是个普通的人，朝它的头上开一枪，就什么事情都没了——就如昨天练枪一样，很简单的。
它没有朝我这边走来，显然还没有看见我，这是不幸中的万幸。我轻手轻脚地退到超市的一个角落里，然后蹲下来，把枪口对准外面。
没过多长时间，我听到了它沉重的脚步声，它正在朝这边走。杀怪物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但只要它不离我太近，我是不会动它的——我对生命有一种天生的敬畏，真的。
现在的感觉才是紧张，我很需要连长在我身边说不要紧张，可惜他离我太远。这世界就是如此的奇怪，当你不需要一个东西时，它总是在你附近出现；当你需要它的时候，它又逃得远远的。
它进来了，离我只有两米远。我在货架的缝隙中看到它的身影，那是一个女人变成的，大概有一米七上下。它的身体各部分的协调似乎不太好，头从来不往下低，要不然早就看到我的眼睛了。
超市里静得可怕，只有它的脚在地上拖拉的声音作响。我用左手按住乱跳的心脏，右手把枪放在货架上，瞄准了它的喉咙。也就是在这寂静的时候，我居然听到外面有鸟叫声，这真是灾难后的意外收获。
大概有半分钟的时间，它终于艰难地走到了我躲藏的那个货架前面。正在我打算开枪的时候，却又看见它的脚转向，也就是说它要向外面走了。
我松了口气，慢慢地站起来，想观察一下它远去的样子。但当我看到它的脸时，才发现我对这个环境还是完全陌生的：怪物的腿是扭曲掉的，脚的转向根本不能说明任何问题。
那是一张极其丑陋的脸，眼睛深陷，眼珠突出，牙齿完全露了出来，上面带着污秽的血。脸上有几个黑斑，每个都有一元硬币那么大。舌头在嘴里不住地动着，我可以透过那些斑看到它在反复地滚，似乎滚得再稍稍用力一些，就能从斑里面流出来。下巴已经完全烂掉了，只要被轻轻一碰，这张脸就会掉下一半来。
显然它早已发现了我，要不然不会费这么大功夫来找我，现在我确认它是冲我走来的——我很想用“扑”来形容它的动作，因为看它的样子，的确是想这样子做。可惜的是，它的腿受过极其严重的伤，行动速度慢得不可想象，用“扑”字实在太勉强。
它与我的距离只有两米多，我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对准它的额头开了枪。额头上出现了一个血洞，然后它的整个身体直直地向前扑倒。我慌忙闪开，免得它倒下时碰到我。
这一躲很合适，它的头正倒在我脚边，撞上瓷砖地板后流了很多血。这种情形我已经见过几次，最初那种想吐的感觉已经不再有，如果还要说我有什么激烈的反应，那就是撒谎了。
我收起枪，轻轻地踢了下它的尸体，完全没有反应。我想我应该再向连长他们讨教一下生存的秘诀，如果换一只身手矫健的怪物，我可能就直接报销了。
我不敢再多作停留，推着购物车跑了出去。
购物车与水泥路清脆的撞击声，在安静的清晨显得格外响亮。我以为会有怪物来围堵，不过情况并没有想象的那样糟糕，它们好像都躲了起来，一点都没有要吃我的迹象。
一直等我回到28号楼，也没有看到有什么东西跟着我。李龙和靳强有点惊讶地看着我，显然他们已经听到了刚刚的那声枪响，但没有人想到我居然敢在外面开枪，或许他们一直认为这是他们的专利吧。
连长帮我把那些东西弄到楼里，重重地在我肩膀上拍了两下，从他的眼神里可以看出那尽是欣赏。这种眼神，我从来都没有见他用过，不管是在面对我，还是在面对他手下那些士兵的时候。
“找个怪物少点的时间，下次我们一起去。”他说。
他给了我一把刀，我不知道那刀叫什么名字，但知道很锋利。如果把它捅入人的身体里面，肯定会造成极其巨大的疼痛——我好像在《中南海保镖》里面看过这把刀，就是最后与李连杰对决那个杀手拿来杀人的工具。
对这个东西，我谈不上喜欢，也说不上厌恶，反正就这么着吧，有个武器总比没有强。就像刚刚在超市里的那种情况，用枪未必就是明智的选择，刀可能更有用一些。
其实从知道他们的计划时开始，我就觉得他们的存在相当荒唐：他们说要等待上级的下一步指示，手中却没有联络的工具，不知道他们等待的指示怎么传达过来。
我没有点破这件事情，因为知道绝望的滋味不好受，让他们保留这最后的一点希望，剩下的日子就不会过得那么苦。人活着，总是需要一个理由的，哪怕这个理由看上去很荒唐——的确是够荒唐的，等待一个不知道怎样获取的命令，世界上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情吗？
金禾路上的情况很不好，最多隔上半个小时，就能看到有怪物在追着人跑。我有几次想出去救他们，都被连长阻止了，我能理解他的想法：我们连自己都救不了，更别提去救别人。
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里没有带一丝一毫的感情。这是个没有感情的地方，也不需要任何感情，几分钟前的战友、朋友、亲人、同事……几分钟后就会变成能置你于死地的敌人。不管什么感情，哪怕是对孩子的爱，对母亲的爱，对朋友的爱，都是妨碍人生存下去的绊脚石。
我一直看着那些奔跑的人们，他们中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有孩子，有白领，有清洁工，有老板，有领导……无一例外的是，在他们跑过之后，时间或长或短，都会有至少三四只怪物在追赶。
在人类被捕杀的世界里就是这样，每个人都在疯跑着，无暇去顾及什么人生意义的思考。靳强说我的那些想法很无聊，我完全赞同他的看法，但总是忍不住要去想——遇到怪物的时候，他们会冲锋在前，我会是最后一个死掉的，没有生存危机的人才会有这种无聊的想法。
也许就像人类捕杀羚羊一般，羚羊未必就没有感情，但感情在死亡面前没有丝毫的意义。在大陆上的偷猎者们忙碌的时刻中，不知他们是否会想到，有一天他们自己也会成为被捕杀的对象。
胸中的豪情逐渐淡漠，我已经看多了这样的情况。死人太多了，仅仅在我们的楼前，就横七竖八地趴着至少二十具尸体，没有谁给它们收尸，也没有谁给它们举行简单的葬礼，只能任由海风将它们的灵魂带走。
出于安全考虑，我们不敢离28幢太远，只能把那些跑到这两幢楼之间的人接进来。不过整个上午都没有什么收获，人们只顾在公路上到处乱跑，根本就不往小区里面来。我想不到原因，唯一想到的是小区四周的那些铁栅栏，这些东西会限制人的自由行动。
我在窗台上看着外面，珊珊在床上看书，头都不抬一下。我知道她听过那种声音，而且天天都能听到，但她始终没有看到过它们。上天对她很不错，也许直到我们离开这个地方，她都不必看到这些可怕的东西。
“叔叔，我能看一下吗？”她认真地问。
我点了点头：“看吧。”这会儿没有怪物跑过，她看不到它们的。
我把她抱到窗台上，她趴在那儿往外看。外面有惨叫的声音，可以听得真真切切，不过她已经听多了这种叫声，根本不在乎了。
她什么都看不到，一脸疑惑地看着我。我笑了笑，让她再往外面看看，这时有一个人朝东面飞快地跑过去，然后我把她抱了下来——我知道后面是什么东西。
“现在你知道了，外面是大人和大人在玩追逐游戏，如果被追上是要挨打的。那很吓人，所以不要往外面看，知道吗？”
她郑重地给我作了保证，说决不会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