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4-27周六阴
我看到了一片海,极其纯净的蓝色,从来没有哪片海能像它一样蔚蓝。我在海边漫步,手机里播放着舒缓的音乐。大自然创造出的音乐,与人类巧夺天工的作品交融,有一种绝妙的美感。
我还看到珊珊光脚踩在水里,一脸调皮地看着我,分明是在叫我过去一起玩水。我努力地回想着这几天的事情,但一直想不到我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我想掐自己一下,看看是不是在做梦,但转念一想,即使是梦又怎样,一个美梦总能让人欣喜不已。
这是个美梦,希望我不要那么快醒来。我想生活在宁静之中,与美妙的音乐相伴,有个小孩子喊着让我看这看那,然后我快乐地回应着她,没有任何人来打扰。除了这些,我想人生已经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迷迷糊糊地醒来时,看见连长、张建伟、周达都在我床前站着,从他们的眼神中可以看出我已经昏迷了挺长时间。真想不出来,疫情刚刚爆发的时候,情景是那样可怕,我都没有晕过去一次,可今天却在大家面前丢人了。
“这下好了,你小子终于醒了!”连长在我胸口轻轻地捶了一下,“你晕的那会儿,我还以为你这辈子就交代过去了呢!”
我无力地推开他的手,低声说了句:“我想静一下。”
他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叹着气说:“那你接着休息吧,我们不打扰。”
我目送着他们离开,又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我想到了自己刚刚开始找工作时的情形,有一次面试,我说自己很喜欢追求完美,于是面试官很不客气地说:你知不知道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介于完全的完美与完全的不完美之间?也就是说,你的完美是根本不可能达到的!
我现在仍然记得当时的回答:我知道世界上的事情是这样的,我也可以接受它,但我不会主动去做这样的事情——我那场面试的表现不怎么好,不过我想公司最终确定拒绝我,是因为这样的回答,之前他们对我挺感兴趣的。
之后的几年里,我做了很多自己不愿意去做的事情,欺骗,推诿,争吵……很多我以前根本不敢想象的事情,最终都在手中一件件地做成,但那都是无可奈何,或者我认为是正义的。就在昨天,我居然又遇到了不愿意做的事情,而且是十恶不赦的杀人,杀很多人——我想有七十到九十人。
我真的要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吗?天天去残杀同类?
将近中午时,我想到外面去看看,但不知道该看什么好。我用力地想着昨天和前天做的事情,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也许以前的生活就像今天一样没有二致,今天的生活就是昨天的重演。
身体并没有什么不舒服,但手脚就是不听使唤,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让自己坐在床沿上。我苦笑着看自己的腿,无论我怎样想让它们动起来,它们始终软巴巴地垂在那儿。
门开了,林雪走了进来——真是的,最近都流行不敲门了。她看到我想下床,赶紧过来扶住我:“要下来干嘛不跟我们说一声呢?珊珊就在小屋里看书,她会去叫我的。”
“不用麻烦了,我只是想下去看看……”我甩开她的手,用尽浑身力量尝试着站起来,但还没往前走两步,就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膝盖狠狠地撞在砖石地板上,疼得我说不出话来,只能咬紧牙关忍着。
“你看你这人,让你别动你还乱动……”林雪责怪着我,把我扶起来了。
“真没事,你去找凯旋吧,你们都结婚了,还在这儿照顾我不合适。”我用力想甩开她的手,熟人避嫌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实在不想给他们两口子添麻烦。
“你放心吧,凯旋没这么小气。”她嗔怪着打了我一下,问我想去哪儿。
凯旋就像往常那样,端着枪瞄准楼下,他这样已经有一阵子了,因为我看他的腿有点僵硬。林雪搀着我走进房间时,他回过头来看着我:“大哥,你好了?”
“他好什么好啊,刚刚还在下床的时候摔了一跤呢!”林雪抢在我前面说了话。
“那你就去楼顶坐坐吧,今天是个阴天,那里空气好,也不太热。”凯旋把他的枪收起来,用力晃了下酸痛的胳膊,“对了阿雪,你如果没什么事情,就陪他聊会儿天吧,我们这些男的都不怎么会聊。”
这小子还真是单纯,一男一女能聊个什么……
楼顶上的空气果然很好,刚一露头就觉得浑身精神一震。林雪把我放在楼梯外面,尽量让我看到远处的建筑,她就坐在我面前。
我对她仍然有点介意,不光彩的历史总是影响深远,不知道连长给他们安排婚事的时候,凯旋是不是清楚林雪的底细。现在想想都无所谓了,反正这岛上也没有人认识林雪,历史终究是要随时间而逝的。
我没跟她说话,因为怕一开口就伤害到她。她眼睛看着远处,时不时地瞟我一眼,似乎对我也没什么兴趣。我不得不说,林雪的确是个吸引力非常强的女孩,只要凯旋不在意她的过去,那么连长的安排就是极其英明的。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们沉默了将近一个小时,林雪终于说了话。
我犹豫了一下,问道:“是怎么回事?”我本来不想问的,但在别人有解释的意图时打断,会让人非常的不痛快,只能追问了一句。
“我真不想做的,可我妈有病啊,几十万的药费,我到哪儿都筹不来……”话还没说两句,她已经泣不成声,“现在……现在好了……我妈她也成了怪物……那天我,我看人家打碎了她的头……”
乱七八糟的社会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我们大可不必笑话谁,也许我们今天所取笑的对象,明天就会成为了不起的人物——我感觉我就是挺多人的救星。能够在这个地方活下来,每个人都是很了不起的,尽管他们以前可能非常卑微。
她对我诉完苦,我也不由得把自己心里深藏的话全都吐了出来:小学时,我曾经是极其优秀的学生。但在初中与高中阶段,因为记忆力不怎么强,课本上大量的内容都背不会,于是成绩一落千丈。再后来,我迷上了写作,于是大量的时间花在这上面,学习已经无可救药。
后来勉强上了大学,在学校里的学习也没搞太好,毕业后完全凭着实战经验,才走上程序员这个岗位。因为家乡的计算机专业发展水平不高,我只能跑到这离家几千里的地方谋生,人生一直到现在也没见起色,根本看不到希望。
今天下午是我毕业以来,或者说是我一生中说话最多的时候。其他的时刻里,我基本上都保持着沉默,因为找不到可以在一起说话的人。我更愿意与朋友们谈理想,谈人生意义,可是很少有人愿意讲这些东西,他们都认为这些东西实在。走上社会后,我突然发现原来自己的理想完全是胡扯,从小学时就培养起来的鄙视金钱的态度完全不合实际,真实的世界与我的想象完全相反,于是信仰彻底崩溃……
差不多就是行尸走肉的那种状态了。
她说她能理解我的苦处,一个人如果在人生最精彩的时间里,辛辛苦苦地劳作上三五年,却连套房子都买不起,他的人生也就没什么精彩可言了。不管是冒险还是拼搏,前提都是自己有一个可以避风的港湾,可惜我们很难找到这个避风港。
她很幸运,在妈妈去世以后,找到了凯旋。我想人生最幸福的事情就是找到自己的归宿,然后可以在某种压力下继续生活,不用像我那样想很多的无聊事。我一直纠结于生存与死亡的问题,对自己周围的关心不多,这是我的致命伤。
她说能理解我的时候,我心中一阵欣喜,但听完她的理由才发现原来不过是一厢情愿。我那种莫名其妙的想法根本没有人能够理解:人活着就是为了见证周围事物的逐渐灭亡,如果等到死后还要继续这种见证,那么我们活着与死了还有什么分别?
不过她能做到这样已经不容易了,以前我与人谈这些东西的时候,他们总是带着不屑的神色,就好像面对的是一个精神病患者。她虽然也不是真正理解我,但至少愿意听我说这些无聊话,也许她才是我这一生要找的那个人……
人生中有太多的遗憾,我无可奈何地对她笑着。不必埋怨谁,也许有人早已算定,我的人生轨迹就是这样子。
我已经好了很多,但心中仍然在不断地想着那个问题:什么时候能够停止对同类的杀戮?从连长教我学枪的那一刻起,我就应该明白自己是个天生的杀手,怎样能从这个宿命中逃出来?
我不是个信命的人,如果真的有命运,我宁可逆着它走,不管遭受什么样的惩罚。我的生命是我的,我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那个冥冥中主宰一切的神,如果他有什么控制不了的东西,那就是我。
有人沉溺于与人的争斗中,觉得那就是人生的真谛,而我想与命运抗争。我想不出死亡后的世界是怎样的,但我相信它与死亡前差不多,我想停止这样的命运,但不知道该怎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