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4-29周一小雨

    早上吃过饭以后，我想到二楼去坐坐。当我到三楼的时候，见周达提着一个大箱子，想带他妻子和女儿出去。看来昨天交涉不成功，他打算单飞了，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好事，至少可以省三个人的饭。

    见到我以后，他一点慌张的神色都没有，只是淡淡地说他不能让女儿继续留在这危险的地方，他们昨天晚上已经商量好，等太阳一出来就走。真是的，如果他们真想走的话，我们是肯定不会拦着的，但最少要跟我们说一声啊，大家昨天还在商量去弄给养的——再说天气预报没说今天有太阳啊。

    “小王，我看得出来，这些人里头你的枪法最好，你干脆跟我们一块儿走吧。”他挺会找帮手，居然把主意打到了我头上。

    我笑了笑：“你们要走可以，是不是先连长说一声？你看你们办的这事，万一路上碰见什么事情走不了，要不要准备点吃的东西？”

    “算了吧，跟他脾气不对，多说也没用。”周达也笑了，“我昨天已经研究过这里的地图了，知道出南门向东，然后再转向北就能到码头，你放心吧。”

    我点了点头：“我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走过那条路了，不知道那边是什么情况，你最好小心一些。”

    周达想跟我道声谢，他的女儿却突然开口了：“爸爸，我觉得我们应该带上笑磊大哥一起走，要不然我们很难到海边的。”

    “不用了玲玲，我们已经了解得够清楚了，难道你觉得这些怪物们会学会挖坑阻挡我们的汽车吗？”周达地抚摸着女儿的头发，脸上充满了自责，“我早就该把你送到外面去的，可是因为一些小事耽误，我真不能再等了。”

    在他们上车的时候，我看见李龙在对面拼命地挥手，让我把他们拦下来。我摇了摇头，表示我已经无能为力，他只好自己从楼上跑了下来。

    “老兄你听我说，现在外面到处都是危险，你不能乱跑！”李龙一反平常那种玩世不恭的语气，极其严肃地告诉他，“前天我开车从南面公路上绕的时候，中间遇到了一段很烂的路，像是被人挖开的，我怀疑现在有公路被弄断了。”

    “你以为是怪物们挖的？”周达一脸的不屑，“李兄弟，你想让我留下来也不用编这样的话来吓我吧？咱们都知道这些怪物没脑子，它们根本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哼，你爱信不信，反正我那天遇到了！”李龙被他这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惹火了，“你如果觉得我在害你，你爱怎样就怎样吧，反正留在我们这里也是吃干饭，谁稀罕留你们！”

    周达狐疑地看着我，想看看我是什么意见。我根本不知道李龙那天遇到了什么事，当然也不知道该不该支持他，不过在这种严肃的事情上，李龙应该不会开玩笑：“你如果信我的话，就在这边停两天，等到天气转好的时候，我们去探下路再说。”

    周达没有听进我的建议，看来已经认定我们是在忽悠他了。既然如此，我们也没有必要多说，我上楼给他们拿了几瓶水，还有一些饼干、猪蹄之类的东西，扔到他们车上——我们每次外出执行任务，都会带一些这类东西，以免碰上意外情况回不来。

    周达对我们道过谢，就开车向南门走去。在目送车子远去时，我问李龙：“你真的看见那些东西了？”

    李龙惊讶地看着我：“怎么你也不相信？那我们现在过去看看！”

    “如果真有这事，我们的麻烦可能更大了……”我无可奈何地说。

    确实，如果那些坑坑洼洼的东西是怪物们挖的，也许它们已经拥有了初步的智慧。它们能在这个地方挖断一条路，就肯定能在另外的地方挖断，我们已经判断不出哪条路可以走了。

    我到了李龙他们的那幢楼，看到奇瑞出了南门以后，飞快地向东驶去。街上那些游荡的怪物们发现了猎物，一个个兴奋地发出了嘶叫声，有不少冲到车子前面，希望堵住它的去路。

    他们驶出南门不到半分钟，我们看到了车辆与怪物的撞击。这家伙实在是个暴发户的心态，看到什么东西都想上去撞一撞，却不想他撞的那些是什么。也许他早就在网络上看多了富二代撞人什么的，也想好好地体验一把——真是混蛋，他难道不知道现在是在逃命吗？

    奇瑞很快离开了我们的视线，那代表着他们已经快到环岛干道了。李龙脸上的担心更加浓重，看来他就是在那附近看到的坑。随后我们听到了一声巨响，应该是翻车的声音。不知为什么，我心里倒有种幸灾乐祸的情绪，那嚣张的混蛋终于可以不再嚣张了，这下看他们还怎么回来见我们。

    李龙耐不住性子了，低声对我说：“咱们下去接应一下！”

    我点头表示同意。幸灾乐祸是一回事，人总还是要救的。

    因为是紧急行动，我们来不及向连长请示，只是给凯旋打了个手势，让他去通知下。我们两个乘坐张建伟的那辆雪铁龙，向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追去。

    刚出南门就远远地看见了那辆翻倒的车子，有十几只怪物正围着它。周达一家人不知去向，也许他们躲在车的另一边吧。李龙看了我一眼，示意我把手枪准备好，我举举手里的家伙，示意早就准备好了。

    怪物们听到西面传来汽车的声音，纷纷转过头来看。这时我看到周达在离车不远的地方露出头来，拼命地挥着手，让我们先把怪物引开。

    我们仍然用那天的办法，李龙开车向前冲，我在后面开枪。我想这次的情况比上次要好得多，我对杀戮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反正扳机一按，一条生命就这么没掉了，罪恶感什么的完全不必去想。

    看我开了几枪以后，李龙很欣赏地说：“干得好兄弟，怪不得连长每次出去都要带你不带我呢！”他这样说的时候，我才想起来原来这是我第一次跟他出去执行任务。

    怪物们被我们吸引到了飞鹭花园西侧，周达他们开始往南门跑。在经过西面的栅栏时，我们看到连长和凯旋也端着枪冲出去接应周达他们。真不知道我们干嘛要救这个混蛋，把他搞回来也不过是多添一份不稳定因素。

    在我们驶到飞鹭北侧那个十字路口时，怪物们已经被消灭殆尽。这时我才注意到，那群怪物里面有一个是周达的妻子……

    我和李龙下了车，在她的尸体前稍稍默了下哀。其实我们俩对她并没什么印象，她只是个从来不说话的女人，她的女儿继承了这一特点，在我们跟前也基本上不说话。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嫁给周达这样的大老板，难道只是因为他很会说话吗？

    我们没有停留多长时间，因为街上的怪物们随时都有可能发现我们。这次出行多少有些悲凉的意味，谁也想不到一个活生生的人，转眼间就变成了这种东西。

    当我们回到28幢的时候，看见周达正坐在台阶上痛哭，他的女儿站在一旁，呆呆地不说话。连长几次让他到房间里哭，他都跟没听见一样。

    “不能再让他在这儿闹了，把他弄进去！”李龙看了我一眼，示意我行动。

    我和周玲扶起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周达，把他强行架到了房间里。三楼是个好住所，连玻璃都是隔音的，他爱怎么哭就怎么哭吧。其实如果这次死的是他，我一点都不会觉得可惜，我脑子里就有种仇富的印象，恨不得所有的富人立马死光光。

    “我们看见你媳妇了，她现在在西门外不远处。”在劝慰人这方面，我一直都不是什么高手，不过在我这里，人们总能得到最真实的信息。

    “是我害了她……”周达抽泣着说。

    “没关系了，人早晚都是要死的，也许下一个就轮到我们了。”我惊讶地看着周玲，没想到她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我认真地想了想，也许她以前经历过不少可怕的情形吧，或许还有亲人死在这场灾难里面。

    “暂时还不用说这些丧气话，也许你们明天就走了呢？”我笑着驳了她一句，“你可能不了解我们这些人，前不久我们还成功地把一家人送到了对岸。不过现在的关键，是你们必须要有耐心，千万不要看到一点机会就往外冲。”

    “那你呢？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周玲根本不领情，冷冷地问我，“你也不是当兵的，如果他们有能力把人送走，你干嘛不走？”

    看来我还真说服不了这个姑娘了，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留在这里。我心里明白，那句为了珊珊能够到对岸去，只是我的一个借口而已，我真正的理由连自己都说不清楚。

    所以我没再跟她废话，只是给她作了保证：只要等到天气转好，他们马上就可以到海边乘船离开。不过看着她那怀疑的神情，我知道这些话没起到任何作用，看来我们该想想办法，让这些人知道我们的能力了。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连长，他冷冷地拒绝了，说绝不会对他们有什么特殊照顾。他说我们不是被专门派来救人的，那些人爱信不信，我们连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还想去管人家的闲事？

    我同意了他的意见，不过留了个心眼。我知道在这种困难时刻，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是极容易产生问题的，所以周达一家对我们的怀疑并不是全无道理。像张建伟那样能够信任别人的人，现在还真的挺少见。

    我找了个小本子，想把所有成功送离的人的大致情况都记录下来，在他们上船的时候签下字，也许以后人们就会相信我们所做的一切。不过又想了一下，感觉这样做完全没有必要，如果别人对我们产生了怀疑，就算做什么事情都难以挽回，而且就像连长说的那样，我们对这些人的确没有保护义务。

    周达没有吃午饭，一直躲在那个小房间里哭，真不知道他哪儿来那么多的泪水。我给周玲拿了水和面包，她就像往常一样，不紧不慢地吃了下去。

    这种情景让我有点惊讶，在我的印象中，家人的离去总是一件悲伤的事情，只有一些没心没的古人们，才会高高兴兴地说他们得到解脱了。我自认是个感情淡漠的人，但我面对悲伤的事情时，也会忍不住下泪，这个姑娘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怎么，你一点都不难受吗？”我很好奇地问她。

    “为什么要难受？”她反问我，“为一个不是自己母亲的人难受，值得吗？”

    我这才想起来，富豪人有个三妻四妾的都是常事，只是没想到养女跟非生母的感情能差到这种份上。不知道这种情况会不会影响她跟她老爸的关系，但愿不会吧——其实我是希望会的，早就恨不得富豪全死光。

    下午，我挺无聊地坐在二楼窗前，观察着下面的情况，连长在楼上有点事情，等会儿才会下来。我一直觉得站岗这种事情可以交给周达来做，他可能开不了枪，也杀不了怪物，但是看看下面的情况总没问题吧？我们不能养个闲人，没事时必须让他们发挥点作用。

    小珊珊喜欢跟在我身边，因为凯旋有了妻子，不想在亲热的时候有个小丫头来败兴。连长总是闷在房间里看书，根本不愿意搭理小美女。剩下的就只有我了，我总是让她看书，不过书也有看完的时候，更何况她还只有四岁，根本识不了多少字。

    珊珊很不开心，只能跟那只小狗逗着玩。我得说那狗的确很可爱，比我们家养的豺狗聪明多了，只要你作出一个手势，它马上就能知道你要做什么。

    大概是下午两点半的时候，周玲来找我了。我对她没什么好感，富豪人家的事情都是一团乱麻，我根本就不想干涉，所以她进来的时候，我连招呼都没有打，只顾跟小美女说那些我也听不懂的话。

    “笑磊大哥，我想问件事情……”她脸上居然有了一丝腼腆的神情，这让她多少显得有一些可爱了，“你中午时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吗？”

    闹了半天还是来问这事儿，连长说的话真没错，我们没有必要为这些人作什么证明，爱信不信：“我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如果你不相信的话，现在就可以走。”

    “你别生气啊，我只是想尽快离开……”她有点手足无措，“我和爸爸觉得你也挺有能力的，可是你一直留在这里，所以以前不太信你的话……”

    “你们知道什么是生死兄弟吗？”以前我不知道这“生死兄弟”是什么概念，不过这会儿突然间想到了，也许我留下来的原因，就是因为碰到了这么一群不顾生死的兄弟。人毕竟是群居性的动物，如果有了值得为之付出生命的人，什么疯狂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你是因为他们才留下来的？你觉得值吗？你们以前根本就不认识，怎么可能是生死的兄弟？”她慢慢地说着，声音里充满了磁性，我想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好听的声音。

    我无可奈何地笑了。这些生死兄弟之类的话，说给她爸爸听或许还有用，像她这样心高气傲的人，是根本听不进去的。我挥了挥手，把她赶到一边去，反正我是不会跟她一起走的——跟一个不值得信任的人在一起，迟早会出大事。

    她没再多说，只是静静地坐在角落里想事情，时不时地抬头看我一眼。

    差不多四点的时候，连长办完事进来了。他看到周玲也在里面，就毫不客气地对我说：“以后少跟这个女孩子来往，富人家都靠不住，他们算得太精明了。”

    我笑了笑，虽然感觉周玲是有点过分，但也不是那种不可救药的人，至少比以前那两个偷我们车子的家伙强得多了。连长这样说不过是因为上午那桩事情，如果放在我这里，我也会相当恼火的：楼房里突然间少了三个人，最高领导却不知道，这实在让人接受不了。

    周玲略显尴尬地站起身，想跟连长解释两句，但连长摆了下手，让她闭嘴。在这种危险的境地，让人欺骗一次就够瞧了，让人接二连三地欺骗，你不气得想杀人都不行。

    “你先回去吧，连长其实人挺好的，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刚刚的话别往心里去。”我抱着珊珊走出房间以后，低声对周玲说。不过连长当着面骂她，指不定会让她做出什么激烈的举动，那时候就麻烦了，所以我还是先安抚一下的好。

    她连连点头说：“我明白，我明白，我们上午做的事情是很过分，以后肯定不会这样了。”

    因为少了一辆奇瑞，我们这里能用钥匙开动的，就只剩下张建伟的那辆雪铁龙。这辆车成了我们的重点保护对象，连长把钥匙挂在他的皮带上，谁都不准动一下，显然他害怕以前的情况再度出现——虽说李龙可以发动车子，但毕竟没有钥匙方便。

    晚上，周玲又到了我和珊珊的房间，似乎是有事要求我办。珊珊很懂事地想到里屋去，但周玲示意不必了，她说的话里没有幼儿不宜的内容。

    她说的话跟周达的差不多，就是想让我们派两个人送他们到码头去。看来经过了上午的教训，她还没有彻底醒悟过来：在天气放晴之前，我们每一次行动都可能是有去无回！

    “这个绝对不可能，如果要送你们走，我们必须等到晴天的时候。”我坚决地摇了摇头，“上午的情况你也看到了，那些坑可能是怪物们挖的，他们有可能也在破坏其他的道路，我们没有确定路线之前，不能轻易离开。”

    “那你喜欢我吗？”她突然抛出了这一句。

    我又一次笑了，这次真的是苦笑。我发现随着最近接触的莫名其妙的人越多，苦笑的次数也就越多。我承认，面前的姑娘的确很漂亮，就是传说中的白富美，可惜我这小人物消费不起，而且我也没打算拿命去消费。

    “你不觉得我漂亮吗？我到现在还没谈过恋爱啊，难道你以为我还比不上楼上那个贱货林雪吗？”她眼里闪着泪光，那是我见过的最动人的泪。

    我叹了口气，把头深深地埋入双手间。我记得我十六七岁的时候，还是个跟女孩子说句话就脸红的小男生，可这个女孩子已经学会出卖自己了……是我已经落伍了吗？也许我们那一代的道德观念，已经与她们相差甚远了。

    我拒绝了她：“周玲，不是我不想帮你，其实我们是为你们的安全负责——说得自私点，我们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天，但是没有一个人被怪物杀掉，而且我们也不想让任何人死掉。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必须有周全的计划，要不然我们宁可放弃遇到的所有机会。”

    “那如果小女孩的命握在我手里呢？”我根本感受不到女孩子的内心世界，转眼之间，她的脸上已经换了一副冷若冰霜的神情，“我手里有一把刀，随时可以要了小女孩的命。”

    糟了，这件事情我还真没想到！在我们谈话的时候，她已经不知不觉地把珊珊搂在了怀里，现在小女孩成人质了！

    珊珊听懂了她的话，不由得哇哇大哭起来。我看到她的手在珊珊背后，可能是拿刀把珊珊弄疼了。

    我快速地掏出枪对准她，冷冷地说：“把你的手拿开，要不然我会开枪。”我想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她并不知道我的枪法有多好，没有在掏枪的时候阻止我。

    她冷冷地笑笑：“你不会开枪的，因为你击中我以后，我的身体会向后仰，刀向前插，小女孩会怎么样你自己想吧。”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以前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些。我以为对付恶人的手段只有开枪，或者逃跑，周玲用的这种手段真的没有见过。

    连长正往房里走，看见我们脸上的那种神色，他立即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但在这种时刻，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只有一个条件，明天送我们去龙虎码头，除了你王笑磊，我们不要任何人跟着！”她狠狠地吐出了自己的条件。

    “没问题，你先把小女孩放开，我保证明天会让他跟你们一块儿去！”连长急吼吼地答应了她的条件，一点都不看我的脸色。

    “放开她？万一你们反悔了呢？”她把正在哭闹的珊珊抱起来，用刀尖抵住她的背部，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口，“明天带小丫头去龙虎码头，如果你们反悔，就别想再见到她了！”

    连长叹了口气，在我肩膀上拍了两下。我知道他是在责怪我，下午他已经说过要少跟周玲来往，没想到现在真的出了大事。

    我完全摸不透人心，以前选择做程序员，就是因为不想去猜这种东西。疫情爆发后，我感觉到新世界唯一值得留恋的地方，就是每天只需要面对一群没有智慧的怪物，要么打赢，要么打输，根本不用多想。

    我发现事情正向着我厌恶的方向发展，不管你想怎么逃避，生活始终沿着既定的方向走。我真的找不到方向了，是按照生活给我安排的步骤，学会猜测复杂的人心，还是继续待在我的孤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