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沐天从车上下来了，到车后推车，郝大地给油，车没动，朱天明也从车上下来，帮助肖沐天推车，车跳动了一下，往前去了。众人再度欢呼，朱天明跳上车，肖沐天还没来得及上车，车又停了，熄了火，车超载了，超载肖沐天和朱天明，一百一十公斤吧。

    车上的人全下来了，都围着车站着，郝大地说：“要这样，得有人下车，走着出去。”众人都愣住了。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脸色都凝重。河谷里一片寂静，只听见鸟儿和风的声音，有人打破了这个寂静，“我下车。”是古蒙儿的声音。

    郝大地说：“开什么玩笑，都下车也轮不上你和娜叶嫂子。只要车轱辘能动，你们就得待在车上。”

    几个年轻的兵开始吵着要留下，郝大地看看大家，最后说：“这样，我和班副下车，其他人上车。”

    曹仁问谁开车？大家都互相看，没人接话，郝大地问：“吴欢，你不是能开吗？运兵车都开过。”

    吴欢结巴地说：“那，那是我吹牛，车是学过，开出十米远，撞上营门柱，连里不让学了。”

    “吹吧，吹能吹出什么好处？不都是要拉出来练的？”郝大地气恼地说。他去看肖沐天，肖沐天要开会解决这个问题。众人又回到宿营地，散落地坐在倒木上。兄弟班开会，没人吩咐，肖沐天自然而然地主持会议。肖沐天说：“朗措不在，兄弟班九个人，加上九毛九，车只能载动七个人和九毛九，有两个人得下车。这是一个难题——上车的人能先出河谷口，早一点到达安全地带，下车的人得靠脚走出河谷，也可能被大雪封在河谷里，再也出不了河谷。选择是清楚的。我相信，大家的选择都有了，那就是大家都会要求下车，把安全让给其他人。兄弟班是一个临时集体，这个集体无权强迫任何人下车，同样的，也不能强迫任何人留在车上。我们这样解决这个难题，如果你选择留在车上，你可以不说话。如果你选择下车，说出你的理由。理由最充分的两个人，取得下车的资格，不再争论。”

    古蒙儿抢先要求留下，她早上看到几只黑喉岩鹨和棕背鸫，它们是夏候鸟，这个季节早该去南方了，照说不该看到。古蒙儿很镇定，甚至可以说是轻松的，她是最称职的野生鸟类摄影师，她拍一些它们的照片，边拍边走，也许能遇上火尾希鹛和白腰雪雀，那可就是她的福气了。

    古蒙儿说完，娜叶也要求留下，众人把目光转向娜叶。曹仁反对她们留下来，他说在的问题是兄弟班的问题，由兄弟班来解决。地方上的同志可以提出建议，但怎么决定，应该由兄弟班表决。

    郝大地说：“不是兄弟班，问问全军区，哪个脑袋上顶着一颗星的男人会让女人待在河谷里，自己屁股冒烟去泡热水澡？要这样，就算没给唾沫淹死，打也打死了！女人下车的问题不讨论。”

    古蒙儿还在争辩，肖沐天阻止住众人的争论，经过一翻举手表决，最终肖沐天和吴欢留下来了，众人上了车，肖沐天和吴欢站在车下，车上的人红着眼圈向车下的人招手，说些叮嘱的话，车下的人也向车上的人招手，说些祝福的话。

    郝大地点火，发现古蒙儿很安静，不招手也不叮嘱，甚至连看都不看车下的肖沐天和吴欢，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车发动了，跳了一下，向前开去。车向前开去，车上的人不招手了，默默看着越来越远的肖沐天和吴欢。肖沐天和吴欢站在河床上，看着吉普车越开越远，拐个弯，消失在河谷里。

    4

    吉普车在流沙和碎石的河床上行驶，速度快不起来，郝大地小心躲避着河床中的巨石和倒木，娜叶和几个兵流着泪，好像肖沐天和吴欢从此就离开了他们，曹仁想说什么，欲言又止，郝大地脸色也沉重着，回头看了一下古蒙儿，古蒙儿平静得很，看不出来她在想什么。

    肖沐天和吴欢走在河床上，吴欢渐渐摆脱了伤感，能和肖沐天单独待在一起，同时又是一次英雄行为，他情绪很快调整过来，老想在肖沐天面前表现，人走得很快。他们走出了一段路，眼前的河床宽了一些，他们一路走一边交谈，走了一段路，肖沐天发现吴欢并没有看着他，而是呆呆地看着他的身后，肖沐天转过身去，远远的，吉普车停在河床上，众人都下了车，空出位置让曹仁和娜叶抢救郝大地，郝大地晕过去了，肖沐天皱了皱眉头问：“怎么回事儿？”

    众人都不说话，拿眼睛看古蒙儿，肖沐天也看古蒙儿，古蒙儿很平静，捋了一下头发说：“是我干的。我把他打晕了。”肖沐天没发火，曹仁发火了，“胡闹！真是胡闹！要打到颈神经怎么办？不就瘫了吗？”几个兵沉默着，目光复杂地看着古蒙儿。

    郝大地醒了，嘀嘀咕咕地摸后脖颈，想起来，起不来。古蒙儿说：“用不着观察，醒了也没用，一时半会儿，他动不了方向盘。”

    曹仁吼古蒙儿：“那他怎么开车嘛？就算换沐天上来，也得下去一个干部，谁下去？我下不去，他下去？开玩笑不是不可以，分时间场合，这种时候是开玩笑的时候吗？”

    古蒙儿承认她就是故意的这样干的，与别的没关系，肖沐天不易觉察地动了动眼仁，看着古蒙儿，古蒙儿迎着肖沐天的目光说：“你们谁都别下来，让吴欢上去，吴欢能开车。”

    吴欢摇头，他不会开车，肖沐天隔着车框盯着古蒙儿说：“如果我没猜错，你的打算是，打晕了大地，换吴欢上去开车，你换吴欢留在车下，对吧？”

    曹仁和娜叶愣了，回头看古蒙儿，几个兵也愣了，看古蒙儿，古蒙儿平静地把自己的行囊拿下了车说：“我都说了是故意的，没开玩笑，可没人信，吴欢是能开车的。”

    娜叶看曹仁，曹仁怔住了，兵们又吵着要留下，肖沐天走到吴欢面前，看着他问：“你说能开出十米，是和你进过河谷的那件事一起说的。现在我问你一句话，你要告诉我实话：你会不会开车？”

    吴欢垂下了脑袋终于承认自己其实是会开车的，他替老兵跑过分区。古蒙儿抿嘴笑了一下，曹仁又呆住了，几个兵面面相觑，肖沐天转身下令：“古蒙儿留下，其他人上车。吴欢，上车。”

    其他人都上了车，吴欢看了古蒙儿一眼，也上了车，坐到驾驶台上，肖沐天走过去对吴欢说：“永远也不要去想自己会不会在雪地上留下脚印这个问题，因为你一定会留下脚印，而且你应该，也必须在雪地上留下你的脚印，这样才能证明，你来过了。”

    吴欢眼睛一亮，向肖沐天保证完成任务。吴欢慎重地点火，吉普车启动了，吴欢看了肖沐天一眼，松开刹车，吉普车歪歪扭扭开出去。

    肖沐天和古蒙儿站在那儿目送吉普车，吉普车没有往河谷外开，却转了个弯，绕了回来，吉普车检阅似地围绕着肖沐天和古蒙儿缓缓地转着圈子，吴欢不看肖沐天和古蒙儿，专心致志地开着车。

    众人从顶架上探出脑袋，曹仁向古蒙儿道歉，古蒙儿开心的笑着说：“不怪你，一会儿大地清醒了会怪我。你放心，我没打他颈部神经区，我有分寸，他落不下毛病。”吉普车找准了方向，快了起来，逐渐开远了，消失在河谷转弯处。

    肖沐天回过头来，古蒙儿站在那里看着他，两个人默默地对视着。

    古蒙儿问：“干吗这么看着我？为什么不说话？”

    肖沐天说：“你会开车。”

    古蒙儿抿着嘴笑了，她笑得非常迷人说：“我十八岁就有驾照，是国际驾照。可你不是照样帮我下了车吗？我是不是该谢谢你？”

    肖沐天问：“谢我什么？”

    “信任。”古蒙儿很慎重地说出了这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