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麦肥带人赶到楼下的时候,麦荞刚好探出身子,从阴台上朝下巴望。
麦荞是在望水珠儿。这丫头越来越不像话了,神神经经不说,还越发不把麦荞放眼里。麦荞让她做饭,她推说自个肚子痛,做不了。让她把洗衣机里积攒了一周的脏衣服洗了,她哗啦啦翻半天,脏衣服抖了一地。竟把自个的内裤跟路宽的衬衣掺在一起洗,气得麦荞一把推开她,跟你说多少遍了,男人的衣服得分开洗,尤其衬衣,你瞧弄成了啥样,这还咋穿?水珠儿一扬脖子,男人咋了,不就一件衣裳么,我在老家的时候,爹的衣裳就是这样洗的!你听她多有理,拿她爹跟路宽比。你爹是啥人,路宽是啥人,能比?麦荞跟路宽生活了多少年,到现在都不敢把自个的内衣裤跟路宽的放一起,男人的衣服就如同男人的脸,能跟你丫头片子的脏内裤掺一起!麦荞真是气死了,同样的话她说过不下十遍,越说水珠儿越离谱。这样的保姆,你还怎么使唤!
水珠儿却不管这些,洗衣机一推,眼里崩出几滴泪,跑去跟婆婆诉憋屈去了。婆婆也真是,竟没一次向着她麦荞。行了行了,麦家的,你这是跟谁蹾脸子呀,吃你的了,喝你的了,三天两头的你撵给谁看?一听这话,麦荞心凉了,婆婆何香茗是借水珠儿出自个的气,拿话警告她呢。麦荞忍着不快,自个洗了衣服,又洗手做饭。这时就听见水珠儿跟婆婆有说有笑,仿佛联手得逞了什么。麦荞心里气不过,冲水珠儿唤,水珠儿,盐没了,出来买盐去!水珠儿这次倒出来得快,拿了钱,卫生间折腾半天,大约是妆化够了,收拾一新地出了门。麦荞等半天,不见水珠儿回来,心里又犯嘀咕,这丫头,八成真是看上门口站岗的小武子了,两人眉来眼去的,不定闹出什么事呢。麦荞心里说了无数次不管,真要到那份上,由不得她不管。使个保姆容易么,比养个姑娘还费心,真要跟小武子闹出个啥事,水家人还不把她给吃了?
麦荞刚一探出头,就看见了大哥麦肥,心里暗叫不好,快快关了液化气,围裙都没顾上取,匆匆下了楼。麦肥看见妹子,一把抓住她的手,路姑爷呢,这回说啥也得让他说句话。麦荞一听又是找路宽,忙跟大哥使眼色道,他忙呢,有啥事儿到了宾馆再说。说着就拽了大哥往外走。身后的表弟四柱儿不乐意了,麦姐姐,每回来都不让进屋,你家是皇宫啊?麦肥瞪了四柱儿一眼,夹住你的嘴,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四柱儿其实是跟麦荞闹玩笑,他跟着麦肥来了几趟羊下城,一次也没进过路姐夫家,听人说路姐夫家阔得跟皇宫一样,比麦家山水家涝池的老财主水七爷不知强了多少个档次,就想亲眼见见,哪怕屁股尖尖跨一下他家沙发也行,可这梦拖了一年,他连楼道口是个啥味也没闻过。
麦荞领了大哥麦肥一行,正往外走,凑巧就看见水珠儿跟小武子在门口挤眉弄眼,小武子明突突一双大眼,瞪圆了往水珠儿胸脯子上盯,盯得麦荞脸都红了,水珠儿却一股子不在乎,牛仔裤紧包着的屁股蛋子一撅一撅,挺足了劲要把胸前那两疙瘩往小武子眼里塞。麦荞闭了下眼,只当没看见,一低头就打水珠儿目空一切的气势里出溜了过去。人刚错过,就听四柱儿说,这不是水家涝池的水珠儿么,哟嘿嘿,进城才几天,牛气成这样儿了?一旁的麦六他们扫了一眼水珠儿,气短得收回目光,拽了一下四柱儿,走你的路,跟你说多少遍了,进了城要管住你的嘴眼。四柱儿还伸直了脖子朝后巴望,麦荞的步子已快得连她自个也发惊,我这是咋了,不就一个保姆么,凭啥我倒要心虚?
麦肥执意不住宾馆,麦荞只好将他们引到红梅招待所,这儿的经理麦荞熟,以前是麦荞一幢楼上的,前些年下海经商,折腾来折腾去,啥大事都干了,最后只守下这么一家小招待所。开了房,安顿着住下来,麦肥硬要拉着妹妹说事儿,麦荞惦着家里,说等我回去跟婆婆给着吃过再过来,不就那档子事么,有啥喧的?
麦荞回到家,婆婆何香茗一脸的不高兴,麦荞刚要开口说什么,婆婆的怨声就到了,又是你那个娘家哥吧,你说有这时间干点啥不好,天天跑市里上访,能上访来钱?
麦荞瞪了一眼水珠儿,水珠儿陪在婆婆身边,一边悠闲地嗑着瓜子,一边玩着婆婆买给她的玩具狮子狗,那样儿,好像她才是婆婆的掌上明珠。麦荞知道,定是水珠儿抢在前面告了状,将麦肥一行又来上访的事说给了婆婆。这丫头,真是没边儿了!麦荞忍住不快,问婆婆,想吃啥,我这就给你做?
吃啥?气都吃饱了!婆婆硬梗梗道,见麦荞垂下头,又说,我说麦家的,你能不能跟你哥哥说说,别三天两头找我家宽儿,这样下去,宽儿还干不干正事了?正说着,路宽打来电话,麦荞拿起话筒,就听路宽在那头用责备的口吻说,你能不能给我省点心?妈老了,不能生气,这话我跟你说多少次了,你咋就听不进去?
路宽的责备还在继续,麦荞的泪已涌了出来。婆婆看着她湿眼憋屈的样,嘴一鼓,麦家的,你少给我给脸子,这个家哪点亏待你了?别顿不顿就哭啊喊的,要是嫌这个家放不下你,只管走,我可不敢强留你。说着,话头一转,水珠儿,做饭去,人家减肥哩图漂亮哩,我可陪不起!说完,恨恨起身,进了自个卧室。
水珠儿像是接到尚方宝剑,腾地从沙发上跃起,看也不看麦荞一眼,“喜唰唰喜唰唰”钻厨房里去了。麦荞握着话筒的手抖了几抖,也不管那头路宽说啥,丢下电话,钻自个屋里抹泪去了。
说起来,麦荞在路家的日子并不好过。从她二十七岁嫁给路宽,算来也有十六年光景,可十六年,她就不能搞好跟婆婆何香茗的关系,尤其公公死后,婆婆像是变了一个人,不但刁钻、尖刻,而且变得恶毒。这不,放着自个的大楼房不住,偏要跑来跟麦荞她们挤,挤也罢了,偏又弄来个八杆子打不着的表侄女水珠儿,把原来使得好好的保姆给辞了,说是水珠儿心细,侍候人周到,还能陪她掏心窝子。
掏心窝子?麦荞起初没明白,等她们掏了几个月,这才知道,所谓的掏心窝子就是把看到的听到的一句不留地传到婆婆耳朵里,岂止是一句不留,这阵子简直发展到添油加醋,有的没的只要婆婆爱听水珠儿就敢说,说了还不脸红。凭啥?婆婆何香茗喜欢!原来婆婆找的不是保姆,整个一奸细,一窝底。婆婆何香茗多疑了,对这个家有新看法了。尽管到现在麦荞还没彻底弄明白这看法到底是什么,但隐隐感觉到,自己在这个家的地位越来越低,越来越动摇,到现在,已有了如履薄冰朝不保夕的感觉。
都怪她,谁让她没生下个一男半女呢?按婆婆何香茗的说法,路家就宽儿这根独苗,她不生养,明着是想让路家断子绝孙,狠着呐!
可这能怪她么?
麦荞独自流了会泪,忽地想起招待所住着的大哥,大哥带着人来找路宽,一定是煤矿那边的事儿又有了新麻烦,一想这事,麦荞的心又暗了,匆匆换了衣服,也不管婆婆在屋里说什么,化了点淡妆,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