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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路家发生的这场大地震很快传到了两个地方。

    景子安听到消息,先是平静了会自己,接着,他拨通路宽电话,很是同情地说了一番安慰话,还说要到医院来看路伯母。路宽在电话里冷冷地笑了笑,说不用了。合上电话,景子安仍是止不住地激动,他在心里说,路宽,你也有今天!

    这晚,景子安破例早早关了电话,洗了个热水澡,然后一把抱起红梅,两人分居半年后,没想还能这么痛快淋漓地来上一场。事儿做得直让红梅欲疯欲死,第二天她便把好消息告诉麦荞,麦荞,我们不离了,子安答应我,要跟我好好过。不见麦荞有反应,她又说,麦荞,昨晚,昨晚……红梅幸福得说不下去了。

    麦肥一听到,吓得腿都软了。自打上次回来,麦肥心就没安过,妹妹脸上的五道血口至今还烂在他心上,哪还有心思跑矿上的事?这下好了,妹妹竟将母老虎还有那个小妖精打了,打得还很重,这还了得。麦肥扔下手里的活,就往羊下城跑。路上他还在想,实在不行,就先把妹妹接乡里,离不离的先不管,眼下要紧的是保她不受皮肉之苦。路家不好惹啊——可到了妹妹家,一看妹妹,麦肥心哗就亮了!这哪是个让人牵挂的人,哪是个让人扯不断心的人!妹妹麦荞打扮得光鲜照人,比出嫁时还漂亮。刚烫的头发黄一缕黑一缕,卷儿翻得一朵朵的,猛一看简直就画上的么。麦肥嘿嘿一笑,妹子,你,嘿嘿,嘿嘿,妹子,我的妹子啊——

    麦荞拉上哥哥,去大上海酒楼美美吃了一顿,回来的路上,麦肥问,还要不要去招待所?麦荞果决地说,不去,住我家!

    兄妹俩喧了一会乡下的事,麦荞忽然问,买矿的真是他?

    麦肥的头唰就垂下了,麦肥最怕妹妹问这个,上次也是心太急,一失口就把那个人给说了。麦肥甚至想,妹妹敢冲路家下狠手,会不会跟这个人的突然出现有关?

    妹子,你可别往歪处想。

    哥,你妹子是那种人么?

    那你……

    爱说不说,不说拉倒!

    麦肥想了一会,还是说,田家明这次回来,没打算空手回啊。

    矿不矿的我不管,我是问……麦荞欲言又止。

    你是问……苦儿……?麦肥的心里腾一声。

    麦荞重重点点头。麦肥看见,一提苦儿,妹子的眼里便有晶莹在闪。

    这个……这个……麦肥才知道,妹子家更不好住。

    苦儿是麦荞心里一个结,死结。这么些年,麦荞原想自个把苦儿给忘了,好像世界上从来没有过这么一个生命。可那天,哥哥一急之下脱口说出田家明这个名字时,苦儿腾就从某个地方跳出来,牢牢把她攫住了。这些天,只要一闭上眼,就是那个睫毛一闪一闪眼睛明亮明亮的小肉疙瘩。麦荞疼,很疼。苦儿闪一下,心就疼一下,闪得多,心就要烂。麦荞想把他赶走,偏又赶不走。婆婆被她打进医院的这两天,麦荞躺床上,把屋顶都瞪烂了,你猜怎么着,最后竟瞪出这么一句话,苦儿是我的,我得豁上命要他,得要!

    麦荞硬把哥哥拽家里,就是为这事。麦肥一听直摇头,使不得,妹子,使不得,不说田家明,路宽这边你咋个交待?你可是一直不能生养的呀——

    我不管,我谁也不管,就要苦儿!说完,麦荞就被滚滚热泪给淹了。

    麦肥回到乡里,跟自个女人合计了两宿,还是拿不出个方儿。这事难,太难。你想想,一个肉疙瘩,刚从娘身上掉下来没两月,就扔给了田家。田家明为了这肉疙瘩,又当爹又当娘,把自个乡村老师的工作都给丢了,最后迫不得已,抱着不满周岁的私生儿子流落他乡,虽说现在发达了,有钱了,成了大老板,可这些年他为苦儿受的罪,能少?

    况且,田家明自打离开麦家山,便没了音信,快二十年了,谁知道发生过什么事,谁知道苦儿现在的娘是谁。要,能有那么容易!

    不容易也得要!第二天一早,麦荞便收拾东西,匆匆赶到麦家山。她扑了空,田家明被景子安接到了羊下城,说是商谈转让整个麦家山煤田的事。麦荞一头扑向红梅家,问,田家明呢?

    哪个田家明?红梅吃惊,好像她从没听过田家明这个名字。

    跟你说不清,你家子安呢,我问他。

    子安,子安他……红梅眼里突然有了坏,支吾半天,按照景子安安顿的说,子安他去了省城。

    路宽也在找景子安。路宽必须搞清楚,这个田家明到底是不是二十年前麦家山小说的乡村老师,背井离乡时怀里是不是真抱着一个孩子。这事对路宽很重要,有可能颠覆掉路宽的一生。

    路宽害怕。自从那天水珠儿无意中说出田家明这个人还有那个叫苦儿的孩子,他的世界就开始坍塌。那天水珠儿是在她卧室里跟路宽说的,当时麦荞还在招待所陪哥哥,母亲在她屋里指桑骂槐地发疯。路宽本来是扑进去骂水珠儿,为啥这迟了不给母亲做饭,没想水珠儿反问他,凭啥要我做?

    凭啥要我做?一句话反把路宽给问懵了。路宽在水珠儿屋里僵了片刻,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起不久前跟景子安的一次谈话。当时景子安推心置腹说,怎么,真打算离了娶保姆啊?路宽一惊,忙笑着掩饰,看你,乱说什么,人家还是个孩子,又是我母亲的表侄女,这玩笑开不得。真开不得?景子安诡异地瞅他一眼,算了老路,你我之间还用得着藏着掖着,我俩的事儿,可都瞒不过彼此呀。景子安笑得更有味道了。

    路宽正在怔想,水珠儿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倒是说话呀,你拖到啥时候?

    我拖?我拖什么了!路宽叫了一声,很响,就像条件反射似的,声音不高都不行。哼,水珠儿一跺脚,忽然就说,看你能装啥时候,等田家明一来,人家可是一家团团圆圆的,到时看你脸往哪放。

    田家明这个人就这么搅进了路宽的生活,不,不是生活,是被生活尘封着的心。水珠儿一不做二不休,跟着就把苦儿这孩子也说了出来。

    路宽脑子里轰一声,到现在他都不清楚,那一天他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你在哪?路宽总算拨通景子安的手机,有点急不可待地问。

    我在省城。

    什么省城,景子安,你到底在玩什么游戏?

    游戏?景子安笑得很舒服,路宽听了,头皮却一阵紧。老景,你跟我说句实话,是不是跟田家明在一起?

    景子安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打了一阵哈哈,忽然说,市长来了,我先挂了。

    妈的个市长!路宽气急败坏地扔了手机,这时他终于明白,所谓的友情,到头来终还是一个陷阱。前几天他还纳闷,有些事儿景子安怎么知道,那可是他家的秘密啊,现在他算是懂了,老朋友景子安早就给他布了网,就等他一步步钻进去。

    可怕啊,路宽不由得叹了一声。

    母亲的呻吟又响起来,烦,真烦。路宽已经有点恨母亲了,也许很多事,正是因了她,才变得复杂,变得不可驾控。另一间病房里,水珠儿大喊着他的名字,说再不管她就要跳楼。路宽要疯了,真要给逼疯了。短短几天,他风平浪静的家忽然掀起惊涛骇浪,每一个浪都能将他打得粉身碎骨。

    路宽冲进家,他要问个明白,到底有没有田家明这个人,到底有没有苦儿这个孩子。如果有,那这十六年怎么解释?荒唐得很,不是一直认为是麦荞有病么,不是一直是她在吃药么?怎么解释,怎么解释呀——

    麦荞冷冷地笑笑,不说有也不说没有。不过她脸上,却是从未有过的镇定。她从柜子里拿出一盒子,里面是她四处求医问药的纪录。

    我现在把它还给你。麦荞的口气就跟陌生人似的,说着,将厚厚一撂药方连同化验单推路宽面前。就这个动作,路宽懂了,瞬间,他的脸由红转白,再转黑,最后,竟比死人脸色还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