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党军驻守华容的师长曹牟,无耻投降了日军。神田师团自北而南,谷野旅团自东而西,取“铁壁合围”势态,很快侵吞了华容除三个乡外的全部土地。
民国三十二年五月,神田、谷野军出华容,同时从汉口、当阳出动飞机百余架,从岳阳调动上百艘汽艇,自洞庭湖东部横出,围攻地处滨湖腹地的南县、安乡。五月九日,南县、安乡相继陷落,日军铁蹄蹂躏达西洞庭湖区。
跟随谷野进军的云梦江子,铃木一郎,目睹同胞武士对异族疯狂的焚杀,奸淫和掳掠,不寒而栗,忧心忡忡。刚从疯癫中清醒的铃木,差点又要疯癫。云梦江子常在噩梦中梦见同样的“报应”落在东瀛诸岛上。她曾读过李白和陆游的诗:“浮云本无意,吹落章华台。”“楚王正醉章台上,璇题藻井穷丹青。”华容县城名叫章台镇,相传公元前五世纪,楚灵王曾在这里修建行宫,构筑章华台以垂钓。如此古老文明之地,如今城关一带十里之内的民房、寺庙、名胜,被全部焚毁,无辜百姓被枪杀,妇女被好淫。她不由得吟哦道:
古城毁焚楚王台,
碧石青沙曲曲哀。
不信但看章台土,
白骨累累蔓草衰。
那天,日寇临时驻军桔市镇。桔市镇是华容南乡一大繁华集市,地处沱江和隆庆河交汇处,是滨湖腹地的水陆交通枢纽。抗战以来,从岳阳乃至武汉逃来不少豪商富贾,加上贫苦难民,舟楫云集,人口剧增,被称为“小汉口”,“小南京”。云梦江子来到这里,自然又想起了长江边外婆家的陆城。去年冬夭,她借机去过一次陆城,想了却母亲的那桩心愿。然而,陆城已经没有外婆的家和外婆家的亲人。据当地人说,在沦陷的那年,外婆家的亲人便举家逃难走了,故宅“成天木行”被焚毁,只留下荒草没径的瓦砾堆。吃过晚饭,江子要铃木副官陪同,去使她联想起外婆家陆城的桔市镇街头走走。骑着马缓步走进大堤下的麻石板街道,触目所见都是在茶楼酒肆商店恣意纵酒,抢掠,奸淫的日军。快要走出桔南的街道,只见一座大院里,几名宪兵正在严刑拷问两个中国姑娘。一个赤膊的家伙,一边用皮鞭抽打那个脱光衣服的少女,一边疯狂地嚎叫:
“马鹿(即傻瓜),飞镖乔姐的认识?你的,飞镖队的?”
一听飞镖乔姐的名字,云梦江子猛地象触了电。自从在七女峰见到遍地中国女兵的尸体,她就怀疑那是飞镖乔姐的部队,现在看来飞镖游击队真的被日军驱赶到滨湖腹地来了。那受刑的少女,真的是飞镖队的姑娘。她不由得把缓绳一带,走进了院子。铃木中尉一进院子,跳下马背,夺过赤膊宪兵的皮鞭,劈头盖脑朝宪兵抽去,用日本脏话咒骂着:
“狗日的,你们这些龟孙子宪兵,你们不监督维护军风军纪,反倒在这里残害中国少女。谷野司令官一贯严禁部下烧杀,奸淫,抢掠的暴行……该死的宪兵明知故犯,老子今天毙了你……”
谷野次郎为贯彻他“换脑”的“攻心”战略,的确对部下作过铃木所说的“严禁”规定。良子的死和铃木的疯,突然使他“人性”复苏,最后封闭了皇军俱乐部,在岳阳城严禁公开的嫖妓和奸淫。赤膊宪兵一见铃木副官掏出手枪,立即打了个立正,哭丧着脸说:
“报,报告铃木中尉,是,是队长叫我们审讯……这,这是飞镖游匪的女兵,队长叫,叫我们问出飞镖乔姐的去,去向……”
云梦江子跳下马背,朝宪兵走来。另两个宪兵,正在给绑在楼梯上的女队“灌凉水”。那个中国姑娘的鼻子被湿布蒙住,一壶又一壶凉水已灌满她肚子,她的肚皮象鼓肚蛤蟆,只要宪兵双脚往她肚皮上一跳,姑娘就很可能一命呜呼。那两个宪兵一见闯进来的疯子铃木掏出了手枪,知道是不好惹的,一时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云梦江子决心搭救两位姑娘,走过来冲宪兵真真假假地说:
“铃木中尉疯病刚好,不要惹他发病,把姑娘放下来,交我去处理!”
“是是是……”宪兵们磕头如捣蒜。
铃木收起枪,把两名中国姑娘抱到马背上。他和云梦江子骑上马,走出街筒子,暮色己笼罩沱江两岸辽阔的平原。他们沿着往西南方向伸去的江堤,扬鞭策马疾驰而去。约摸走了十来里,超出了日军警戒区,他们让两位姑娘下马。云梦江子用中国话对她们说:
“你们若真是飞镖队的女兵,请转告飞镖乔姐,东西两面都有日军大部队朝南包抄过来,湖上有百多艘汽艇,唯一的出路是赶快朝南撤退。你们就讲是她的朋友云梦江子说的!”
说完,云梦江子和铃木拨转马头,朝月色昏昏的桔市镇急驰。刚发过洪水,沱江急浪滔滔,惊涛拍岸。江子心潮翻滚,难以平静。她为飞镖乔姐的命运担心:乔姐现在在哪里呢?她的飞镖队能摆脱数以万计的日军的追剿,能摆脱神田、谷野的“鳄鱼——18”计划中的“铁壁合围”吗?……
飞镖乔姐和铁篙嫂带领五十多名幸存的女兵,趁着黑夜撤下七女峰。开始她们想直插湖边,乘船返回烟波尾营寨。七女峰和西北方向,炮声隆隆,火光弥天,乔姐一边不停地奔跑,一边感到揪心的疼痛:郭鹏和丁雷撤下七女峰没有?他们还能追得上队伍吗?新婚的喜悦,挥手之间变成了满腹的悲痛和哀愁!更大的不幸,象一连串的灾星落在她们头上。从岳阳横出洞庭的日军汽艇,已经封锁了湖面。湖岸的渔村芦棚,在烈火中熊熊燃烧。登陆的敌兵沿湖岸扫荡。她们被迫改变计划,朝西南方向的茫茫旷野和无尽的堤烷奔去。为了摆脱后面扫荡的敌兵,她们逢烷过垸,遇水涉水。滨湖腹地水网纵横,一般河港都是水深没顶。她们来不及脱掉衣服,和衣踩水而过。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第二天黎明,她们到达南山。南山有官道通桔市镇,官道上的难民如潮水般从华容县城方向涌来。难民中除了老百姓,还有县府公务人员、学生,以及不肯随国军师长曹牟投降的士兵。有骑马的,推车的,赶着牛车马车的,扶老携幼,娘哭崽叫,纷纷扰扰,哄哄嚷嚷,尘埃遮日,惨不忍睹,难民中有人认出了飞镖乔姐。飞镖乔姐从难民中得知华容县城已经沦陷,日军主力正西去攻打南县、安乡。飞镖队的姑娘们虽已一天两晚不曾合眼,但她们不敢停留。混杂在嚣乱的难民队伍里,她们有的边走边打瞌睡,有的栽倒在沟坑里,又被同伴扶起来,相互支撑上,继续朝前走。
在插旗镇与桔市镇一水相对的渡口上,所有民船几乎都临时集中在这里摆渡。中午时分,飞镖乔姐率领的五十多名女兵渡过沱江,来到桔市镇上。桔市镇已象一锅滚水,沸沸扬扬。本镇居民正在打点行李,准备逃难。陡然之间数千难民如蝗虫般涌进小镇,不说留宿,就是要填饱几千人的肚皮也成问题。所有饮食店,镇机关和学堂的食物被吃光了,难民骚动起来开仓“吃大户”。一些国民党败兵,土匪,地痞流氓,乘机抢劫商号钱庄。他们抢得了金银珠宝,满袋银元,便把枪枝弹药和“黄狗子衣”脱下甩在街头路旁,自顾逃命去了。本镇和从县城撤下来的人民抗敌后援会,妇女界抗敌工作团,学生抗敌后援会,基督教女青年会以及一些身穿黑袍的修女,企图敞些赈济难民,救护难童和老弱病残之事。然而杯水车薪,无济于事。人性和兽性,王道和霸道在这里充分表演,各逞其能。形势进一步恶化,桔南出现了同胞之间的行凶杀人,抢劫,奸淫……
飞镖乔姐的飞镖队来到抗日民众团体中,受到热情欢迎和接待。换上了民间女子的干净衣服,饱吃了一顿午饭,在从岳阳撤退来的贞信女中校舍的祠堂里,美美睡了一下午。当晚听到桔南发生杀人越货事件,飞镖队的女兵便捡起国民党逃兵的枪支弹药,主动上街巡逻,维护治安秩序。
飞镖乔姐和铁篙嫂商量:
“明日在这里再休整一天吧!只要有难民还经过这里。我们就应该留下来。”
“你的心思我知道:留下来等你的丈夫郭鹏和那个黑雷公!”铁篙嫂泪汪汪地说,“郭鹏这家伙不听我劝,如今还不晓得是死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