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睿子前阵子来过,”徐劲英急于打破这一小阵的寂静古怪,道:“他还说起你呢,嗨……他如今是飞上枝头了。”
哦?李思扬吃了一惊道:“当日他未曾再回渭州,后来传信令人收拾行礼时只说在京城找了差事,是在哪个衙门里?”
徐劲英倒露出一丝羞惭来:“我也不太懂,说是在宣抚使司的什么官职,据说是正五品呢,还邀我同去做官,我说我散漫惯了,不愿被朝廷的规矩礼法拘着,他却说当今皇帝率性十足,不拘一格呢。”李思扬顿了一顿,道:“各有各的造化,各有各的活法,焉知徐大哥这样的不招人羡慕?”
徐劲英不以为然的苦笑,谁不想要功成名就,封狼居胥,我就这点儿出息了,也就这么点野心罢了,“等下回见了他,我告诉他你也来了,他想必极高兴。”
李思扬淡淡一笑,又道:“还有件事要拜托徐大哥,你常年在外行镖,走的地方多,能不能帮我找个人?”说着又把娟子之事详细说了。
徐劲英答道:“你放心吧,你我兄弟,你的事自然就是我的事,再说这位姑娘的大义令人敬佩,我义不容辞。”
李思扬把画了图形的布绢递给他,又递过一封信道:“我初来不太熟识,来京多日,也未曾跟小姨通过消息,徐大哥认识的人多,帮我传封信给小姨,不知方便么?”
徐劲英爽快应下,两人又说了些各自经历,莺歌已做好了饭菜,请他们去饭厅。
李思扬一笑:“莺歌在此地过的还习惯么?”
徐劲英今日倒第一次有些不好意思,笑着掩饰了下道:“我是个粗人,原本就不习惯有人服侍,当初救她也没多想,后来她死活不走,非要留下报恩,我见她也着实无处可去,才听之任之。”
吃罢饭,徐劲英少不得又得送李思扬一趟,眼见到了房门口,徐劲英倒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此处寡露异常,以往的千金娇小姐住在此处,太过简陋。
更何况附近品流复杂,妓女嫖客赌徒流氓杂处,也不安全呐。徐劲英刚想开口让李思扬搬到他那里住,他自己搬过来,却听见近处女子呼叫声。
夜色已染,两人走近了,才看出是一个赌徒拉着一个女子,试图要寻欢。徐劲英抢上一步,一记铁拳下去,那亡命徒门牙都被拍调两颗,瞧着抵敌不过,骂骂咧咧的去了。
李思扬正想出言相慰,女子已轻声叫道:“小姐!”
“合欢?”李思扬同徐劲英一般好奇,后者好奇的是她落败如此,两个丫头都还记挂着她,前者好奇的是,她怎么会出现在这。
三人先入了屋,屋内布置简单,两间房,东屋为主,青布隔开,外间一桌一书案,内间摆设一床。
徐劲英看着,未免有些鼻酸,李思扬安顿合欢去帘后整理衣物,泡了杯茶递给徐劲英,瞧他脸色铁青,手不禁一抖,几滴水珠洒了出来。
“我搬来这里住,你搬过去,正好和莺歌作伴!”徐劲英很坚决。
李思扬敛睫静坐:“不,我在这住的很好,离太医院也近。”
徐劲英火冒三丈,腾的站了起来,指了指外头,恰在此时,隔壁传来妓女放浪的笑声,徐劲英更是气的鼻子都歪了:“这叫好??一入了夜,四处把门一关,你若有事,谁能照应你?晚上出去打个水,或是回来晚了,都只怕要出事。”
“嘘……”李思扬示意他放低声音,因为隔壁在拍墙抗议了:“英雄每多屠狗辈,自古侠女出风尘嘛,这里的人也不拘都是今晚这样的。”
徐劲英坚持道:“不管你说的天花乱坠,总之不能留在这,收拾东西,跟我走!”
边说便不由分说的开始拾掇案上的书籍,李思扬按住他手道:“徐大哥别逼我。”
徐劲英心中发紧,说话都是滚烫的:“你也别逼我好么?我徐劲英的兄弟,怎能过这种非人的日子,况……况就这环境,你能看进去书么?”隔壁配合的传来两声娇笑。
李思扬有些哑口无言,当时却是受了些蒙蔽,白日看着还行,没想到这样恶劣。
“就这窗户纸,一捅就破,马上入了冬,你想要冻死不成?”徐劲英又挑了处错。
合欢也从帘后出来,怯怯的看着两个人。
“好……”对峙良久后李思扬作出妥协:“我明日换一处房子就是了,预付的定金也不要了。”
徐劲英不好再说什么,只丢下句:“今晚要么跟我走,要么我在门口守着。”
李思扬急道:“徐大哥你别这样,你若不回去,莺歌岂不要担心么?”
“不妨事,我以往出外走镖不常回去,那一带都是镖行兄弟们盘下的房子,邻里彼此相熟,会照应她的。”徐劲英想起兄弟们总是撺掇他把莺歌收了的事,脸上又有些挂不住。
最终结果,还是徐劲英在门外守着,李思扬怎么说他都不肯走,屋外一个,屋里还一个,李思扬都不知道自己是没福气还是太有福气。
“合欢呐,听话,回去你干娘那儿吧,你干哥哥势力很大,怎么都比跟着我强啊。”
“小姐,您也嫌我……嫌我是不干净的人了么……要撵我走么?”合欢显见又要哭了。
李思扬仰天长叹,一指屋子道:“你看我如今这境地,是委屈你啊。”
“奴才残破之躯,只求能侍奉旧主,全了忠义之名,奴才不怕吃苦,求您收下奴才吧。”合欢很坚持!
“你愿呆就呆着吧,我明日还要起早上课呢,真是烦死!”李思扬说罢和衣躺在床上。
合欢上前替她盖被,柔声道:“小姐,如今入了秋,夜里露重,那位爷就坐在门口,身子受得住么?”
李思扬叹道:“他是个讲义气的人,把义字看的比命重!”又想起深秋夜间,容易寒邪袭表,损伤卫阳,只得爬起来,再过会就要宵禁了。
李思扬简单收了衣物和书籍,徐劲英雇了辆骡车,回了徐劲英住处,梳洗罢已是困倦万分,倒头便睡,隐约中听见那两个在一旁絮絮低语,竟成了催眠曲儿般。
翌日,李思扬竟险些睡过了头,还是合欢叫了数次,徐劲英为他在太医院附近找了处房子,不大,但很结实干净,租金却不高,不用说,又是看了徐劲英面子。
李思扬心中五味杂陈,徐劲英这样的,当属经济适用男吧,每次都能给她感动,让她觉得无论如何都难以报答。
今日课上讲的是‘辨舌明体质禀赋’,李思扬整理了笔记,看看天色渐晚,便要准备回家,一边收拾东西,一面在脑中默记课上的内容,走到门口,突然听见两个医士在窗下说话。
“是么?盼着这次能过吧,老师教的阴阳辩证我明明已经背熟,却总是不能理解。”
“郑兄不要太过担忧,心诚则灵,你如此用功,定然能通过的。”
“但愿上天眷顾吧。”
李思扬眼睛一亮,凑上前问道:“两位兄台,方才所说的考试,是什么考试?”姓郑的医士打量她一眼,上中下等医士衣着并无大的不同,只是袖口纹路不同,上等用牡丹,中等用杜鹃,下等用迎春,见她不过是个初等医士,便没什么兴趣,淡淡道:
“不干你的事,还是回去好好读你的《医宗宝鉴》吧。”说着两人欲走。
医宗宝鉴是一本入门医书,也是初等医士的必须课程。李思扬不以为忤,又跟上去道:“兄台,方才听你说起阴阳辩证颇有些疑惑不解,小弟今日听了姚先生所讲,颇有些心得,不知可否讨论一下?”
郑医士有些好奇,姚志楠御医是妇科圣手,架子很大,通常不给学生讲课啊,便认定李思扬是诈他:“那你倒是说说,听听看姚御医的高见。”
李思扬在心中匆匆打了个腹稿,缓缓道:“阴阳消长是相对的,阳盛则阴衰,如诊的脉象洪大,舌红苔燥,兼见口渴,壮热等,便可知阳盛阴衰。如诊的脉象沉迟,舌白苔润,兼见腹痛,下利等证,便可知其阴盛阳衰。此外,阴阳错综复杂的变化,还表现于表里寒热虚实等六纲中。”
那两个医士听得清晰明了,笑道:“果然很清楚,我似乎明白多了。”
李思扬暗笑,非是那些先生见识不高,而是他们教课方法有问题,不能因材施教,对于这样资质较愚笨的学生,非得由浅入深不可。
又从书中拿出一张纸来道:“这是我整理的一张对照表,两位兄台可拿去做个参考。”
郑医士接过来,见是阴阳两证的望闻问切四诊上的区别。
如问诊,阴证大便气腥臭,饮食减少,口中无味,不烦不渴,或喜热饮,小便清长或短少。阳证则为大便或硬或便秘,或有奇臭,恶食,口干,烦渴引饮,小便短赤等。一目了然,很助于背诵。
他感激的道:“不瞒兄台,方才我们说的,是中等医士诠升上等医士的考试。”
李思扬追问:“听说上等医士已经具有处方权,并且可以出入宫闱诊病是么?”
郑医士略有些吃惊,道:“是啊,你怎么知道的?还有,你从哪里听姚御医讲课,我们身为中等医士都没听过呢?”
李思扬笑道:“兄台先回答我的问题,一会我自会告诉你们。考试定在何时,有什么资格要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