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扬忙收回心神,说了句没什么。勉强按住苏曼的胳膊,诊了脉,心中大体有个方向,又进行了触诊,心中已是十分确定,遂抽身出了内室。
“怎么样?可是中毒?”谢泽涵询问道。
李思扬知此事事关重大,说话不得不慎之又慎,道:“我学医时日尚浅,觉得这乃是炎症所致,不像是中毒。”说白点,就是阑尾炎,李思扬前世在医院实习的时候遇上过这类病例,故而很肯定。
俩人正说着,只见姚志楠快步的赶来,李思扬忙束手退到一旁,谢泽涵则带他进了内室去探脉问证。
二人退了出来,姚志楠才道:“依弟看,苏曼夫人此病,病在肠腑,属里、热、实证。”
刘惠良也无异议,道:“此疾乃是因饮食不节、过食油腻生冷或寒温不适、情志失调等,致肠道传化失司,气机痞塞,瘀血停聚,湿热内阻,血肉腐败而成肠痈。其总的病机为气滞、血瘀、湿阻、热壅,进而热毒炽盛,结于阳明或侵入营血,严重者可致阴竭阳脱之危候啊。”
李思扬在一边听着,表情依旧是淡淡的。
两人又商议出一副药方来,准备为苏曼夫人治疗。
薄雾迷离,一阵阵琴音荡开了这死一般的沉寂,转瞬间,又被这幽深无边际的夜空吞噬,撕碎。
突地琴声冒出一个突兀又难听的音节,同时微风卷起莲青色的下摆,素手一拢,琴声戛然而止,只余下投注在琴弦上皎洁月光一颤一颤,像是一部无人欣赏的哑剧一般。
“娘娘,您这个花指挑的力度又偏大了一些。”鸢萝轻抿着唇,往香炉中添了一片苏合香。
木槿羽睫低垂,唇齿间溢出一丝凉薄的叹息:“连着宁可枝头抱香死的寒菊,都眼见的要落败了,可叹人的一生短短数十载,不过是花开花败,早有定数。”
鸢萝忙劝道:“娘娘莫要伤怀了,您不是也说过,花开花落又复花开么?您这样年轻,好日子还长着呢。”
“亦不知……青梅怎么样了?”木槿说罢,右手烦闷的在琴弦上一划,发出清脆的一声,恰似这秋日劲力肃杀的风,一扫而过。
“好琴”身后传来一声男声,木槿慌乱的转头,只见萧桢唇角含笑的站在身后不远处,远远的望过来。
鸢萝忙行礼问安,萧桢笑着示意她平身,一面走过来在琴凳上坐下,调了调雁柱,又试了试音色,若无其事的弹了半阙《玉楼春》。
这本是绮丽的词,经他指端,却平添上一两分无赖的意味,木槿在边上瞧着,抿唇偷笑了一声。
萧桢转目扫了她一眼,伸出一手,木槿面色一粉,顺着他意在他膝头坐下,双手扶在琴面上,侧目质询的望着他,但觉他星眸在此暗夜下更为闪亮,也更是惊心动魄。
萧桢下巴搭在她肩上,鼻端一股清淡的甜香萦绕不去,不禁有些动情,引着她手轻捻琴弦:
晓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笙箫吹断水云间,重按霓裳歌遍彻。临春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切。归时休放烛光红,待踏马蹄清夜月。
论起调情来,萧桢较谁都不逊色,端看他乐意不乐意了。木槿初时还好,越往后身子却是越加疲软,直欲融化在他怀里。
“皇上!臣求见!”只听赏花亭外传来尖利的声音,显是内官了。
木槿有些羞赧,挣扎着要站起来,却被他按在怀里,淡淡道:“何事?”
曹锦一迭小碎步进来道:“皇上,苏曼她瞧着似乎是不好了?”
恩?萧桢眉心轻轻皱了下,只余空气中久久不散的琴弦颤音,“宣两位太医进奉天殿见驾。”萧桢放开了木槿,站起来扑打扑打衣裳,抬步离去。
木槿张了张唇,关怀的话却始终未能脱口。
奉天殿内外,一片死寂,昏黄的油灯照着殿内的各个角落,照在列为臣工的面上,又是一道道的剪影。
鸿胪寺卿道:“臣已在使馆严加布置,一则保卫使团安全,二则,若再有贼人敢危害苏曼夫人,定能顺藤摸瓜,抓出真凶。”
萧桢淡淡的应了一声,道:“好,爱卿处置甚为妥当。”说罢懒懒扫了圈剩下的人,冲姚志楠,刘惠良道:“两位御医暂且退下,务必医好苏曼,切记切记。”
两人心中叫苦,只好应下来,退出殿去。偌大的殿内,仅剩下三大学士,六部尚书。
“依诸位爱卿看,会是何人所为?”萧桢瞥了几位老臣一眼,问道。
“会不会是……沐王府之人所为?”开口的是大学士刘哲,他的语气中犹带着些迟疑在。
当听鸿胪寺卿说出,一个馄饨摊摊主试图谋害南越使臣时,这位老先生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眼下正当议论交趾去留的关键时刻,万不能出个岔子,一言不慎,弄不好就要开打,战火一起,总归不是好事。
他说这句话也很有价值,皇帝这两年渐渐有削藩的意思,毕竟有个异姓藩王在西南边陲呆着,总是有些不放心。再说,每年朝廷还要花大笔银子养着,很是肉疼。
两国若是一旦议和,沐家的地位也就岌岌可危了,他们这个时候兵行险招,不是不可能的。
他这一句话,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好在剩下的都是很有城府的官场老油条了,只淡淡的说一句可能,或者未必,就比外臣们引经据典说上两天三夜还要有影响力。
“李大学士怎么看?”萧桢自动过滤了那些无意义的扯皮,问道。
“臣窃以为,沐王爷忠心耿耿,绝非那等为图私利,置国家大计,百姓安危于不顾之人,此事证据不足,尚需调查。”李东昱轻飘飘的说了句,把球踢回给萧桢。
萧桢心中暗笑一声:老狐狸。嘴上道:“时辰不早,诸位爱卿且回去歇息吧。”又传旨宫中御马监备车驾相送。
望着外臣的影子消失在宫门口,萧桢摆摆手,挥退奉茶的宫女,道:“宣崔湜!”
深秋的夜风格外刺骨,李思扬将肩上的披风裹紧了些,望着天际的那一钩圆了又残的月,抓着披风的手又紧了数分。
“小姐,您想什么呢?”合欢走过来,柔声问道。
李思扬微微皱了眉,叹道:“没什么,洗洗睡吧。”
翌日,李思扬随同刘惠良,来至驿馆,虽服下汤药,依旧没什么起色,苏曼依旧是疼得哇哇叫,甚至叫声都变得有气无力了。
这一下,连刘惠良都有些着急起来,却又委实找不出缘由。
李思扬默然退出了房间,站在院中,微垂着头发愣。
“你有法子是不是?”猛然听见这一句,倒着实把李思扬给吓了一跳,一抬头,见谢泽涵身着官服站在前方,目光炯炯的看过来。
“不,我没有……”李思扬有些底气不足,却倔强道。
谢泽涵一眼就瞧穿了她这单薄的经不起质询的谎言,沉声道:“自从给苏曼夫人诊病之后,你就一直心神不宁,定然是有什么东西瞒着我们。”
李思扬背过身去,躲开他探寻的眼神。
“你也知道,此事至关重要,苏曼夫人若是有什么差池,何谈将无法进行,一场大战在所难免。即便不念她这层特殊的身份上,你难道就能坐视一个病人这样丧失性命么?”
“不是你想的那样,”李思扬试图解释,却又觉得理不清,他会怎样想,会不会把自己当成妖孽看待?
她咬了咬牙,说道:“这种方法,对你,哪怕对全太医院的人来说都是匪夷所思的,就是剖开病人的肚子,把发炎坏掉的阑尾割下来。”
谢泽涵一怔,的确,这法子很邪乎,不觉重复了句:“剖……剖开病人的肚子……”
李思扬点了点头,阑尾炎在西医外科上主要分急性单纯性、急性化脓性、坏疽及穿孔性以及阑尾周围脓肿四类。
前日诊脉之时,苏曼夫人症状尚不严重,只有腹痛,轻微发热。然而今日再看,竟然腹膜刺激征了,说明腹腔内可能已经出现了穿孔或者是周围脓肿。
这一段坏掉的阑尾,已然成了最为致命的毒物,否则极有可能发展为弥漫性腹膜炎,甚至说感染性休克……
饶是谢泽涵思想比较灵活,不受固化,此刻也有些难以接受,有些难以置信道:“你从哪里学的这样古怪的法子?”
李思扬张了张口,只道:“当初我在渭州时,曾跟一个走方郎中学得,确实也治好了许多病例。”
两人都沉默不语,良久,久到李思扬站立不稳,蹲了下去。
“尽你的能力去医治吧!”谢泽涵握着她的双臂,将她硬生生拉了起来:“只要有希望,就不能放弃啊。”
“不……不行的。”李思扬慌乱的摇着头,挣开他的手道:“我也只是旁观,从未实操过,再说,这里的条件,不能灭菌,甚至消毒都困难,又或者术中大出血,或者缺氧,不能控制的因素太多,即便这会儿好了,事后感染又当如何?”
又没有条件给病人做全面检查,或许她还有别的病变呢?有没有畸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