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泽涵简单解释了一句,便命人去请郎中,楚文玉听明白前后因果,将人接了过来,扶到舱中,换了衣裳。
整个过程中,只有谢泽凌一个人张大了嘴巴,众人都四散开去,各忙各的之后,谢家老二依旧独立江风之中,自言自语,自问自答:“她……她……她……”“是女的?”
运河之上风平浪静,不起片波。舱中吊着一盏油灯,火苗随着摆动的船体一蹿一蹿的。楚文玉从一间舱房中出来,见丈夫正坐在灯下翻着一卷书,便挪步近前来。
谢泽涵听见脚步声,随手搁下书,问道:“怎么样了?”
楚文玉眉目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很柔和,温声道:“还昏睡着,只不停的呓语,烧倒是已退了。”
谢泽涵哦了一声,便不再多话。
楚文玉一双柔荑搭在他肩头,道:“相公,时候不早了,你早些安置吧。”
谢泽涵眼神躲闪了一下,笑道:“我还不困,再看会书,夫人先去歇息吧。”
楚文玉矮身一礼,走出两步,又折回身来道:“相公,妾身有一事,想跟您商议。”
谢泽涵有些微好奇,问道:“何事?”
楚文玉喟叹一声:“妾身自从的配相公,夫妻间相敬如宾,公婆妯娌间也甚为和睦,原该无所求,可怎奈,进门七八年,始终无出,心中着实有些不是滋味儿。”
谢泽涵倒不曾想她这样说,一时间无话,又听她道:“不如,相公选个合心意的……”
她见谢泽涵转过头去,又道:“以咱们家的家境地位,纳一两房妾室实属正常。再者,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相公你身为长子,总得为谢家的香烟计。你若是看上了,一切自有为妻操持……”
“夫人,”谢泽涵打断她的话,语气有些严肃道:“此事暂且不要再提,咱们俩都还年轻,过上一二年,再提吧。”他咽回喉中的一句话是,我如今,委实没有这个心思。
楚文玉皱了皱眉,终是福了一福,自去歇息了。她瞧出来相公对那位姑娘绝非没有心思的,可谢家明楣,总得顾全体面,若是相公在外面作出一些什么有失体统的事,反倒不美。
可那姑娘身子如此柔弱,并非子嗣旺盛之相,况来历又有些不明,她实在有些不满意,罢了,先不提了,左右相公说了,再等上一二年。
夜至中天,更深露重,谢泽涵翻过一页,心中却始终不能平静,他抬手摸向胸口,拿出那只还带着些体温的白玉指环,唇边竟溢出一抹苦笑。
他站起身,走到李思扬所在的舱房,抬手撩起帘子,从细缝里望进去,李思扬正安静的躺着,远远的望着她的五官,不知何时,这张脸,竟然被自己这样牢牢记住了呢。
床上的人动了,他一惊,只见李思扬揉了揉眼睛,起身下床,看样子是要去桌边河水,这时船体一晃,她原本就头昏眼花,摔在地上。
谢泽涵怔了怔,将帘子高高的撩起,搭在门楣上,才进屋扶起她。
李思扬抱歉一笑,道:“真是多谢你了。”
谢泽涵微微一笑:“举手之劳,你不必放在心上。”原本是想要问问她轻生的缘故,此刻却觉得没必要去问了。他拿出那枚指环,在桌上推了过去,道:“还给你。”
李思扬有些吃惊,半晌才拿在手中,又望向谢泽涵,心中充溢一股暖流,终只是一笑:“谢谢。”
他觉得实在有些移不开眼,便想起她方才要喝水,遂端起茶壶来倒了一杯,推给她。
她接在手中,轻轻抿了一口,月上柳梢,孤男寡女,原本是无比浪漫的时刻,结果李思扬的肚子却不争气的咕咕叫起来。
李思扬面上一红,低下了头。谢泽涵索性站起来,道:“呃……我去,看看厨下有什么吃的。”
李思扬伸出手去,望了望无名指上的指环,轻轻的笑了,靥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涡。
算了吧李思扬,为这种人寻死,不值得。活着吧!活着,挺好~
他站起来,推开舷窗,一股清新的江风扑面而来,她在心底暗暗说了一句:易辰,萧栩,我要忘记你了,虽然很难,我也要忘记你。
即便是硬生生把心里那一块挖掉,即便是挖的血淋漓,我也要忘记你。
你若无心我便休,青山只认白云俦。
巫山原属古追求,你若无心我便休。
缘如有梦情长在,你若无心我便休。
水因有性山难转,你若无心我便休。
此情应是长相守,你若无心我便休。
“怎么了?你怎么这么盯着我?”谢泽涵见她端着粥碗,直勾勾的瞧着自己,只觉得全身上下都被她瞧得不自在。
“哦,没什么,不成想,你还做过饭。”李思扬又喝了一口稀粥,品了品赞道:“火候刚刚好。”
“我并没做过,只是煮个粥而已。”谢泽涵出去的时候,下人均已睡了,船娘子也睡下了,只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听她这么说,不免有些得意的道:“不就是把些米和水放进锅里,然后搁在灶台上煮么?”
说话间,李思扬已喝下去大半碗,此时闻言却是一顿,幽幽的盯着他。
“怎么了?”谢泽涵问。
李思扬口中含着一口粥,咽也咽不下去,含糊的问道:“米,你淘过了没有?”
“什么?”谢泽涵一脸惊奇:“还要淘米么?”
李思扬哭笑不得,还是将那一口粥咽了下去。
天一亮,李思扬便与谢泽涵夫妇分水告别,回了家中。他托郑医士告了两日病假,索性先歇歇。
李思扬并不知道,这一日的事没有瞒过萧桢,更没有瞒过萧栩。
每日好吃懒做,好像回到大学时刚通宵考完试的时候,睡到自然醒,吃的胃抽筋。对于腕上的伤口,合欢什么都不问,她连解释都省了。
没有一堆规矩,真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啊。
实在无聊透了,便倚在床上看了几页小说,头脑依旧昏沉沉的,便把书放下,抬手端详着无名指上的戒指,想起前日谢泽涵手忙脚乱煮粥的样子,唇角不自禁的翘了起来。
“李太医,李太医……”门外传来轻唤声。
李思扬吓了一跳,拥被而坐,警惕的问:“谁?”
接着是万全的声音:“是咱家,皇上来瞧您来了。”最后一个字方落地,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只见一浅赭色衣袍人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摸了进来,那人一转头,露出一张戏谑的脸庞来,除了萧桢,还有谁?
“皇上?!!”李思扬惊得跳了起来:“您怎么来了?”
萧桢笑道:“朕来瞧你呀,怎么病了的?可好些了?”说着很熟稔的把手搭在李思扬额头上去试探温度。
哎呀!李思扬抓住他的手,站起来偷偷瞧了瞧窗外,道:“这深更半夜,陛下万盛之躯,怎能轻出宫闱?若是出个什么事又该如何是好?”
萧桢完全不以为意,左右打量了下,道:“这就是李卿的房子。”
李思扬苦着一张脸,原本想看小说看到困的然后再睡觉的,都被这家伙搅了:“皇上,您明晨不是还要早朝么?还是快些回去吧?”
萧桢又磨磨蹭蹭,把屋里的东西都看了个遍,才在李思扬的床上坐下,归结了这次的行程:“李卿的房子真是小。”
李思扬眼疾手快,把枕边的抹胸收起来,藏在背后,舒了一口气。
萧桢随手拿起枕边的书,咦了一声,念道:“金……瓶……”李思扬大惊,一把扯回来,瞪了萧桢一眼。
李思扬把书和抹胸塞进衣柜里,转头一看,只见萧桢双手枕在脑后,大喇喇的躺倒在床上,笑道:“李卿的房子虽小,床却很舒适,还很香!”
李思扬额角的青筋跳了跳,深吸几口气,道:“皇上,玩够了吧,您该回宫了,您千金之躯……”
她滔滔不绝,把这两日养的力气全消耗光了的时候,萧桢呵呵笑道:“好……”
李思扬想起当日他还是太子,就遭人追杀一事,恨恨的想,若是他被人砍了,自己的大仇就更遥遥无期了,说不准还得被杀了殉葬。
于是道:“这样回去太危险了,我披上斗篷扮作陛下坐在车里,陛下装作侍卫的样子,有事,也好方便跑。”
这话音一落,原本正要出门的萧桢却是身形一僵,转头望向李思扬的眼神也变得颇为复杂。
“别磨蹭了,皇上不回宫,微臣是片刻不得安宁了。”李思扬说着摘了他的披风,又戴上风帽。
马车进了宫门,万全亮了腰牌,守门的将士纷纷下拜,甲叶碰撞发出整齐划一的一声。
因为是偷溜出去的,故而马车走神武门顺贞门,便要换御辇。
萧桢撩开车帘,见李思扬靠着车壁沉沉的睡去,鬓发如云,两弯秀眉轻轻蹙着,双颊泛着桃红,因呼吸不畅微微张着的小嘴,蜷在胸前的握拳的如玉小手。
整个人如同熟睡的婴孩,又像只洁白从天而降的天使。
“皇上,这……”小黄门欲要问,却见皇帝只轻轻挥一挥手,跨前一步,倾身将车厢中人儿抱在臂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