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桢走了不久,就来了一名内侍,李思扬原本也没带什么东西,干净利落的跟他去了。
一路上只听见甲胄叶片铿锵的撞击声响,一切都肃然有序,她不敢随意打量,只盯着前方,拿眼角的余光扫去,只见这重重叠叠的军帐围绕着一所主帐,现在他们正在往那个圆心去。
临到近了,却绕过那所宏伟的主帐,那内侍指着后面一所帐门道:“李御医请,咱家唤作唐林,就住在那个帐子里。”说着指了指不远处,又道:“李太医若有事,只管找咱家便是。”
李思扬拱了拱手,目送他去了,才掀帘进去,见这里的摆设虽不华贵,也颇雅致,被褥等俱都是新的,还摆了张供写字的书案,案上摆有笔墨。
心中又想起方才出去的内侍,瞧那步态,多半也是懂功夫的,不怪皇帝身边不是锦衣卫就是东厂的人,实在是这样的人才好使唤。
毕竟,他们是依附皇帝而生的,皇帝指到哪,他们就打到哪,就怕皇帝昏庸,或是遇上个心术不正的,阳奉阴违,祸害直臣。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想到这,又深深担忧起来,瞧着,萧桢并非那般好糊弄的吧。
她想了想,写了几张方子,又想了些该添置的药材,去找唐林,唐林便接了方子,满口应着去找军中的人抓药。
是晚,唐林突然来了,面上微露急色,道:“皇上身上有些不爽快,劳烦李太医跟杂家快去瞧瞧吧。”
李思扬利落的背了布包,因是夜里,虽然着火把,对于李思扬这种夜视力不怎么好的人来说,四周依旧是灰咕隆咚的。
刚迈进皇帐,便听见萧桢剧烈的咳嗽声。屏风外站了许多人,其中一人身着军装,身姿笔直,浓眉大眼,显得虎虎生威。
李思扬与他对视一眼,急忙跟着内侍转过屏风,见萧桢坐在床沿上,背上裹着被子,一手拄在口唇边,俊脸咳的通红。
李思扬行了个礼,探手去摸他脉搏,眉梢挑了挑,一直看着她神色的江永也就跟着眸色一深。
李思扬才道:“陛下是受了寒,又……操劳过度之过。”
说着瞟向萧桢,刚好后者也看过来,对上李思扬意味深长的眼神,脸一下就红了个透。
勉强止住咳,道:“说了没甚大事,不必唤你来的……咳咳……”
江永神色讪讪,但毕竟李思扬还是颇得皇上信任的,单抽出来一个军医,他还怕担责任呢。
李思扬道:“虽说是药三分毒,但皇上咳的厉害,还是要镇一镇,我前些日子从老师那里得了个方子,主药是鱼腥草,药效不强,配些滋润的药材,熬了喝下也好。”
又道:“皇上劳累一天想必还没吃饭,微臣开个药膳的方子,做了服下也是顶些事的。”说罢一躬身,退了一步。
萧桢一挥手,唐林带着李思扬去写方子,桌案上还堆着一大堆如山的奏折,其中一副半摊着,李思扬瞟到:‘九重天子,坐不垂堂,伏惟陛下为社稷计’然后被压住,露出末尾的‘臣百拜顿首。臣吏部给事中某某某’
八成是哀求皇帝回京的折子吧,李思扬心里想着,一抬头,帐里的人竟都去了,她看了看四周,心说,溜吧,刚抬着衣襟抬了左脚,就听见萧桢道:“进来……咳咳……”
李思扬左右看看,似乎是在跟自己说话,左右他今日已经寻欢作乐过了,不会再怎么着自己了吧,想到这,便迈步绕过屏风。
萧桢抬起眼睛,薄唇却紧抿着,这么一来,脸部原本就立体的五官更加深刻了些,他失笑:“在你这,朕就半点没有秘密了……”
李思扬想起这伤的来源,遂道:“有些话,微臣不知当不当讲。”
萧桢抬起眼来,哦了一声。
李思扬抬起羽睫,道:“当初追杀皇上那名刺客,臣后来在京城见过……”她又想起那个一袭白衣身背银枪的男子。
萧桢来了兴趣,道:“你仔细说说,当时是怎么个情形。”
李思扬原怕连累窈姝郡主,又想那事皇帝多半是知道的,又怕谎话编不圆,便和盘托出了。
萧桢凝神思索着,不一会刚想开口,却剧烈的咳了起来,李思扬只好上前去,给他顺着背。
“难道那是静王爷的人?”李思扬问道。
萧桢不置可否,却道:“当年沐王妃有个婢女为救主子,中了寒毒,她当时已身怀六甲,生下的子嗣天生带着一股寒毒,王妃怜她忠义,便将这孩子养在膝下……”
李思扬听得入迷:“后来呢。”
“死了,”萧桢语气平平,似乎这就是讲述一个故事一般:“可是朕的一位授业恩师却说过,这种寒毒,若加以引导,可转化为深厚内力,就相当于有了一个高手五十年的道行,若这个孩子再天资聪颖些,自然不可估量。”
还有这种事,李思扬瞠目结舌,即便要这样的话,也会折寿吧。
萧桢有些烦躁的挥了挥手,似乎想把脑海中的怪念头挥走,才看着她笑道:“早些休息吧,明日还要赶路。”
赶路……那就是要离开了,李思扬应了声是,躬身退了出去。
翌日一早,李思扬便收拾停当,随着唐林先出了辕门,见一对人护着一辆马车,马车后又跟数辆押货的板车。
瞧那些人神情严肃,威风凛凛,李思扬视线在他们身着的寻常青布棉袍上一闪而过,猜想着这下面是不是铮铮铁甲。
刚上了马车,就见唐林递上一个红木托盘,道:“万岁爷吩咐,请李太医先行更衣。”
李思扬垂目看去,见折叠整齐的领口露出白狐风毛,衣襟襟口折纸梅花,心中一悸,这难道是……
唐林笑的憨态可掬,道:“李太医,皇上说,这也是出于掩饰身份的考虑。”
李思扬接了过来,却没有说话,换,还是不换?
略等了小半个时辰,只听见繁多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李思扬紧接着听见男人们的谈话声,不多时,车帘子被揭开。
萧桢刚躬身想进入车厢,却见李思扬侧坐在东北角上,玉色琵琶襟褙子,同色绫裙,左肩的一朵红梅映雪怒放,衬得她小脸如玉,丹唇如点朱,一双眸子,不安的转来转去,更添了些灵动在里面。
李思扬被他看的不好意思,抬手理了理鬓脚,许久不梳女子发髻,只挽了几绾,拿发带系了,是不是很乱?
“皇上?”江永催促了声,毕竟萧桢这不上不下的姿势很是诡异。
萧桢这才反应过来,上了马车,眼睛始终没离开她的脸,嘴上道:“在外面,你还是做女子装扮吧。”边说边贼兮兮的顺着那雪白玉颈往下扫去。
李思扬只觉得局促不安,双手捏着衣带,这副神态更是撩人心绪,“臣……臣还打扮回去吧,毕竟不太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若不是考虑在军营,前几日便叫你这么穿着了。”萧桢说着,觉得口干舌燥起来,脑子里胡乱的过着各种各样的画面,他也没心思去看了。
“皇上,您……”李思扬看着一滴一滴滴到雪白的羊毛地毯上的血迹,递出了手里的帕子,见他呆傻着不动。
只好向前挪了挪,拿帕子护在口鼻处,托了他后脑,道:“还是这样呆一会吧。”
萧桢抬手拿住帕子,李思扬闪电般抽手,微微掀开帘子一脚,向外望去,见处处一番萧瑟之象,许多田地里还堆着厚厚一重雪。
回头只见萧桢已扔了帕子,鼻子下还残存着一丝没擦拭干净的血迹,靠着车壁坐着。
见她看向自己,才道:“朕不说,你似乎从不开口问。难道你不好奇,咱们这是要去哪?”
李思扬笑了下:“去哪?”
萧桢有些意兴阑珊,道:“大同。”
大同?
鲜卑人所居住过的地方,孝文帝从这里迁都至洛阳。李思扬再次看了看他,总觉得,他骨子里应该有着那么一丁点儿的鲜卑血脉,豪放,善战,却又很风流。
如此想来,又开始怀念起草原驰骋的洒脱了。
他掀开车帘,一股清新的空气铺面来,唇角也就勾了起来,笑道:“原本在正月十五前出来,还想带着你去看看这北地的闹市榷场,观观灯的,不成想事情多,朕也就给忘了,等到了大同,据说那里有河灯会,路上赶一赶,兴许来得及。”
李思扬暗笑,这能忘,你咋忘不了找女人呢,便不知为何接了一句:“大同的姑娘,似乎也很美呢。”
萧桢眉眼弯弯,她这是在吃醋么?怎么以往那些后妃争风吃醋他想想就讨厌,可她这小醋一吃,这么开心呢。
便也接了句:“是么?朕可要好好看一看,是否是言过其实了?”
李思扬也笑:“嗯,听说这北方的男儿格外豪壮呢,臣也要谢陛下给臣机会,来见识一番呢。”
萧桢憋的够呛,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不再搭理她。
高兴玩了,又想那可不是近地方,来回加上在那里盘桓,多半要小半个月了,想到这又担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