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风光无限好,京城里却是只是愁杀人了。
坤宁宫里,靳淑敏身着大红色绣龙凤对襟褙子,头戴凤冠,正襟危坐着。
那里靳夫人接了官窑莲叶形茶盏喝了口茶,脸上露出急色来。
靳淑敏不动声色,屏退了众宫人,只留下贴身侍候,陪嫁的丫鬟暖香,才道:“究竟出了何事,母亲竟急成这样,连个体面都不顾了,急火火的进宫来。”
靳夫人压低声音道:“那件事,多半不好了,”边说眼泪便出了眼眶,拿了帕子擦拭着道:“你父亲贪墨军饷的事,多半是保不住了。”
靳淑敏一惊,见母亲只是嘤嘤哭泣,什么话也不说,大为着急,又不敢高声,只板起脸道:“母亲,事到临头,您就只知道哭?当初女儿怎么劝您来着,做事不要顾头不顾尾,丢了咱家的体面,这下,女儿都要被您连累死的,嗨。”
边说便沉重叹了一声。
靳夫人怒道:“好啊你,打量做了皇后就不认自家人了,什么体面,还不都是花银子买来的,想当初为你晋这坤宁宫大位,咱家花了多少银子上上下下打点?这宫里的内侍,哪个不是大胃王,三四千两银子下去,还只跟挠痒痒一般,你莫要忘了,你如今虽为皇后,可不得恩宠,还不是得靠咱们都督府过日子,现在好了,竟敢跟为娘的摆起脸色来了。”
靳淑敏噎的狠了,狠狠攥了下宝座上雕花扶手,才又道:“您也知我不受宠,在这宫里的日子不好混,那您又何苦送了我来吃苦?”
边说边想起这后宫的凄清岁月,越发顾影自怜,嘤嘤哭了起来。
靳夫人见她如此更加恨铁不成钢,道:“你个贱妮子,哭哭哭,我怎的养出你这么个不中用的来。”
靳淑敏咬了咬牙,哼道:“别打量我不知道,你在外借着我的名头大把的捞银子,不过是想把三妹送上龙床,她年纪小,你们就把我送进来,先占个地儿罢了,每年宫里孝敬的银子,只怕连个零头都不及。这会子出了事,倒想起我来了,哼!”
靳夫人被她说得有些心虚,狠狠一咬牙,帕子早被扭成了麻花:“好了,我的好姑奶奶,快别跟自家人滞气了,我还不是急的?为了你妹子才把你送进来,你是听谁在背后嚼舌,看我不拔了她的舌头根子,”
边说边恶狠狠的瞥向暖香,吓得后者一个哆嗦,又道:“天地神明作证,我若起了这个心思,定然不得好死!”
这样,靳淑敏才平静下来,道:“母亲也别发这毒誓,知道的是母亲疼我,不知道的,还当我大不孝,咒起亲娘来了。”
靳夫人被憋着了,拿帕子的手护着心道:“都这样,姑娘还不能解气,难道东窗事发,对姑娘就有好处?”
靳淑敏哀哀叹了一声,道:“罢了,左不过我再去求求太后,拿些银钱打点上下的内侍罢了。”这是明摆着要钱了。
可怜她心里却道:皇帝如今在外头,就算在宫里,也是极为不待见她的,她说得话不起反作用才怪,只有靳夫人还认不清现实,觉得皇上会迂腐的顾念夫妻情意。
靳夫人无法,只好硬着头皮,答应送银子进来。
而宫里的司礼监正堂,王士彬也是头皮发麻,试探着道:“皇上出京,怎的事先公公竟没得到消息么?”
曹锦心说是没有啊,可他不能说出来,说出来这帮见风使舵的猴崽子知道他圣宠见衰,还不轻视了他去。
因此只道:“咱家身为司礼监秉笔太监,又怎会不知道,只不过皇上的意思是不让声张,杂家自不敢违拗圣意。”
王士彬多精明的人,心说,你定然是不知道,这欺上瞒下,歪曲圣意的事你干的还少吗?嘴上道:“属下也知道这事已过去了,追究也追究不出什么,但是,那件事,公公得留心啊,若是被皇上知道了,咱们俱都是吃不了兜着走啊。”
曹锦眉毛一跳,他自然知道,皇上对他虽恩宠,但是他也知道皇帝的痛筋在哪,皇上一心一意想效法甚至是超越先祖,创造出一番功勋,一直在整理西北军事,若知道他在以次充好,贩卖假药,多半……
想到这,才道:“你放心,咱家岂是不知大局之人,这件事咱家早有计算,不说那军营里的军医都是拿人手短,不会活腻歪了去告发咱们,就是皇上身边……嘿嘿,自然能保住这个秘密,你放心吧。”
王士彬深知,他这是埋下了暗线啊,悬着的心微微放下了些,又道:“不如今年,给那边的分红多些儿个,也省的那边不忿,坏了事。”
曹锦心道,又算计着咱家的小金库呐,好啊,要分分你那份儿,甭打咱家的主意,于是道:“王院判果然大度,那些人定然感激你,咱家这就让孙忠去办这事,这小崽子机灵,定能办好。”
王士彬肉疼,恨不得打自己一嘴巴子,吧嗒吧嗒低垂的眼皮,无可奈何。
“瞧,果然赶上这河灯节了吧。”萧桢笑嘻嘻道,扶了她手下了马车,见她披了件品红织锦羽缎的斗篷,玉色遍地绣玉兰花的小袄,葱绿百褶裙,腰间系了条五彩丝绦,乌云紧绾,只簪了根镶了南珠的金钗。
越看越喜,索性拉了她手,道:“咱们四处转转,崔湜都打听好了,呆会去城南的明月楼用膳,一会儿定还要放回河灯才算罢。”
不先去晋王府邸么?李思扬心中微诧,后来又想,莫非他是想在之前打听打听民情?
果然,见他四处询问打听,诸如大白菜多少钱一斤,鸡毛菜多少钱一斤,大米白面多少钱一斤等等。
只苦了暗中护卫的锦衣卫,对于保护这个流动性极强的目标工作量成倍翻番,亏了及时调动了潜伏在本地的番子。
李思扬看着一袭秋香色缇花袍子,做富家公子打扮的萧桢,觉得或许,她不怎么了解这个皇帝,三年前的灾情并没波及这里,加之晋王府邸在此,故而,一切都显得繁华富贵。
“小官人,买件首饰给少奶奶戴吧。”摊贩见他杂七杂八问了一通,借机做起了生意。
说话间偷觑了一眼蒙着面纱的李思扬,虽只看见眼眉,但这小娘子长的可真好,只是身上没什么首饰,素净了些。
萧桢瞧了瞧身边一直安安静静呆着的李思扬,又看了看摊子上低劣的珠翠,摇了摇头,最后挑了个绞丝银镯子,镯子上还缠着细小的银铃儿,有些趣味。
不由分说的给李思扬戴在腕上,李思扬不知为何就想起木槿来,顿时心虚的很,摘下镯子扔回摊子上,掉头就跑。
跑出数十步,到了处人际少些的地方,才大口大口的吸了几口干洌的空气,背后传来脚步声,萧桢就赶了上来,担忧的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李思扬摘下面纱,定定的道:“微臣还是做男子装扮吧。”
萧桢眼中的喜色一点点敛去,唇角勾起,却让人觉得那里满是讽刺。
“随你便!”说罢转身走了。
完了,不该在这位祖宗兴头上把人给得罪了,李思扬暗暗后悔,一面快步跟上,一面想着有什么法子能缓解一下。
忽然间听半空中传来一声尖利的:“小心!!”
她一惊,脚下顿住,还没回过神来,身子被拉入一个宽阔的怀抱。
啪!与此同时,原本自己站立的地方一盆花摔得粉碎。
李思扬开始后怕,这盆要是落在自己头上……
揽着自己的有力的胳膊似乎还在轻颤,一抬头,被萧桢更紧的收在怀里,下颌贴在她额上,低低安慰道:“没事吧,你没事吧。”
李思扬越过萧桢的肩膀看过去,只见江永冷漠的神情,唐林指着楼上跳脚大骂,楼上露出一个小孩的脑袋,眼神怯怯的。
以及,崔湜那有些怨毒的眼神。
她一颤,萧桢还当她是在害怕,低低的哄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何必生这个气,险些害了你。”
李思扬心里突然生出一股酸酸涩涩的感觉,从小到大,何曾有个人对自己这样体贴,这样好。
可为什么,他是皇帝?她咬了下舌尖,感觉到刺刺的疼,才推开萧桢道:“公子,我没事。”
萧桢又把着她双臂上上下下看了一圈,才松了口气。
李思扬看见已登门的锦衣卫道:“不过是个孩子,告诉他爹娘严加管教就是了,况且,也不宜暴露身份。”
萧桢没有点头,脸色又冷下来。
只听见楼里传来争吵声,女子凄厉的叫嚷声。李思扬一奇,抬头看去,问门左旁摆茶叶蛋摊子的老伯伯打听。
那老头儿倒是个好心人,提醒道:“你们是外乡人吧,有所不知,快别争吵了,没砸着就是万幸了。这家人呀,你们惹不起的吆。”
这下子倒触了萧桢的逆鳞,只见他冷笑一声,道:“老人家倒是说说,看是多厉害的权贵,竟是这样惹不起了。”
萧桢眯了眯眼睛,冲崔湜使了个眼色,后者躬身领命,朝楼里去了。
李思扬心惊胆战,拉了拉他衣袖,示意他别多事了。
萧桢趁势拉了她手,捏了捏,意思是你别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