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希……我记住你的名字了,你亦须记着,你我绝不可能后会无期,除非……你死或我亡!”穆天被崔觉英拉走之前,看着仍未回神的乔希说道。
至所有人各归各位,只剩下华如松之时,乔希这才动了动,看着嘴角红肿兼裂开的华如松,哇一声哭了出来。
这一带着疑虑、愤怒、恐惧的痛哭一旦敞怀,非但没有消减之迹,反而如燎原的火种,愈哭愈烈。
静立一旁的华如松终于忍受不了,对着她道:“这就是你多管闲事、争强好胜、自以为是的结果,是你咎由自取。”
这一次,乔希没有反驳,抬着泪眼看着他,渐渐变嚎啕为低低的啜泣。他说得没错,若不是她天真地以为自己能独挡一切,又怎会遭此一劫?
但她与穆天之间,就算不是以这种方式,亦会以另一种方式遇见,根本就无法回避,只是当时的她又怎会明了?
华如松取出他随身携带的手帕,擦去她脸上喷涌不断的泪珠,终于软下声道:“好了,哭也于事无补,如果你非得坚持,吃完饭再哭。”
乔希接过手帕自己擦了一通后,破涕为笑道:“弄脏了,洗干净再还你。”
“不必。”
回春医馆。
趁着侯晋为华如松处理伤口之际,乔希将中午发生的事大致同侯晋讲了一遍,侯晋听罢,问道:“听穆天的口气,他是缠上徒儿你了?为师看徒儿的表情,好像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
乔希点头笑道:“这还得靠师父帮忙。”
“噢?怎么个帮法?”
“很简单,师父呀,为保你徒儿长命,不让你白发人送黑发人,你一定要为徒儿配置一味毒药。”
侯晋脸色一寒:“毒药?徒儿你想以毒杀人?”
“哎呀师父,徒儿哪有这么邪恶?徒儿想要的毒药,只须在危机关头能迅速致人昏迷,而不会夺人性命。徒儿并不想害人,但求自保而已。如何呀师父?这么小的请求你不会不答应吧?”
侯晋皱眉道:“我的乖徒儿呀,为师是个救死扶伤的大夫,从未做过害人之事,就算徒儿你是为了防身,就算为师略懂一些毒药的配方,亦不能违背悬壶济世的根本。”
乔希失望地噘嘴道:“师父可真小气!一点也不心疼徒儿。”说完故意坐得离他远远的。
华如松的伤处理好后,侯晋走到他的那些放药的格子柜前,寻出一个药瓶,取来递给乔希道:“拿去!以后可别再说为师不心疼你!”
乔希大喜过望,接过瓶子道:“哈哈,原来师父是个说一套做一套的假正经!不过,师父这是什么毒药?要如何用?”
侯晋的一双小眼瞪到最大,不满道:“谁说这是毒药?”
“不是毒药是什么?”乔希眼睛一转,窃笑不已,他一定为了顾及脸面,不肯承认给她的是毒药吧?
侯晋指了指她的脖子,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徒儿呀你想多了,这是用来消除牙印的药水而已。”
话落,一边的华如松竟也鄙夷地轻笑了一下。
乔希既失望又生气,正准备赌气地将药瓶掷于地时,突然想到天热时会露出外面的脖子,又讪讪地收回手,恼怒地瞪着他们。
这时,突然从门外传来一个极具挑衅的声音:“飞烟,你要的毒药,我有!而且,还多得很呢!”
乔希与华如松闻声皆看向站在门外的妇人,只有侯晋未动,本就瘦削皱巴的脸一时间更是褶皱纵横。
“媚姨!”乔希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袁明媚,愿赌服输,你已食言过一回,可别再犯第二次!”侯晋毫不客气地阻止她踏进医馆一步。
袁明媚叉腰站在门槛处,不怀好意地看着侯晋,美眸中透着一丝不容阻挠的玩味之意,笑道:“侯老头你可别忘了,老娘与你打的赌,可有一个重要的前提。”
侯晋沉着脸不语,乔希见袁明媚朝她眨了眨眼,马上知趣地配合她道:“是何前提呀?”
袁明媚暗中朝她竖起一个大拇指道:“前提是,我袁明媚喜欢他袁老头,可如今,老娘已经变了心,喜欢上别的男人了。”
侯晋眼一斜,咬牙切齿道:“一派胡言!”
乔希接上袁明媚的话道:“啊,如此说来,前提失效,打的赌也便自然消亡,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哎呀媚姨,你还站在那儿干什么?快进来呀。”
“好啊!”袁明媚朝着侯晋媚眼一挑,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乔希连忙拉出一张凳子请她坐下,且奉上一杯茶。
“徒儿你无须对她如此殷勤!”侯晋不满地说道。
“呵呵,嫉妒了?”袁明媚得逞似的白了侯晋一眼,喝了一口茶看着乔希道,“飞烟,你可知侯老头一直不肯娶媚姨的原因是什么?”
“什么?”
“人生有许多事呀,是可以选择的,譬如衣服,譬如相公,又譬如生死……但也有许多事呀,选择不了,譬如爹娘。无论我袁明媚的爹是好人还是坏人,是疼惜我还是与我关系断绝,我们之间的血缘关系是无论如何都斩断不了的。”
“我爹便是郅明王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毒王袁恙,眼下流行于世的各类毒药有九成以上皆出自他之手。他对制毒有着浓厚的兴趣,但对于用毒害人,却并不热衷。他卖毒给有钱人,最初不过是为了养家糊口。当我们全家过上好日子后,由于娘觉得罪过,爹便答应她不再卖毒。”
“当时爹在制毒方面已有了很大的名气,为了躲避那些趋之若鹜的买毒之人,爹带着我与娘频繁搬家,但结果总是事与愿违。爹本就不是一个见钱眼开之人,为了他最在意的家人,任何人向他买毒,他皆会无情拒绝,久而久之,找他买毒的人的确日渐减少,但大多数买毒之人,都不能算是什么好人。终有一天,一个被爹屡次拒绝的有钱人,用爹曾经卖出去的剧毒害死了娘。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娘在临死前含笑望着爹的模样,她摸着爹的脸道:‘相公,这是报应……报应,央儿能替你承担罪孽,今生无悔……’”
“娘过世以后,爹整个人都变了,他没日没夜地制毒,将那些向他买过药的人统统毒死,我以为毒死那些人后,爹会回到原来的样子,可爹却变得更加疯狂,但凡他看不顺眼的人,都会用毒……”
“唯独在我面前,爹才会表现出他曾经的温柔与慈爱,他怕我受到坏人的伤害,开始为我配毒,教会我用毒、解毒。爹自滥杀无辜之后,仇家亦是愈来愈多,我能躲过仇家的追杀活到现在,离不开他为我特指的毒。”
袁明媚顿了顿,眼中已有泪光在闪烁,喝一口茶继续道:“说起来,侯老头能成为一代神医,在一定程度上亦是拜爹所赐,若非爹杀光了他的全家,他又怎会立志学医,誓将爹所制的各类剧毒悉数破解?只可惜,当他能破万种剧毒之时,爹却突然在娘的坟前自杀……报仇之心虽扑了一场空,却有了另一番举世无双的成就……”
乔希将她杯中的茶水斟满,道:“媚姨,你的意思是说,师父不肯娶你,不是因为他不喜欢你,而是因为你是他仇人的女儿?”
袁明媚将茶一口喝尽,站起来苦笑道:“飞烟可真聪明。刚才我一直靠在墙边晒太阳,你在明味楼的遭遇我顺便也听到了,看在叶泠风的面子上,我很乐意送你一件最为轻浅的毒。”
乔希眼睛一亮,兴奋道:“真的?”
“媚姨怎会骗你?”袁明媚从兜里掏出一个红色香囊,递给她道,“此毒无色无味,叫作‘呆木粉’,只须服下丁点,人便会在瞬间变得像根呆木似的,一动不能动。此毒无须解药,半个时辰后自解。你先拿着,用完之后,来找媚姨,媚姨可以再送你一些更有趣的毒。”
乔希捏着香囊,细细端看,激动道:“多谢媚姨!”如此一来,不论是穆天,还是其他欲伤害她的人,她也可以有招架之法了。
袁明媚笑道:“只可惜媚姨只有用不完的毒,却没有传承我爹的制毒之术,不然,飞烟就好拜媚姨为师,哎,让你跟着这么古板的老头真是委屈你了呀。”
侯晋此刻的脸已经黑成一团。乔希望着两个表情各异的人,亦很犯难。原本她还打算想尽办法撮合他们二人,可现在,突然知晓侯晋不接受她的原因是灭家之仇,平心而论,换做是其他人,这一心理关恐怕都难以通过吧?
穆天住在云来客栈的一间上房内,正静静地斜躺在床上,若有所思。
那双带着厌恶与痛恨的眼睛,是他自成年后,无法摆脱的梦魇。眼睛的主人除了看向他的眼神是清晰的外,其他部位皆模糊一片,他甚至不知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他没有想到,当遇见与梦中有着类似眼神以及同样味道的人时,自己竟会那样激动,那样不可理喻?他是一个自控能力极强的人,可是面对那人,却那般凶狠地咬了下去,似在报复某种道不明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