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曼，你说咱这样，是不是有点……”



    仲水曼正在煮面的时候，荆一书靠了过来，神色有些赧然。



    仲水曼眼睛一转便明白荆一书想说什么了，心里隐隐约约地就窜上来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恼火，正好面可以出锅了，仲水曼手脚麻利地将面装进了碗里，冲荆一书一努嘴，“喏，赶紧给客人送过去，别磨磨蹭蹭的。”



    看着荆一书为客人送面的背影，仲水曼轻声叹了一口气。这个荆一书，性格总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平日里脾气冲的跟什么似的，却又小心翼翼不愿得罪了身边的任何一个人，要说善良这一项么，荆一书真是没得说，可人若是太过善良了也未必就是一件好事。



    正当仲水曼想得有点出神时，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突然就钻进了她的耳朵里，惊得仲水曼险些将盛面汤的勺子掉在地上，抬眼一看，心里登时有种乱七八糟说不出来的烦乱，那正一脸欣喜出现在不远处冲自己挥手的人，不正是大姑姐荆桂清么。仲水曼再伸长点脖子往后一看，果然，大姐夫带着两个孩子，还有二姑姐一家三口，一个也不缺。



    荆一书也听到了荆桂清的声音，忙走上前笑脸相迎，招呼他们来面摊坐下。



    抬头瞄一眼太阳，明晃晃的，仲水曼估摸着此刻的时间要比之前两天他们来蹭饭的时候，要迟不太到一个时辰，集市上的人都快要走干净了，难不成就为了蹭顿早饭，大姑姐和二姑姐就带着这么一大家人找了一个早上？



    “唷，大姐，二姐，你们这是看天气好，早早地带着孩子们出来走走？”仲水曼用一如既往地热情笑容招呼着他们，只不过这微笑实在有那么点儿违心。



    “啊？我们是那个……”



    荆桂清嘴皮子一掀就打算开始讲，却被荆桂蕊偷偷地拽了一下给打断了，刚要回头问荆桂蕊干嘛时，只听荆桂蕊柔柔地不紧不慢地说到：“嗯，可不就是么，看这几天天气好，就约着一起出来走走，你们怎么搬到这儿了？以前的地角不行还是怎的？”



    仲水曼早就料到了二姑姐会这么问，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哪儿呢，之前的地方也是挺好的，但我们这生意不是刚开始做么，打算找几个人多的地方挨个待一阵，看看哪的生意最好，往后再定下来就是。”



    “说得是呢，水曼的脑子就是灵光，换成咱哪想得出这个来。”荆桂蕊抿唇一笑，道，“成，那你们快忙吧，我们也不耽误你们做生意了。”



    “走，咱们再去前头走走，听说新开了家布庄，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料子给我家巧锦扯身衣裳。”荆桂蕊又冲身后的巧锦等人招招手，“走啊，还愣在这干什么，别耽误你们大舅舅做生意。”



    听见自己的娘这么说，巧锦的眼中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来，但还是乖乖地跟在荆桂蕊身后，向前走了几步，锦兰却不依了，嘟着嘴一甩手闹起了别扭。



    “我不走，我饿了，我要吃面。”章锦兰看起来满肚子的不高兴，紧紧地扯住哥哥的袖子，“我才不要继续走了呢，我就是要吃东西，我饿了！”



    “胡闹个什么，还不快走。”荆桂清微微板起了脸，心里却乐得什么似的，恨不得这会就好好夸一夸自己闺女懂事，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听话，不准再闹了，你们再赖在这里不走，我可就走了啊。”



    荆桂清这样说，本意是想让章锦兰再央求几句，到时候就算只是为了面子，想必仲水曼也会挽留他们吃碗面，他们这一早上的辛苦也就不算白费了。只不过荆桂清没有想到一点，小孩子的性格是最直白的，从来都是见到什么说什么，也不像大人肚子里有那么多的弯弯绕，更不会去认真思考什么场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于是，接下来周围的人都清清楚楚地听到章锦兰带着哭腔地抱怨了这样一句：“娘你骗人，我说肚子饿的时候，你明明告诉我找到大舅舅的面摊就可以吃面了的！”



    这句童稚之言里包含的意思是什么，仲水曼只需要稍一思索再加上对二位姑姐为人的了解便能想个清清楚楚，想必大姑姐二姑姐今儿一大早便早早地去了他们之前摆摊子的地方没有找到人，又不愿意花钱在外面吃，就忍着肚子饿找了整整一个早上，这四个大人到还好说，恐怕三个孩子早就耐不住饥饿了。仲水曼此刻都有些不敢相信了，到底是有多吝啬多抠门的人，才舍得让自己的孩子忍饥挨饿地在街上走这么久的时间，只为了能吃到一碗免费的汤面？若这是一户贫穷到揭不开锅的人家也就算了，但大姑姐和二姑姐良家，随便看看哪个都不像是穷到吃不上饭的。



    仲水曼真想就这么装傻充愣下去，就是不招呼他们坐下来吃面，好好饿他们一回，但抬眼看见饿得眼泪汪汪的章锦兰，这刚硬起来的心一下子又软了回去，不管大人做了什么令人厌恶的事情，孩子总归是无辜的。



    荆一书向来疼爱这几个孩子，那种疼爱的程度几乎要同他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此刻一听说章锦兰饿了，心疼地赶紧招呼他们来坐下，帮忙打下手好让仲水曼快点煮好面。



    好在这个时候吃面的客人已经不多了，断断续续地来那么零星二三人，就算一直坐着荆桂清她们这些人，倒也不至于出现没有地方坐的客人。



    三个孩子显然是饿坏了，尤其是章源丰，正处在长身子最要紧也是最容易饿的时候，几口便将面碗扒了个底朝天，也不客气，直接便嚷着想再吃一碗，两个妹妹有样学样，也赶紧吃完了自己的那一份，不管自己还能不能吃得下，也嚷着要再来一碗。章锦兰的小肚子已经撑的鼓鼓的了，一看便是吃撑了的模样，第二碗能不能吃个一口半口的都是问题。



    仲水曼本着不愿浪费的精神，在煮面之前又问了一遍章锦兰，是不是还能吃得下。



    “锦兰，小肚子都鼓起来了，第二碗还能吃得下么？”仲水曼笑着将汪巧锦的面搁在桌上，顺手摸了摸章锦兰的脑袋。



    章锦兰刚才不过就是附和着哥哥姐姐喊的那一句，是不是真的还能吃下第二碗方才她连想都没有想过，现在被仲水曼再这么一问，顿觉自己的肚子有些鼓胀，一点儿都不想再吃了。



    章锦兰想了想，打算收回自己的要求，还没等她说什么，荆桂清的嗓门早早地便扯开了，“哎呀你这个孩子，这有什么好磨蹭的，还想吃直接说就是了，自己家的地方有什么不好意思，想吃就再要上一碗就是。”



    刚刚才到了嘴唇的话被荆桂清这么一打断又吞了回去，往日在家里，荆桂清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章家上上下下无论什么都是她说了算，在章锦兰的心里早已经有了这种认定，那就是娘说的一定是对的，娘说什么就得去做什么。只是章锦兰现在有点搞不懂，刚才娘那样同自己说，是让自己要还是不要呢？章锦兰有些犹豫起来，最后还是觉得自己应该要上一碗，于是便点头对仲水曼说道：“嗯，我能吃得下。”



    人家都这么说了，若是再不去煮上一碗新的，难免看起来有点像是不舍得给孩子吃一样，仲水曼只得重新煮了一碗，端上了桌。章锦兰现在已经吃得饱饱的了，看着这碗面实在没了什么食欲，勉强扒拉了几根面条，便开始磨磨蹭蹭地玩起了筷子，再不见她吃一口，一碗面几乎原封不动地剩了下来。直到姑姐两家离开，那碗面都再没有人动过。



    仲水曼看得很是心痛，多好的白面条，面条不吃也就罢了，上面铺着的肉丁也是几乎没怎么动过，又不能收回来，哪怕是收回来打算自己吃，让客人见着了也不好，保不准会以为自己这儿的面里头加了剩的，不干净。其它的客人也不是没有过剩下的情况，但基本上剩的都是极少的一口两口实在吃不下的，倒了也不可惜，现在面对这一碗好端端的面，若是也倒给农户当潲水还真不舍得。



    街角处向阳的一块小空地上，正躺着一个乞丐，瘦骨嶙峋的模样，仲水曼便端起那碗面，走过去倒给了那个乞丐，这乞丐估计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方的人，一见到自己饭盆里的白花花的面条两眼便射出精光，一边对着仲水曼连声道谢，一边急吼吼地往嘴里塞面条，噎的直翻白眼。



    乞丐的吃相狼狈不堪，看得仲水曼一阵心酸，老实说，她宁愿拿这些面条免费送给这些没东西吃的可怜人都不想便宜了那两位爱贪小便宜的姑姐，起先两个姐夫还有点自觉，吃完面还晓得要向外掏钱，后来也不知道两位姑姐在回家之后说了些什么，今儿那两个姐夫在吃完面之后连点假装的表示都没有了，好像这家面摊是他们自己家开的一样，吃得极其心安理得。



    仲水曼怎么也想不通，为人正直到刻板的荆老爷是如何养出来这样的两个女儿的，就算黎氏平日里吝啬了一些，但像这种贪小便宜到了无言无耻的地步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真不知道这两个姑姐如此恬不知耻的性格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