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仲水曼同荆一书一起收拾好面摊回家时，一进门便听见了黎氏悲悲切切地哭声，以往仲水曼也不是没见黎氏掉过眼泪，但像今天这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哀痛欲绝还是第一回，二人对视一眼，慌忙关好大门扔下东西便往荆老爷的院子里跑。



    荆一书腿脚块，跑在前头拉着仲水曼，二人推开房门，便见到黎氏斜靠在椅子上，两只眼睛已是又红又肿，哭声也已经有些嘶哑，看起来像是已经哭了许久的样子。最令人惊讶的是，一贯最厌恶听到黎氏哭哭啼啼的荆老爷这回一反常态，不但半句埋怨斥责的话都没有，反而坐在一旁，握住黎氏的手悉心安慰着，手中还握了一方帕子，应该是帮黎氏擦泪用的，再仔细一看，荆老爷的眼圈也是微微泛红的。



    “爹，娘这是怎的了？”



    荆一书蹑手蹑脚地走上前，也不敢大声，极轻声地问到荆老爷发生了什么事，而自打他们进门的那一刻到现在，黎氏连头都没有抬过，没有向他们这边看过一眼，兀自哭得哀切。



    荆老爷哀叹了一声，眼圈红了红，又硬是将眼泪忍了回去，等情绪平静一点了，荆老爷才开口说道：“今儿早上，你们刚出去不久就有人来送信，说是你姥爷没了。”



    荆一书倒吸一口冷气，显然有些反应不过来，仲水曼一时也有些不能接受。荆一书的姥爷曾经来过荆家，是个白头发白胡子就算不笑眼睛里也透着慈祥的一位老人，除了听力有些不佳外，身子骨却很是硬朗，脸色也很是红润健康，当时大家还曾戏言，说这是老寿星保佑，定能长命百岁。谁曾想，只是过了短短的几年，人便说没就没了。



    荆一书的眼泪也忍不住了，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好一会儿情绪才缓和过来，站到黎氏身旁俯下身，瓮声瓮气地劝了几句黎氏，又道：“娘，你也别哭了，赶紧收拾收拾吧，等会我就去喊浩光回来，咱不得去给姥爷奔丧么，娘你要再这么哭下去，等会哭得头晕了没法赶路。”



    “一书说的是，我知道你心里头难受，我这心里头也不好受，但咱得先过去，先见见咱爹的最后一面不是。”荆老爷也开了口，竟是难得的温柔语气，眼泪一个不小心涌出来一滴，又慌忙用衣袖揩去，生怕被人看见。



    不得不说，荆老爷是个极为重视孝道的人，荆老爷重视孝道不只体现在他对自己的父母双亲，对待黎氏的父母亲荆老爷也是极孝顺的，往日里但凡有个什么特别的吃食，只要有荆老太太的一份，就必定会有自己岳父母的一份。也因了这份孝心，黎老爷子向来对这个女婿很是满意，上了年纪之后还三不五时地便来荆家住几天，往后年纪越大，来的次数也就越少了。



    荆老爷同荆一书又是一番好言相劝，好不容易才劝得黎氏止住了哭声，只是那眼神看起来仍是茫茫然的样子，一看便是刚刚遭受了什么极大的心理伤痛。见黎氏平静下来了，荆老爷便让荆一书去喊小儿子回来，荆一书抹了把眼泪便快步走了出去。



    荆浩光的铺子并不算远，不一会儿兄弟俩便一齐回来了，听说姥爷去世了的荆浩光也是眼圈通红，好在情绪还算稳定。



    这次去黎家奔丧，仲水曼和柳佩蓉这两个儿媳妇是不必跟去的，荆老爷同仲水曼叮嘱了几句要好好看家之类的话，连午饭都没赶得及吃便带上包裹同黎氏和两个儿子急匆匆地出了门。



    待到荆老爷他们离开后，仲水曼也没了吃午饭的心思，只告诉宋叶儿这几天要少做四个人的饭菜后便去了柳佩蓉的房间。此刻的柳佩蓉正在捣鼓着一双红色的小绣花鞋，见到仲水曼来便喜气洋洋地举起手中的鞋子，“嫂子你看，我这些日子闲的没事干，给祥薇做了双鞋子，看着颜色多喜庆，祥薇穿上一准好看。”



    “祥薇还真是个有福气的，有个这么疼她的婶婶，要不哪来的这么好看的鞋子穿。”仲水曼也不同她多客气，便将鞋子收了下来，“等会回去我得让那小丫头亲自过来好好谢谢你才成。”



    “谢什么，不过就是双鞋子，又废不了多少面料的。”柳佩蓉起身为仲水曼倒上茶水，笑道，“对了，嫂子，前些日子我姐姐不是来看过我么，给我带了块布料挺好的，你帮我看看，做件什么样的衣裳好看。”



    柳佩蓉向来是个快言快语的，尤其心情好的时候，嘴巴跟连珠炮似的，仲水曼自打进来便没插上几句话，本想告诉她黎氏父亲去世的事情，现在又不忍拂了她的好兴致，只得耐心地等着柳佩蓉开箱子找布料。



    柳佩蓉取出的是一块紫红的面料，颜色看起来很是喜气洋洋，柳佩蓉举着布料在身上比了几下，道：“怎么样嫂子，这颜色是不是衬得人脸色也好看？”



    “好看是好看，不过这些日子你最好还是别穿这些个颜色。”仲水曼总算有了插嘴的机会，道，“你是不是还不知道，咱婆婆的父亲去世了的事儿？”



    柳佩蓉捂着嘴巴，低低地惊呼了一声，“那老爷子，走啦？”



    仲水曼点头，“你一直在家，我还以为你是知道的呢。咱娘哭那么大声，你就没听见？”



    “哪能听不见，这不是没往这上头寻思么！”柳佩蓉讷讷道，“起初我听见咱婆婆在屋里头哭，还当是她同咱公公又吵了架呢，压根我就没往这上头寻思啊，不过想想也是，老爷子都那么大年纪了。”



    “唉，生死这回事，谁能提前预料得到呢。其他的事儿估计也用不着咱管，只是那些个喜庆颜色的衣服，咱们这阵子最好是别穿了，省的让咱婆婆看了扎眼又闹心的。忍也就忍这一阵子，往后有的是机会穿呢。”仲水曼怕柳佩蓉记不住，又叮嘱了几句。



    “他们大概得住多少天才能回来？”柳佩蓉突然问道。



    “这个么，好想也就是过个三五天吧。”



    仲水曼还真没有参加过这个年代的葬礼，具体要办多少天大概要举行什么殡葬仪式更是通通不知道，只是似乎听到荆老爷说过约摸三五天就能回来。



    这三五天里，荆一书不在，她也没法出去卖面了，虽说面摊不大，下面还有轮子，但现在的路毕竟不像千百年后那么平坦好走，要她一个女人推着来回还真不是件容易事。同样的，荆浩光不在，荆祥磊还小，需要人时时照看着，柳佩蓉若是去照看铺子就顾不了儿子，若是想好好照顾儿子，又分不出心思来照看铺子，只得狠狠心，同仲水曼一起待在家里，等着其他人回来。好在家里还有荆祥薇和荆祥磊这两个小家伙，逗弄着他们，时间也不算太难熬。



    唯一感到高兴的，恐怕就只有宋叶儿了，荆老爷他们这一离开，饭菜就比往日少做了大多半，平日里繁重的活儿一下子变得轻快多了。但她似乎忽略了一点，荆浩光也跟着荆老爷和黎氏去到了黎家奔丧，在他不在的这几天里，柳佩蓉想要怎么折腾她都没问题。



    吃午饭的时候，柳佩蓉便开始挑起了宋叶儿的不是，指着一盘菜便开始骂起了宋叶儿。那是一盘嫩嫩的炒鸡蛋，平日里荆浩光同黎氏最爱吃这个，而其他人对浙菜则说不上喜欢或厌恶。



    “真是个活生生的狐媚子，男人都不在家里了，还是整天想着怎么勾引人。”柳佩蓉斜斜地乜了一眼宋叶儿，故意用筷子很厌弃地拨拉着盘里的鸡蛋，说了几句还嫌不过瘾，嘴里越发多地冒出了一些不干不净的话，骂的宋叶儿一直不敢抬头。



    骂归骂，宋叶儿做的午饭柳佩蓉可是一点也没少吃，不但自己吃的肚皮溜圆，还一个劲地往仲水曼和荆祥薇的碗里夹菜。由于一下子减少了四个人的饭量，宋叶儿一时有些不适应，做的饭菜有些少，四个人匀和一下凑合着吃大约也够，但柳佩蓉似乎打算撑死自己也不让宋叶儿吃饱，等到她们吃完，留给宋叶儿的便只有少得可怜的一点菜汤了。



    往日里，每当吃完饭之后，除了宋叶儿要留在这收拾之外，其他人一般都早早地离开了，但这一次柳佩蓉却闲闲地坐在了一旁，拉着仲水曼聊起了家常。宋叶儿明白，柳佩蓉是要等着看自己如何吃下那些藏羹剩饭，一时间窘迫地脸红到了脖子根。



    锅里已经没有剩饭了，方才盛饭的时候，是柳佩蓉抢着帮大家盛的，每一只碗里都堆得结结实实，高出了碗沿一大截，结果自然是谁都没有吃完。宋叶儿含着泪，将那三只碗里的剩饭拨进自己的碗中，又将剩下的一点点菜汤倒了进去，闷头吃了起来，一边吃，眼泪一边往下掉，捧着碗的手似乎也在微微颤抖。



    仲水曼看得心里一阵唏嘘不已，宋叶儿，本来是多好的一个姑娘，也不知道犯了什么邪，不老老实实地等着嫁人，怎的就非得上赶着来给人家当小妾呢，荆家又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也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现在看她委屈成这个样子，怕是心里早就开始后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