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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尘泥怎解冰心洁
    十一岁那年,我以高过分数线4分的成绩考到了重点初中。与我一起考到重点初中的,还有我的干姐姐艾妮。

    当时的我个子矮矮的,一脸的懵懂。

    新生报到那天,父亲带着我和艾妮姐一起去了学校,然后遇到了我一个远房的姑父,而我这个姑父还正好是我所在班级的班主任。

    姑父五十多岁了,瘦瘦高高的,很精神,人特别好,领导喜欢他,学生们拥戴他。

    姑父教了一辈子地理课,讲课从来不看课本,对教学内容他能倒背如流。我和艾妮姐跟着姑父读书,父亲特别放心。

    姑父的爱人,即我的表姑姑跟着姑父在学校生活,闲暇时会做些小菜卖给学生。姑姑也五十多岁了,个子小小的,皮肤白白的,虽有皱纹,但丝毫掩盖不住她年轻时的风华。

    在相遇之前,虽然过年过节与姑姑姑父并无来往,但姑姑姑父对我和艾妮姐非常好,完全当我们是自己孩子一样。

    我这个人自小就很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如果姑姑和姑父不特意叫我和艾妮姐过去他们家吃饭,我一般是不会去的。看到姑姑卖菜,我和艾妮姐都是躲着走,宁愿去别人家买,也不在姑姑家买,怕的就是姑姑不收钱。我们不想占姑姑家的便宜。

    毕竟不是亲姑姑,即便是亲姑姑,也只是姑姑嘛,怎么好意思白吃白拿呢?

    初中几年,姑父姑姑对我的每一份关照,我都铭感于心。在离开初中校园去读高中时,我曾向姑姑许诺,等以后有机会,我会回去看他们。

    结果,那个“等以后有机会”被求学、工作等一些事务挤压得永远没了机会,所以,直到现在也没有再回去看过他们。

    其实,我读高中时回过一次初中校园,只是当时姑父已退休,姑父和姑姑回了老家,而我并不知道他们老家在哪里。据我母亲说,姑父老家距我们家有些远。

    因着自己那个曾经的许诺,这些年,我一直都惦记着回去看姑姑姑父,事是在心里,却一直没有付诸行动,想来,真是满心愧疚。

    去年冬天的一个夜里,我突然梦到了两位老人,具体的梦境记不清了,只知道我在梦里因为没去看望二老而愧疚到泪流满面,醒来时,满脸泪水。

    早上起床后,我赶紧给母亲打了个电话,问母亲知不知道两位老人的近况。

    母亲说,我的姑父可能不在人世了,具体情况母亲也不太清楚。

    挂掉电话,我满心失落,如果两位老人都不在了,那么,我那个诺言将永远无法兑现了,那将是我永远的遗憾了!

    有些话,如果当时没有说,只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说了;有些事,如果当时没有去做,只怕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去做了。

    这碗鸡汤,前所未有地击中了我的心灵。

    读初一时,校长的儿子柳正阳教我们数学。

    柳老师刚刚大学毕业,个子高高瘦瘦的,说话慢条斯理的,一看就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

    由于当时我个子矮,我姑父在排座位时,将我排在了第二排正中间的位置。当时的我很乖巧,老师在讲台上讲课,我必会两眼盯着黑板或者教师的嘴巴认真听讲,极少会在下面做小动作,或者与同学小声说话。

    不知道是我的认真打动了柳老师,还是柳老师比较喜欢我的乖巧,反正只要是上数学课,柳老师必提问我,每节课都是如此,有的时候一节课会提问我两次。要知道,当时一个班级有近80人呢!

    我的同桌是一位叫溶月的漂亮女孩,据听说,溶月在小学时,一直都是他们学校的校花,还是当时他们学校校草的女朋友。

    有一天中午,我和溶月做柳老师上午留的数学题,有一题我们反复解不明白,就结伴去办公室找柳老师询问。

    柳老师坐在办公桌前,一点一点地给我们讲解,每讲解一个步骤,就抬头看着我问是否明白。我若点头说明白了,他就接着讲;我若不点头,他就重新再讲一遍。

    那天,那道题,从讲解开始,直到讲解结束,柳老师没有看溶月一眼,没有问一句溶月是否明白。

    我当时感觉到了溶月所受的冷遇,也觉得柳老师这样做有失偏颇,可又不知道该如何提醒柳老师,只能听之任之。

    出了柳老师的办公室,溶月当即就给我甩了脸子,并加快了步伐,将我甩在了后面。

    溶月边气鼓鼓地往前走,边愤愤地说:“我就不该跟你一块儿来问题,从头到尾,我就是一个灯泡,柳老师当我是空气,一眼都不看我,一句都不问我。我发誓,就算以后我数学考零分,我也再不会和你一同来找柳老师解题了。”

    我一边加快步伐追赶溶月,一边思考着如何安慰溶月。

    溶月是那么耀眼的一个女孩,从小习惯了众星捧月的感觉,没想到会在柳老师这里受冷遇,这对她来说,确实有些难以接受。

    那之后,柳老师每节课依旧喜欢多次提问我,而且讲课时喜欢盯着我讲。如果是以前,应该没有谁会在意这些小事,但是,有了办公室偏待事件的发生,有了溶月的不满,柳老师这些偏爱行为便被发酵了。

    溶月开始和我保持距离,女生中间开始有人说些暧昧不清的话,似乎我怎样,似乎柳老师怎样,而这种隐隐约约的说辞,真的让人很无力。

    那之后,我再也没有去办公室问过柳老师数学题了。柳老师除了喜欢上课提问我,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任何超越师生情谊的话,也从来没有对我做过任何超越师生情谊的事。我和柳老师,就是一对清清白白的师生。

    只是,少年人的思想远比大人想象中要复杂阴暗得多,他们太愿意将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想象成他们愿意相信的事,没有谁会在乎我内心的冰清玉洁,因为他们的内心本就没有干净这两个字。

    我在小学时早已经见识过了!

    初一那年我们那个班级,是学校里最耀眼的班级,不是因为学习成绩,而是因为班里学生的颜值。

    当时班里漂亮女生多得数不胜数,真可谓是千娇百媚、光华万丈,帅气男生也比比皆是,个个英姿勃发、玉树临风。一时间男俊女美,皆都情窦初开,好不热闹。

    面对情感,男生们总是比女生大胆,虽然他们语文学得并不怎么好,但情书却写得很溜。对哪个女生有了好感,投石问路的往往是用歪歪扭扭的字体写的情书。

    当时班级里的漂亮女生几乎都有收到来自男生们的情书。

    干姐姐艾妮,自进入初中后,几乎每天都会收到来自不同男生的所谓的情书,每次收到情书,艾妮姐都会拿给我看。

    对于大多数男生的情书,艾妮姐看过就撕了,但对于长相很帅气的男生,艾妮姐则是一边嗔骂那些男生,一边将情书小心收藏。

    情窦初开的女孩子,在似懂非懂爱情的年纪,突然被这么多爱慕的目光包围,被这么多男生青睐,最容易迷失。虽然性格泼辣勇敢,但初次面对这样的阵仗,艾妮姐也有些不知所措,飘然不知归处。

    于是,她在男生爱慕的目光中开始沉迷于穿衣打扮,学习成绩一落千丈,而关于她的风流传说,更是不绝于耳。

    那个时候,我和艾妮姐几乎是形影不离的,吃饭一同去食堂,睡觉在同一间宿舍,学习在同一个班级。

    据我所知,艾妮姐并未做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无非是在收到男生向她告白的纸条时,偷偷地向我炫耀一下,然后偷偷地欢喜一下。

    当然,她也曾丢下我,与她中意的男生去校外散了散步,聊了聊天,仅此而已。

    可是,在当时那个风气还很封闭的年代,一个女生敢做这些,已经违背了人们内心那个约定俗成的道德底线,是有伤风化、大逆不道的行为。于是,各路心理阴暗之人,便开始散播关于艾妮姐的各种谣言,说她风流成性,说她轻佻不检点等等。

    而对于那些始作俑者——写情书给艾妮姐的男生,人们则宽容得很,既不传他们的谣言,也没有人诋毁他们的人品。

    艾妮姐显然也听到了关于她自己的流言,但她不care,只是嘱咐我回家时不要将学校里发生的事讲给大人听。

    我从小就跟在艾妮姐屁股后面做她的跟屁虫,对她的话可以说是言听计从,她不让我说的话,我绝不说,她不让我做的事,我也绝不做。

    这也与我的性格有关。我从小就是一个心里存得住事的人,天大的事,只要有人告诉我不要说,即便天塌下来,我也绝不会往外漏半个字。

    所以,周末回家时,关于艾妮姐的任何事情,我从不曾向父母说一个字。

    我们学校距离我们村说近不近,说远也不是太远,又加上我们村同在那所中学读书的又不只我和艾妮姐两个人,还有很多其他同学。即便我和艾妮姐守口如瓶,艾妮姐在学校的风流传闻还是传回了村里。

    村里人听说后便开始背后对艾妮姐指指点点,好像她真的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似的。

    很快,艾妮姐的父母便听说了这些传言,他们心里很难过,觉得自己家女儿有伤风化,一家人在村里抬不起头,没有脸面出门。

    艾妮姐的母亲,也就是我的伯母,是一个相当好强的老太太,也是极要面子的一个人,她喜欢事事都要比别人强,自己做出来的事情,要得体大方,不能让任何人说出“不”字来。

    这样在乎别人看法说法的一个人,怎么能容忍艾妮姐身上传出这样不雅的传闻呢?把名声看得比前途更重要的艾妮姐的母亲,没有去调查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就武断地中断了艾妮姐的学业,让艾妮姐退学了。

    就这样,艾妮姐的学业和前途被那些子虚乌有的风流传言给断送了,对艾妮姐来说真的很不公平。

    当时的艾妮姐及她的父母,可能怎么也不会想到,多年后的今天,人们会这么宽容,即便看到小学生谈恋爱牵手接吻都不会大惊小怪。

    可是,时光回不去了,艾妮姐不可能再走进校园,不可能再找回自己的青春了。

    艾妮姐退学后,艾妮姐和其母亲曾一度很怨恨我,觉得是我将学校的风流传说带回了村里,告诉了我的父母,是我父母在村里传的。所以那之后,本来正和我家做亲戚的艾妮姐一家,再也不和我家来往了,只是干爹干娘的称呼艾妮姐还一直保留着。

    对于艾妮姐及其母亲对我的误会,我总是想试图解释清楚,可每当我开口的时候,她们就会不耐烦地阻止,有时还会反讽我。

    当时的我,是哑巴吃黄连,有苦也说不出。

    我从小和艾妮姐形影不离,时时被她保护着,早已习惯了她对我的关照。到了初中住校后,离开了父母的照应,我对艾妮姐更是依赖。

    艾妮姐从来不嫌弃我麻烦,去食堂打饭,我个子小挤不过别人,都是艾妮姐帮我打;每周末往返于校园和家之间,也都是艾妮姐骑自行车载着我;伯母做的酱菜很好吃,每周我和艾妮姐去学校时,艾妮姐都会带两份。

    我早已经习惯了生活在艾妮姐的关照下,凡事都喜欢艾妮姐替我操心、为我拿主意。艾妮姐退学后,我极度不适应,感觉自己孤零零的,无依无靠。

    大概是为了找回和艾妮姐一起生活的感觉,也或许是不愿意丢掉过去的美好时光,每周末回家,我都会去找艾妮姐玩,给她讲学校里的见闻,却丝毫没有考虑到艾妮姐的心情和感受。

    突然无学可上的艾妮姐,情绪很不好,对我的态度也很不好,与我说话时,总是暗藏讥讽。不过,我理解她心里的难过,所以无论她怎么说我,我都听着,从不反驳。

    情绪突然失落的人,大概是喜欢倾诉的。艾妮姐在向我发泄情绪时,突然说出了一件压在她心底的陈年旧事。

    在我们读五年级时,有一次和同村一个叫莉简的女孩去奶奶家前面的小树林里玩。

    奶奶闲来无事,就坐着和我聊天。为了鼓励我考上初中,奶奶说:“乖,你努力学习吧,考上初中后,奶奶给你买一个最漂亮的枕套让你带去学校。”

    我天真地问奶奶:“那给我艾妮姐买吗?”

    奶奶慈爱地看着我说:“你艾妮姐考上重点初中,她父母也会奖励她。你们谁考上都有奖励。”

    我向奶奶承诺,一定会好好学习,让奶奶早点把礼物给我准备好。

    莉简坐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认真地听着我和奶奶的对话。

    后来,奶奶可能觉得刚才的对话有些不妥,叮嘱莉简说:“孩子,我刚才和思栩的对话,你可别出去乱说啊!我这是为了鼓励我孙女努力学习考初中。”

    结果,一天时间都没有过,莉简就将我和奶奶的对话传给了艾妮姐,并不是实话实说,而是添了油加了醋。为了证实她传话的真实性,莉简还告诉艾妮姐我和奶奶是在哪里说的这些话。

    莉简传给艾妮姐的话是这样的:“你干奶奶说,你干妹妹考上初中,就给她买一个新枕套,说你不是她亲孙女,不给你买。”

    艾妮姐听到这些话后很生气,就把这些话告诉了她的母亲。

    伯母觉得我们全家人都是白眼狼,他们家对我那么好,我奶奶居然连一个枕套钱都不舍得为艾妮姐花。当时就想和我家断亲,后来想想,大家一个村子住着,不能因为这点小事闹不开心,于是忍了下来。

    后来,又发生了村里盛传艾妮姐在学校风流的传闻,几件事夹杂到一起,最终让伯母痛下了与我家断亲的决定。

    所有果都是由因而来的,眼前这一切的不堪,都是误会堆积的结果。可这些误会,我却没有解释清楚的机会。

    关于莉简,她真是让我对她刮目相看。

    莉简本来不是我们村的人,只是和我们村的人有亲戚。她的父母连续生了好几个女儿,为了生儿子,躲避计划生育罚款,全家拖家带口躲到了我们村她们亲戚家。

    可能是因为一直没有生出儿子的缘故,莉简的父母脾气特别暴躁,对莉简姐妹几个总是骂得很难听。

    莉简是她们姐妹中的老大,整个人黄巴巴的,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我们都很同情她的遭遇,从来没有因为她是外村人而排斥她。

    谁知道,她的心里居然这么恶,才十岁,本该天真烂漫的年纪,居然会添油加醋地在人们中间挑拨是非。

    当时,我们村有人说莉简的父亲心里坏,母亲还可以,我还觉得是那些人排斥他们家。

    经历了莉简挑拨事非的事后,我才发现莉简从她父亲身上继承了那种天生的阴险,是那种看着柔柔弱弱,却闷声坏大事的阴险。

    莉简让我更加坚信“人之初,性本恶”这个观点,也让我更深刻地了解到了人性的丑陋。

    可是,我和艾妮姐之间的误会太多了,要怎么解释呢?

    在艾妮姐讲出莉简传给她的话后,我下意识地进行了解释,可突然发觉,自己说出的话轻飘飘的,是那么无力,于是我就闭口不言了。

    我相信,艾妮姐早晚会知道,我是无辜的。

    随着时间的流逝,艾妮姐退学后学了门技术,然后又出去打工,而关于艾妮姐的谣言早已消散。对于人们渐渐淡忘的事情,我想我更没有解释的必要了。

    在我考高中那年,艾妮姐与我小学的同班同学莫寒结婚了。婚后他们二人双双去了他们姑姑所在的城市做生意,之后我们很久都没有再见过面。

    再见面时,艾妮姐已经怀孕,回老家养胎,我正好放假回家。

    我和艾妮姐毕竟做了那么多年的好姐妹,之间毕竟有着那么深厚的感情和那么多的美好回忆,所以再见面时,我们没有任何生分。艾妮姐还是如小时候一样,有什么好吃的都给我吃,有什么好玩的事都讲给我听。

    那次见面之后,因为彼此都没有手机,又是很久没有联系没有见面。再联系上时,已是智能手机和微信风行的年代。

    我和艾妮姐在微信上聊天,聊到了往事,我带领艾妮姐回忆了一件又一件小时候她为了保护我与人打架的事,以及小时候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与我分享的事。

    艾妮姐感叹说:“你都还记得呢?我以为你都忘记了。”

    我回她说:“你是我小时候的保护神,我是你的小尾巴,咱们形影不离,你给了我很多的保护和照顾,我怎么可能会忘?”

    在小学同学群里,有人让我发照片,想看看我变成了什么样。我还没有回话,艾妮姐便抢过话说:“思栩啊,她还是小时候那样,一点都没变,还是圆圆的娃娃脸。”

    是的,在艾妮姐的眼里,我永远都是她的妹妹,圆圆的娃娃脸,整日跟在她屁股后面,对她言听计从,尽管时光残忍,我却永远不会变。

    只是,在那些不甚美好的矛盾都过去后,而那些美丽的时光却永远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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