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劫粮战斗失败后,抗日联队再没有发动过象样的战斗了,只是偶尔去剪剪鬼子的电线,挖挖鬼子的公路。这期间我曾亲手杀死一个鬼子,但不是在战场上。
联队没了粮食,胡应成找到我,对我说,你回去跟你爹讲讲,看能不能借点粮食给我们。我问要借多少,胡应成想了一下说,四五十担吧。我想也没想,就爽快地答应道,这个好说。
接到任务后,我马上脱掉军装,穿上便服,往家里赶去,没料想快到东河时,猛然碰到一小队日本鬼子迎面走来。我赶紧闪到附近一户人家的院子中,房子已空无一人,门上挂着一把锁。我四处看了看,只有旁边的杂屋没有门,我迅速躲了进去。杂屋中堆着一些柴草,门边放着把锄头,我握着锄头,蹲到屋角的柴草中,心想万一被鬼子发现,就用锄头和他们拼了。刚蹲下去就有一股难闻的恶臭扑鼻而来,原来是窗户底下放着一只尿桶,四周还有一些老鼠屎,尿味,霉味,老鼠屎味,一股一股地直往鼻子里钻,刺激得我随时都有可能咳出声来。
我以为鬼子会一路走过去,可是听到一阵脚步声朝院子里面走过来,而且越走越近。我的心脏一下子都提到喉咙口来了,难道是日本兵发现我躲在里面?我握紧手中的锄头,感到有些滑,手心开始出汗了。可是仔细一听,又发现没有进来多少人,只有两个日本兵,叽哩哇哩地说着什么,一个站在院子里对着水井拉起了小便,小便落在井里发出一阵闷闷的响声,另一个走到了杂屋门口,朝里面望了一眼,随即解开裤子拉起了大便。外边那个日本兵拉完小便后,吹着口哨出去了,只有这个日本兵仍在那里费力地哼哼着。我估摸着那个日本兵已经走远,心想是不是要把这个日本兵干掉,可是被他发现了怎么办?他手中有枪,一枪就可以结果我的性命,而且惊动了外面的日本鬼子,任是怎样都逃不掉。我决定屏住呼吸,静静地等他离开。可是屋角那股难闻的恶臭一直不断地刺激着我的鼻子,几次想打喷嚏都被我强忍了下来,可这次无论如何忍不住了,象有根毛发在撩拨着喉咙似的,眼看就要咳出声来了,与其被这个日本兵发现死在他的手中,不如先发制人,就在这个日本兵往口袋里摸索手纸准备擦屁股的时候,我拿起锄头一跃而起,奋力朝他的脑袋砸去,他回过头来惊恐地看了我一眼,身子想往上站,可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就倒了下去。我赶紧蹲下身子用手遮住嘴巴连咳了两声。
我挨着墙角朝院子里看了看,发现没有人,便又返转身来捡起鬼子身边的那支步枪,把他皮带上的一个包也解了下来,赶紧出了院子,望后山冲去。前面十几个日本兵走得还不远,我跑出去时,马上就被他们发现了,十几个人叽哩哇啦一齐朝这边跑来,我没命地往山上跑,不一会就听到几声枪响。我一口气跑过山顶,又跑到对面山坡底下的一口水塘边,实在没有力气跑了,就在水塘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眼睛却还时时朝山那边望着,看看鬼子有没有追过来。
我在水塘边坐了一个多时辰,一直坐到天色渐渐地黑了下来,回想起刚才的情景仍然心有余悸,今天真是死里逃生,如果不是先下手为强,说不定躺在那间杂屋里的就是我。水塘边开始有人来挑水,他们见我拿着一支枪坐在那里,都有些奇怪地看着我。我拿起枪来仔细看了看,枪托握手的地方已经被磨得十分光亮,估计这枪跟随它的主人有很多年了。
回想着刚才那具倒下的尸体,我突然感到了一种可怜,他也是人,也是父母的儿子,可为什么要不远万里跑到中国来杀人呢?也许是为了建功立业,为了出人头地,可是即便他建立了那么一点点战功,和他所付出的生命代价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他们死在异国他乡,混同尘土,无人怜悯,而他们的父母,还眼巴巴地盼着他们早日返回故乡。
我好奇地解开那个日本兵的腰包,里面居然是一盒鱼罐头,上面写着一些日文,中间印着一条黄鱼。罐头还没有开封,我打开罐头,拿出一条小黄鱼尝了尝,鱼的味道又香又鲜,还散发出一股浓浓的豆豉香,很多年后每当我闻到豆豉鱼的香味时,就会回想起那天下午坐在水塘边吃鱼的情景。即便现在我坐在书房中,回忆这段往事,那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仿佛又重回脑际。
我背着枪兴冲冲地回到家中,父亲见了,惊奇地问我枪是从哪里来的,我把下午的经过跟他说了,父亲听了高兴地磕着烟筒,说我终于长大了,居然能打死日本鬼子。母亲问我怎么一个人回来了,我说是来借谷的,胡应成要跟我们家借五十担谷。母亲听了有些不高兴,说哪里还有谷。我看着父亲,父亲也面露难色,说前些日子鬼子才从我们家里要了四十担谷去。
我满以为能完成胡队长交办的任务,走的时候还爽快地答了他的白,现在却变得困难起来,心里老大的不痛快,脸上便有些挂不住,埋怨父亲道:“鬼子要粮食,你怎么就给了?”
这话呛得父亲半天说不出话来,母亲辩解道:“你晓得什么?鬼子要你爹当维持会长,你爹不肯,最后出了四十担谷才算完。”
我因为借不到粮食,仍有些愤愤然,坐在那里不说话。
父亲抽了一袋烟,想了想说:“家里还偷偷藏了二十来担谷,放在地窖里面,你们全部拿去,我再拿一百两银子给你们,你们去买粮食好不好?”
我兴奋得差点叫了起来,连忙说:“那当然要得。”
母亲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见父亲表了态,也不好说什么了。
我问父亲当维持会长是怎么一回事,父亲说县维持会会长曾寿吾,推荐他出任东河乡维持会会长,这事父亲不知情,责怪曾寿吾不该自作主张。但曾寿吾已经跟日本人说了,硬要父亲去走一趟,父亲不得已,只好跟他去了一趟湄河县城。父亲不想当这个会长,可是强行拒绝的话,担心惹来杀身之祸,于是,在去见鬼子队长龟田寿男时,在烟丝中掺了一把辣椒粉,去的路上就不停地吸着烟筒,一路上咳嗽不已,曾寿吾劝他少吸几口,免得等下见了龟田队长,惹他不高兴。父亲说不吸几口,心里憋得慌。等进到龟田队长办公室时,父亲已咳得满脸通红,大汗淋漓,眼泪直流,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龟田队长训话的时候,他也咳嗽过不停,直咳得腰都弯了下来,龟田队长被他咳得不耐烦了,便将他喝斥了出去。父亲走后龟田队长狠狠地骂了一通曾寿吾,骂他怎么找了这样一个脓胞。让父亲出任维持会长一事也就此作罢,但曾寿吾说鬼子对他很不满,要他出几十担谷,让鬼子消消气,父亲不得已,只好给了他四十担粮食。
父亲后来常常为此感到自豪,说幸亏没有去当这个维持会长,曾寿吾虽然当了会长,却两边不讨好,老百姓骂他是汉奸,鬼子那边逼着他征粮收捐,收不上来只好自己垫着,前后卖掉了几十亩良田。什么好处都没有捞到,最后还落了个汉奸的骂名。
第二天上午,我高高兴兴地背着那支缴来的步枪回到老狼山,胡应成听了我的汇报后,用力捏了一下我的肩膀,夸奖道,你小子,没想到挺能干的。并且还写了一张借条给我,承诺抗战胜利后由政府偿还借款。
我们在老狼山住了几个月时间,到45年春天,日本鬼子加强了对抗日武装的围巢,附近相继有几支游击队被鬼子歼灭,我们这支队伍也差一点全军覆没。
那段时间,因为担心鬼子来偷袭,晚上经常做恶梦,梦见我们已经被鬼子包围,我们躲在窗口朝鬼子开枪,即便打中了,却打不死鬼子,想跑却又迈不开腿,经常从恶梦中惊醒过来。有天凌晨,大约四点多钟的时候,突然被一阵枪声惊醒,我以为又是在做梦,睁开眼睛却看到周围已经乱成一片,黑暗中有的在寻枪,有的在找鞋子。
胡应成在外面大声吆喝道:“鬼子来了,赶快起来。”
这时有人喊道:“我们已经被包围了。”
我拿着枪跑到大厅中,大家都有些不知所措,显得十分慌乱,大庙中弥漫着一种不祥的气氛,每个人似乎都感到死亡就在眼前。
胡应成提着一支驳壳枪,正在将队伍分组,一组在庙中掩护,一组从庙的后门往山上突围。我和钟鸣、永玉站在一起,胡队长从我们身边走过去,犹豫了一下,又返过身来,对钟鸣说,你们几个参加突围组。他这么一犹豫便救了我们三个的命,因为掩护组的人后来一个也没有冲出去。突围的人把枪和子弹都留了下来,我的枪中还剩下五粒子弹,全部拿出来给了身边的黄贡山。
庙门一打开,我们就拼命往山上冲。可是跑出不远,我就感到左边肩膀上像被人拉了一下,用手去摸,到一股热乎乎的东西,我马上意识到自己中弹了,本能地想停下来找个地方包扎一下,但转念一想,这个时候停下来,就可能再也跑不出去了。我咬紧牙关,跟着其他人一起往山后冲去,一口气爬到了山上,刚到山顶,就象瘫了似的坐到了地上。我看见永玉走在前面不远的地方,费力地喊了他几声,他转身走过来看见我坐在地上,问道:“怎么了?”
“我受伤了。”我说,感觉自己说话都快没有力气了。
永玉问道:“伤了哪里?”
“左边肩膀上。”
“让我看看。”
这时天色已微微发亮了,他拉开我的衣服,看见一大片血迹。
“啊呀,流了不少血,赶快包扎一下。”他随即脱下衬衣,撕开来将我的伤口包了一下。
胡应成见我受了伤,走过来看了看,说:“不碍事,赶快下山去上药。”
山下的枪声渐渐地稀了下来,我们朝山下的方向望去,寺庙已经起火了,不时可听到山下传来阵阵撕心裂肺的哀号声,估计是日本鬼子在残杀伤员。有人提议为死去的战友默哀,胡应成吼道:“这个时候还默什么哀,赶快走,别让鬼子追上来了。”
于是我们来不及默哀,就从另一边下山去了。
钟鸣和永玉一起架着我下了山,胡应成带着队伍在几十里外的老鹰岰找了一个新的落脚点,他没有让我一起去,而是要钟鸣和永玉将我送回到了梨花洲。
他们两个用一辆手推车,推着我往回走。一路上两人都缄默无语,心情显得很沉重,我想跟他们说点什么,却没有力气开口。因为失血过多,我的神志已经变得有些模糊,脑子里不时涌现出各种杂乱的念头,有时想到自己或许马上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如果我现在就这样死了,为了保卫国家,战死在疆场上,觉得自己可以成为一个英雄,可以死而无悔了。可是又转念一想,你就这么死了,谁会记得你呢?没有人会记得你,死了就死了,和你杀死的那个想立功异国的鬼子一样,和吴磊死在那个山坡上一样,和山上的那许许多多枯朽了的树木一样,烂在泥土中了。那么多死去的战友,除了他们的亲友偶尔会记起他们之外,谁还会记得他们呢?所谓怀念,不过是一句空话罢了。我应该活下去,顽强地活下去,即便成了残疾,也比死去好。
我睁开眼睛望着寂静的夜空,忽然看到一张灿烂的笑脸,那张笑脸是如此生动地出现在我面前,仿佛就挂在寂静的夜空中,在低头俯视着我。我情不自禁地喊道:“淑英,淑英。”后来钟鸣告诉我,一路上,我都不断地说着胡话,喊着一个什么人的名字。
回到洲上已是凌晨两点多,敲了半天,才把门敲开。佣人福嫂听说我受伤了,慌慌张张地喊了起来。母亲听到喊声,连衣服都没穿好就跑了出来,她是个小脚女人,跑着的时候,一颠一颠的,看见我这个样子,以为快要死了,竟放声大哭起来。
父亲这时也走了出来,向钟鸣和永玉问了我的情况,对母亲说:“你哭有什么用?赶紧想办法跟他治伤。”
钟鸣他们要走时,我想起了吴磊嘱托我的事情,就叫住钟鸣,要他从我口袋里拿出那把梳子,托他送给艾琼。钟鸣犹疑了一下,但还是拿过了梳子。后来到长沙后,我才知道,其实钟鸣心中也喜欢艾琼,这把梳子只怕他永远没有送给艾琼。
第二天上午,父亲从湄河县城悄悄请来了一个老医生,老医生姓王,已有六十多岁,瘦骨清奇,须眉尽白,在县城开了一家诊所,父亲去请他时,王医生嫌路远,推托说身体有些不适,不愿意来,父亲将他拉到一边,告诉他我是因为抗日负的伤,已经快不行了。王医生听说是抗日战士,便一口答应下来,他带来了麻醉药和手术器械,帮我取出了子弹,打了消炎针,清洗了伤口,敷了治枪伤的药。王医生取出子弹时,说如果还偏下一点,打中心脏,就无药可救了。医生临走时,嘱咐我在家静养一段时间,他过几天再来给我换药。
我在家静养了几个月时间,中间淑英来看过我两次。第一次她是跟舅妈一起来的,母亲告诉她我受了伤,她啊了一声,就急急忙忙跑到我躺着的房间,倚在门边看着。
“英子。”我看见她时,高兴地叫了起来,伤口都被扯痛了一下。
“你好些了没有?”
“好些了,进来呀。”
“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是偷偷摸躲回来的,现在还在家藏着,没有告诉任何人。”
我用右手撑着床,挣扎着想坐起来,她赶紧转到右边来,用手扶着我的背,但她的手柔弱无力,拉不动我。我要她在我头下垫了一床被子,我抱住她的肩膀,慢慢坐起来,靠在被子上。这时母亲和舅妈走了进来,看见我抱着她的样子,淑英想放开我又怕拉动我的伤口,站在那里显得有些尴尬。我赶紧靠到被子上,松开她的肩膀。她的手从我肩膀底下抽出去时,扯动了伤口的神经,痛得我哎呀叫了一声,舅妈皱着眉头责怪道:“傻丫头,你轻一点,毛手毛脚,看哪个会要你?”
说得淑英脸红红的,站在一边不说话。
舅妈问我恢复得怎样了,母亲说好多了,刚回来那阵子,脸上没一点血色,把她吓了一大跳。舅妈说,现在看上去,气色蛮好的。
母亲和舅妈出去时,淑英也跟着要出去,我叫住了她,她犹豫着站在床边,舅妈说,你陪南哥说说话,她这才留了下来。
“坐这儿来。”我指着床边说。
她走了过来,但没有坐到床上,而是坐在床边的一张凳子上。
“伤口还痛不痛?”她转过脸来问。
“还有点痛,不过好多了。”
“你是怎么受的伤?”
“鬼子将我们包围了,我们突围的时候受的伤。”
我将当晚的经过,详细跟她说了一遍,淑英鼓着双大眼睛,不时地点着头。在她眼里,我仿佛成了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大英雄。
“你今天别回去了。”故事讲完后,我对她说。
“我妈不会肯。”她犹疑了一下说,“过几天我再来看你吧。”
“刚才你妈说别人不要你,是不是跟你作介绍了?”
“才没有呢。”
“有就有,又不丑。”
“不跟你说了。”淑英似乎生了气,鼓着个小嘴,出去了。她出门的时候,腰肢一摆,姿态尽生,我在后面看了,不觉砰然心动。
我以为等下她还会进来,可是直到天完全黑了,还没看见她。福嫂来给我送饭时,我问她舅妈回去了没有,福嫂说早回去了。我不觉感到十分空落,心里怪淑英,怎么开个玩笑就生气了,走的时候连招呼也不打一声。
过了几天,淑英又来了,这次是她一个人来的,舅妈要她送了两只母鸡过来。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看见她站在门口,我心里一阵欢喜,口里却故意说道。
“为什么?”
“上次看你生气了。”
“我才没生气呢。”
“走的时候,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
“我妈说要进来打个招呼,姑妈说不要了,等下她进来说一声就是,我们就没进来了。”
听她这么一说,我一下子释然了很多,便叫她坐过来。
她要坐到凳子上,我叫她坐到床边来,她温顺地坐了过来,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手白晰细嫩,温润柔软,握在手中,给人一种软绵绵的感觉。我握着她的手,轻轻摩挲了一阵,然后放在嘴上亲了一下。她嗯呀了一声,想抽回去,动了一下,却又任我握着。
“你猜我受伤后,最想的人是谁?”
“谁呀?”她看着我问。
“你呀,蠢宝。”我说。
“我也好担心你。”她竟伏下身子,伏到了我的被子上,“上次回去后,我都哭了。”
“傻丫头,我不好好的,哭什么?”
“不知道,一个人呆在房中,就忍不住哭了起来。”
我摸着她的头发,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心里洋溢着一股幸福的感动。
“你还去打仗不?”淑英问我。
“当然去,等我好了就去。”我说。
“到时又受伤了怎么办?”
“呆在家里也不会有好日子过。那次在你们村里听说英子被强(jian)了,我以为是你,心里象被什么绞着一样的痛。”
“我只是担心你。”
“我命大,不会有事的。”我安慰她说。
我的手在她的脖子上摸了一阵,想继续摸下去,淑英却坐直了身子,理了理头发,说:“等下姑妈进来看见不好。”
“唱支曲子听听。”我知道她的小曲唱得好,提议道。
“好啊,想听什么曲子?”她爽快地答应道。
“随便吧。”我说。
“唱一首《洗菜心》,好不?”
“好啊。”
她润了润嗓子,开始唱了起来。
“小妹子下河洗呀菜心哪,
我跌了一只戒箍子,
一钱八九分,
跌得奴家好伤心哪啊,
嗦得儿衣子啷当啷得儿嗦。
跌得奴家好心痛哪啊。”
她唱的时候,一抹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照在她的脸上,那张脸洁白粉嫩,在阳光的抚照之下,更显标致可人,颇象图画里的古典美女,我在那里看得有些痴了。
“好听不?”淑英停了下来,问我。
“好听啊,接着唱。”
“再唱一段。”她说,接着又唱了起来:
“那一位呀年少的哥哥,
捡了奴的戒箍子呀,
我许他的烧酒有大半斤,
还有瓜子和落花生哪,
嗦得儿衣子啷当啷得儿嗦,
小妹子与他结为婚哪。”
“一只戒指,你就与他结婚呀?”我取笑她道。
“哎呀,这是戏呢。”淑英撅着个小嘴道。
“到时我也送你一只戒指。”
“好啊,现在就给。”她把手指伸到我面前说道。
“傻丫头,要结婚的时候给。”
她做了个鬼脸,朝我哼了一声。
淑英这次在我家住了几个晚上,每天听她唱一段花鼓戏,郁闷的心情,竟一下子开朗了很多。
有一天,淑英正在唱歌的时候,突然听到福嫂在外面喊:“投降了,投降了。”
我听了心里一惊,心想这下完了,便高声喊福嫂。福嫂兴奋地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投降了,投降了。”
我问她:“谁投降了?”
“日本鬼子投降了。”
“真的啊?”我这才松了一口气,听她在外面喊,我还以为是国民政府投降了。
“是真的,大家都在传。”
福嫂出去后,我兴奋地从床上坐起来,一把抱住淑英,在她脸上狠狠地亲了一下,吓得淑英轻轻叫了一声,却又不敢叫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