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中年夫妻踏着一个节奏并肩齐步而来,宛如一对士兵打人前经过,这道风景很突兀,引来公园散步游人的注目。
苏摊开着身子坐在梨树下,也在注目,这对老夫妻是她的父母,瞅着他们的背影,瞧他们步距相等,手臂前后摆动一致,她说不清噙在自己嘴角的是微笑,还是其他什么。如果此时,这样两双手脚再次相互攻击,是矛之攻与盾,还是盾攻之与矛,或者是两败俱伤?苏的思绪滑动了下,忙拉了回来。
呵——,真是罪过,怎么能这样想呢?都是这阳光,这花雨让人心意懒散,才会胡思乱想。眼前的一切不是挺美好、挺完美的吗?为什么要想象这样老胳膊老腿会再次发生战斗?若干年前难道她没见识过,那重重的臂使劲抡向对方,沉掂掂的皮鞋一次又一次没头没脸踢向对方。天地是迷糊的,街道是迷糊的,来来往往的人流是迷糊的,苏的记忆在那个年月里是迷糊的。小小的她惊恐呆滞,瞪视着眼前的一片迷糊,大概就是那时候起,她的面部永远的没有了表情。
尖叫、嘈杂、哭喊、咒骂……,四周闪动着忙乱的人影,没有人注意到她——苏,一个刚会跑起来的小孩子。或者人们的心里根本就没当她存在过吧,她的出世就是一个不吉的开始,年轻的父母血气方刚躁动不安,波动的年代处处时时充满着让人焦躁的情绪,没人注意到她——苏,小到没有任何用处,一个不是哑子的哑孩子。
想一想,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变化?哦,对了,那年,苏长成了大姑娘,大到可以表达自己的情绪的年龄。有一次,她面对那让她迷糊的场景发了狂的尖叫,污言秽语像恶弹倾泄而出,她诅咒老天,诅咒这个家庭,诅咒学校、诅咒一切她认识不认识的人、事,包括那天上飞的鸟,地上爬的蚂蚁……。当时一定相当震动,打架和劝架的全部停下,惊愕地望向她,看着她在骂清静了整个世界后,泪流满面冲出家门……
之后,是不是要归功于那场车祸?似乎从那时起,大人们开始注意到她的存在。那天,人们在一个路口找到的苏,她卧在血泊中面色如死了般雪白。
她称之为妈妈的那个人,一把搂起她,痛哭失声,一遍一遍喊着她的名字,喊着“我的孩子,我的孩子。”,随后在无数个医院的日子里,那个她称之为父亲的人,躲在走廊间来来回回踱着步,燃尽一根又一根的香烟。
她的生活从那时起开始有了颜色。不知是复原各归各位,还是生活又重新进行了划分调整,总之,混沌的天地清明起来,生活中有了阳光的味道。
苏坐在台阶上,望着那对中年夫妻如一对老兵又转了回来,还是那么齐步并肩,一二一,一二一……,苏代他们在心里数着号子。蓦然,她又望到那四只犹如钟摆一样前后摆动的双臂,仿佛这一生,这四支手臂永远在平行运动,从没有见到过它们相扶相握在一起。只是为了维持规矩与秩序,或者,为了那场车祸,才又重新出现在一起。不由地,泪从眼眶里落了出来,打湿了身边支撑她身体的拐杖,扑扑有声。
起风了,梨花瓣漫天飞舞,洁白如雪,淡淡地飘逸。如果,人生能如这花儿般的自由、安祥,恣肆地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