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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相依
    苏令德悚然而惊, 她颤声问道“恨”

    苏令德甚至不用问“他”他们都心知肚明,这个“他”,这个能够调动曹郡尉的人, 只能是皇帝。

    可苏令德实在是不明白, 这素来兄友弟恭的两人之间,为何会有“恨”这个字

    她想起她踏入涠洲王府的第一日,见廊腰缦回、帷幔翠锦, 无一处不辉辉赫赫, 无一处不彰显着府邸主人的受宠。

    “你中蛊毒昏迷、医侍按错穴位、赏花宴藏獒发疯、魏开桦狱中暴毙、魏范氏下毒刺杀、魏升登策划绑架、你因误食相冲食物吐血、楼船遇袭、刺客向你撒夕颜粉,甚至于贾田在药神殿埋伏”

    苏令德将他所遭受的磨砺一桩桩一件件地摆出来, 尔后,她颤声问道“这些事里,没有摄政王余孽的手笔,都是因为他恨你吗”

    恨到要把她也作为牺牲品, 让玄时舒的生活里永远蒙上肮脏的污渍。

    玄时舒抬眸看着她。她素来活泼又灵动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雾,仿佛第一次望见了凛冬,被寒气凝得结成了霜。

    “潜夜卫是你替他找的借口。”苏令德紧咬着唇, 继续说道“实际上,从一开始,他就想置你于死地。用捧杀的方式,用让所有人称赞他兄友弟恭的方式,置你于死地。”

    玄时舒终于开口“是。”

    眼泪滚珠一般从苏令德脸颊上滑落“你一直都知道,是不是”

    玄时舒缓缓地伸出手,温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是。”

    他如此平静,平静得仿佛未曾知道自己至亲的兄长对他下过这么多的死手。

    苏令德哭得更厉害了“所以,你刚刚醒来知道我来给你冲喜, 才会既对我这么好,又要安排红袖楼演那一场戏。”

    “所以,你才会强硬地对抗大长公主,借此替我爹爹求来良侯的爵位。”

    “所以,你才会早早地过继宁儿,把他放到我的身边。”

    “所以,我们临时去支叶城的楼船上才会装备齐全因为你本来就打着将我和宁儿送回乐浪县,生死永别的主意,是不是”

    “你以为,只要你从容赴死,他就不会迁怒于我和宁儿。你以为,只要你一死”苏令德双手撑在玄时舒的轮椅扶手上,泣不成声。

    玄时舒的心被她的眼泪砸得生疼,那种疼痛蔓延到了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他从见到她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知道,在他昏迷不醒之时,他无意间连累了她深陷与他同样的泥沼。

    “令令”玄时舒哑声唤她,他不敢向她解释得太深,甚至不敢向她伸出手去,不敢触碰她脸上的泪。

    他太自私了,自私到明知前路荆棘遍布,也因为贪恋她,而开始贪恋这个人间。

    魏升登策划的绑架,未必是皇帝的授意。如果他在那时按原计划送走她,或许她也能像他原本设想的那样,过着平静而安详的后半生。

    可听到她被绑架的那一瞬,他温和的、风流的那一切曾展露在世人面前的假象,都飞灰湮灭。他在至暗的时刻,生出疯长的执念。

    对她的执念。

    可他不敢碰她,她却总会向他走来。

    “玄时舒”苏令德恨恨难平地扑到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的脖颈“你不能明知道有人要害你,还躺平等死。”

    她的心里酸涩难当,她既气玄时舒曾经的消极,又难过他为她做了这么多事,而她直到今日,才恍然大悟。她在他肩上磨牙,当真是恨极了,竟也烙下小小的牙印来。

    玄时舒吃痛,可他的手慢慢地环在她的腰上,唇边却勾起了笑容“你不怕么”

    “怕又能怎么办”苏令德重重地喘了几口气。人常说,命运不由人,她也很早就尝到了这句话的滋味,远早在冲喜之前。可她却并不觉得,命运仅仅只有“不由人”的部分。

    “反正我不会躺平等死,你也不许。”苏令德声音还带着哭腔,却又有了斩钉截铁的气势“听到没有,你也不许”

    她的声音,让玄时舒心底最柔软的角落也微微发颤。

    “我听话,令令。”玄时舒伏低做小,语调温柔似水。可他的手始终只是虚握在她的腰上,就像近乡情怯一般,不肯再进一步。

    “就是”苏令德身体放松了下来,嘟囔道“我们可是”她想说“夫妻”二字,可这两个字在她唇齿间打了个转,它们多了些她还琢磨不明白的意味,让她忽地说不出口来。

    玄时舒知道她想说什么,但这一次,竟是他低眉敛目,收敛所有的情绪,道“我们可是一家人。”

    这“一家人”三个字从玄时舒口中说出来,这一回竟让苏令德有些失落。

    苏令德哼哼两声,推开玄时舒,从他怀中爬了起来。

    玄时舒怀中空落落的,他犹自怔愣了一会儿,等看到她湿乎乎的脸,他才回过神来。玄时舒笑着伸出手去,仔细地替她擦去脸上的泪痕,笑着调侃她“哭得像绒绒似的。”

    提及“绒绒”,玄时舒神色微黯。

    苏令德没有察觉,而是瞪了他一眼,理理衣袖,出门请相太医和华陵游去。

    华陵游一见玄时舒和苏令德,就要跪下来行大礼,被苏令德连忙扶了起来“王爷的病还要有劳游老,焉敢受此大礼。”

    他们为了避免口误被旁人发现,都开始以“游老”代称华陵游。

    华陵游深深地叹了口气“若不是王爷和王妃,草民现在还被困在临仙山府。王爷的病,草民必当竭尽全力。”

    华陵游朝玄时舒和苏令德深深一拜“王爷所中的蛊毒,是朝生夕死。”

    “这是贾田之前的第一代天师所研制出来的蛊毒,就是支叶城曾经所谓的瘟疫。朝生夕死会被夕颜粉引发毒性。只是王爷中的朝生夕死被稀释过了毒性,造成了长期体弱的假象。”

    “在瘟疫解除之后,天师背后的人为了把控朝生夕死,杀了第一代天师。但草民为了研究那场瘟疫,也中了朝生夕死。他们为了不让我死的太早,按月给我解药。我根据解药,研究出了彻底解毒的方法。”

    苏令德震惊地看着华陵游,她万万没想到,原来有人会为了研究一种病,竟然以自己作饵。或许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成为天师背后真正的神医。

    华陵游紧皱着眉头“只是我万万没想到,贾田胆大包天,居然想着解开他自己中的朝生夕死的毒。他为了研制解药,给阿雅尔他们也喂了朝生夕死。”

    “翠雀花是压制朝生夕死毒性的草药,我只有能力暗示他们这件事。”华陵游眼底流露出深深的懊悔“可我万万想不到,他们居然还记着我,想拿着翠雀花去找我。”

    “阿雅尔如今平安无事,您不必自责。”玄时舒宽慰道“等临仙山府事了,她自然能彻底解毒。在此之前,还请您赐下压制毒性的药,也好帮那孩子熬过一劫。”

    华陵游二话没说,立刻把方子拱手献上,完全没有要将秘方占为己有的念头。相太医双手接过方子,激动不已“有了这方子,王爷,您也能好受不少了。”

    华陵游听罢,看了眼玄时舒的腿“王爷如今的状况,光用这翠雀花炼成的药,恐怕没有多大的效用了。朝生夕死的毒被引入王爷的双腿,导致王爷不良于行,已经淤积太久了。”

    苏令德一下坐直了“那”她甚至不敢问下去。

    华陵游神色虽然很严肃,但并没有绝望之感“草民已经和相太医商量出了一套诊疗方案,药膳、药浴辅以喝药和针灸。只是初期会极为痛苦,王爷可能需要做好准备。”

    “有多痛苦”苏令德先松一口气,又紧张地问道。

    “针扎十指”华陵游刚要开始详细地形容究竟是什么样的痛苦,就被玄时舒开口打断道“多谢游老,此事与我无碍。”

    他不想让苏令德听到他会经历的痛苦。

    华陵游也反应了过来,愧疚地朝玄时舒拱了拱手“草民莽撞了。”

    苏令德瞪了玄时舒一眼,但她没有继续追问,打算事后悄悄地去问华陵游。

    玄时舒回以一礼“游老客气了。所有的药材、医具,您要什么,尽管跟相太医说,我们会倾尽全力满足您的的要求。”

    华陵游一听,立刻道“那王爷能让草民再回临仙山府吗”

    “哦”玄时舒一挑眉“您还想回临仙山府”

    华陵游重重地叹了口气“草民好不容易脱身,原本是不该再想着回去的。只是,临仙山府剩下那一窝蛇鼠,根本不会看病。但病人们不知道,还是会源源不断地来找所谓的天师。”

    “草民如果不回去,他们恐怕会一直陷在天师的骗局里。要是拖久了,耽搁了治疗,天师说一句他们心不诚就能脱身,但病人恐怕就回天乏术了。”华陵游再一拜“还望王爷成全。”

    玄时舒诧异地看着华陵游,他此时才开始真正地了解面前这个清癯的老人。

    他认真地点了点头“您放心。”

    翌日,玄时舒再问天师,是否能入临仙山府求医问药。

    天师说,王妃于药神殿替阿雅尔谢罪之时,临仙山府失火,而药神殿安然无恙。可见药神不满临仙山府的安排,临仙山府当给王爷和王妃谢罪,供涠洲王府为上宾。

    所以,特准玄时舒和苏令德齐入临仙山府。

    作者有话要说  来,一点点揭开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