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时舒无辜地看着苏令德“我们是夫妻, 自然是要睡一间房的。”
苏令德只好又坐回玄时舒的对面,十分愤慨地道“我不信他们凑不出另一间厢房来。”
“你若是与我分开,川柏他们要守的房间就又多了一间。我们也没带多少人, 分散侍卫不是个好主意。”玄时舒很有耐心。
他说罢, 见苏令德面上红晕不减,微微一笑“在楼船上的时候,也不见夫人这般不愿与我同床共枕。怎么, 我近来惹夫人生气了”
他倒是游刃有余, 称呼从“王妃”变成“令令”,调侃之时, 还要换成缱绻缠绵的“夫人”。
苏令德瞪他一眼“睡就睡。”
“我晚上不安分地踢被子的时候,可别怪我没提前跟你说过。”苏令德“张牙舞爪”地威胁他。
“无妨,我可以把被子都给你。”玄时舒温存有加。
苏令德不想跟他说话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的调戏与被调戏的身份好像悄然之间就调转了。苏令德有些怀念那个自己唱“难丢你难管你”的时候, 还会气急败坏的玄时舒。
她哼哼了两声,招呼白芷去端药“去问问苍耳,王爷喝药是个什么章程。”
“还有王妃调养身体的药。”玄时舒善意地提醒道。
苏令德扭头瞥他一眼,到底还是对白芷颔首道“还有我调理身体的药, 请相太医开个方子,就在临仙山府抓药吧。”
白芷领命而去,苏令德却还是觉得很别扭。想当初她在跟玄时舒的关系里,多游刃有余呀,如今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呢
玄时舒手中执笔,见苏令德一脸苦恼的模样,他笑着将笔搁在笔架上“夫人要是有什么烦心事,不妨替为夫磨墨,让为夫替你参谋一二。”
苏令德扫了他先前落笔写下的“母后亲启”这四个字, 扁扁嘴“才不要。”
她径直站起身来,夺门而出。
玄时舒万万没想到她居然二话不说就逃了出去,他看着她的身影愣了半晌,无奈地摇了摇头“哪有像她这样的夫人。”
玄时舒的话听着像是埋怨,但下一句便是“川柏,你去找人护着她,别让不长眼的人打扰她。”
川柏眼观鼻鼻观心,麻利地出门去安排,心里腹诽还不都是王爷你自己宠的。
被王爷宠坏了的王妃,径直走出了他们住的小院,在附近的药田溜达。
苏令德也没走远,只是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怔怔地看着药田里各色的草药发呆。过了会儿,她摘下一片叶子,擦了擦,开始吹“难丢你难管你”的小调。
这首吹叶小调轻快又婉转,她从前听来只觉得有趣,看着嫂嫂脸红也只觉得好玩,直到如今,她才渐渐品出其中百转千回的缱绻与情思。
以前,她好奇地要跟嫂嫂学绣鸳鸯送给哥哥。嫂嫂搪塞说,那只有夫妻之间才会用鸳鸯,换而要教她海鹰。苏令德小时候虽然闹,却也听话,当即就拍板肯学海鹰。但那时,她也曾好奇地问过嫂嫂,什么是夫妻
嫂嫂红着脸,支支吾吾地告诉她,夫妻就是一家人呀。
她自小在哥哥嫂嫂怀里长大,那时的她觉得这句话再对不过。
直到现在,她才恍然明白,夫妻是一家人,却又不仅仅是一家人。
哥哥对她,和对嫂嫂,从来都不一样。
可她跟玄时舒这一对夫妻
她想到玄时舒曾经的那些“莺莺燕燕”,想到曹岚无数次的明示暗示,想到太后的不满她下意识地咬了一口叶子,叶片的涩味一下充斥了她的口腔。
“令令”
在苏令德心绪纷乱繁杂之时,她忽地听到玄时舒唤她的乳名。苏令德吓了一跳,立刻转身质问道“你怎么来了”
跟在玄时舒身后的川柏略带骄傲地挺直了胸脯。
玄时舒则遥遥地看了眼不远处的拐角,然后转向苏令德,抿了抿唇,颇有些委屈地道“我信都写完了,夫人还不回来,我来接我的夫人也不行么”
苏令德狐疑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在长廊的拐角,绿树丛荫的背后,她看到了青色盔甲的一角。
苏令德微愣,恍然大悟。
曹峻领命,代替曹岭驻守临仙山府。恐怕这是曹峻在巡视临仙山府。
玄时舒重重地咳了一声“令令,喝药的时候到了。”
他故意强调道“你得按时调理身子,这样才有利于子嗣”
苏令德无语地看着他“王爷,你大可不必这么大声强调,只要是个有心人,现在早都该知道我要调理身子了。”
玄时舒十分无辜地看着她“是吗你的身体,我怕别人不上心,多强调几遍总是没错的。”
玄时舒在乎的压根不是什么子嗣,他十有八九就是说给曹峻听的。
苏令德翻了个白眼,她转身推着玄时舒的轮椅回他们的院子“我都没管你的莺莺燕燕,你怎么这么多心眼”
玄时舒挺直了腰背“夫人,你这话我可是不依的。”
苏令德推着他进门,敷衍地道“知道了知道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不是。”玄时舒一改今日惯来的调侃,显得无比郑重“我身边从来没有什么莺莺燕燕。”
苏令德一愣“诶”
“从前,你问我,潜夜卫在不在我手里。我对你说,不在。这句话,对,却也不对。”玄时舒点了点自己面前的凳子,示意苏令德坐到他身前来。
苏令德依言坐下,困惑地问道“什么意思”
“我拆散了潜夜卫,建了自己的影卫。”玄时舒冷静地向她解释“红袖楼是我的产业,莺莺和燕燕,是我的属下。”
苏令德震惊地瞪大了眼睛“那你万花丛中过的声名”
玄时舒轻咳了一声“咳,安排任务顺便藏敛锋芒,这不是一举两得么。”
“嚯。”苏令德怔愣半晌,终于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感慨。
玄时舒见她不再多说一句话,以为她不信,语气有几分焦急“令令,我或许在旁的事上三缄其口,那是因为着实未到能说出来的时候。但此事,我绝无半分虚言”
他想要进一步解释,却见眼前的苏令德抬眸看他,她的眼底漾开的皆是笑意。
苏令德歪着头,笑着调侃他“王爷,你着什么急呀”
玄时舒一噎,他发现早晨那个被他“欺负”得红着脸跑出去的苏令德,好像一下子消失得无隐无踪。从前那个笃定地拿“难丢你难管你”来调侃他的苏令德,又回来了。
玄时舒竟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这开了窍的人,还能把开好的窍重新堵回去吗
苏令德见他困惑,更加笑靥如花。
“让我猜猜。”苏令德托腮,一本正经地道“王爷是不是担心,万一这事儿没有说清楚,我就喜欢旁人不喜欢你了呀”
听到“喜欢旁人”这四个字,玄时舒心口一刺,他脸色微沉,警告道“苏令德”
“诶”苏令德眨眨眼,朗声而应“我可没像王爷,坐在脂粉堆里拥香抱玉,还要我信你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我”玄时舒百口莫辩,他眉峰微蹙,想着是不是回应天城之后,带着她去红袖楼里走一遭能让她放下这个心结。可当他抬起头来,看到她盈盈在笑,便恍然大悟她早就信了他的话,只不过是来调侃他罢了。
“你真是”玄时舒无奈地摇了摇头。
苏令德朝他做了个鬼脸“让你看一眼人家的衣角就吃醋。”
玄时舒一噎,看着她得意的笑容,心里却又软得一塌糊涂。
大概这就是爱吧,无可奈何,又甘之如饴。
“等等”玄时舒忽地福至心灵地想到“你终于分清了,我的吃醋,和岳父吃你哥哥醋的区别吗”
这回轮到苏令德哑口无言,她愣了愣神,红着脸朗声唤道“哎呀,药怎么还没来”
苍耳跟着白芷,一同把药送了过来。钱婶也按华陵游给玄时舒开的方子熬好了药,充当苏令德调理身子的药,一并送了过来。
川柏舀了两勺让苍耳先尝,等苍耳尝过之后,他又舀了一勺给华陵游尝。华陵游易容成了相太医身边的聋哑医侍。相太医下山去开善堂,每日轮流带着他和吴五郎去给病人看诊。今日因为是玄时舒喝药的第一天,所以由华陵游坐镇。
华陵游朝玄时舒比划了几下这药滋补养体,不用换,可以喝。
玄时舒颔首。他目光扫过苍耳拿来的装药的碗这碗身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字,仔细读来,却是大医精诚。这样的碗可不多见,可见天师是花了很大的一番心思,避免他们偷偷换药。
苏令德也注意到了这个很难复制的碗,她皱了皱眉,先推脱钱婶带来的药“药太苦了,过会儿再喝。”
玄时舒当着苍耳的面,将碗中的药一饮而尽,然后才若无其事地劝苏令德“良药自来苦口。”
苏令德略想了想,居然当真听劝,竟舀了一勺药放入口中。
玄时舒心下一惊,袖中的手立刻紧握成拳苏令德该明知碗中的药是他的药,她不能喝才对。他不知道苏令德究竟意欲何为。
苏令德才饮一口,就哇地一下吐了出来,直直地吐在了苍耳的脚上。
苍耳吓了一大跳,往后跳了一下。他完全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脸上顿时露出了错愕的神色。
苏令德涨红着脸,直直地指着苍耳“出去”
玄时舒在这一刻与她心意相通,他立刻明白了苏令德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