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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的伊始
    中国有字可循的文明从鸟踏脚成印那里获得启蒙,想那仓颉望鸟所踏于沙滩上的爪印,就窥得天机,而后就将万物写成了画,才有了中国文明的桃之夭夭。中国的文明从一幅画开始,所以,才有如画如诗的5000年路程。

    中国人见窾木浮而知为舟,见飞蓬转而知为车,见鸟迹而知著书,《淮南子》说是因为“以类取之”——看见相似的而有所模仿,所以中国人看着天地万物而模仿得自己的人间万物。那写意的水墨山水画由山水中写实而来,却另含具人意的烂漫,而中国的文字也是这样的从写实的世界中来,却抽象成另一个只有人才能看见的世界。

    从甲骨文开始,中国人力求将万物抽象成线条画,起先每个人画出的汉字粗细肥瘦弯曲度可能都有不同,后来在西周逐渐规范成可标准化模件化的大篆,形成了方块字的基础。而在上自商代的早期、下至秦灭六国的一千多年的时间里,还出现了专门铸刻在青铜器上的文字——金文。等到了秦朝,丞相李斯受秦始皇之命统一文字对大篆加以去繁就简,改为小篆。形体愈加简化,规范,几乎完全脱离了随心所欲的图画文字,成为整齐和谐的方块字体。东汉许慎《说文解字》说起过这段历史:“秦始皇帝初兼天下……罢其不与秦文合者。(李)斯作《仓颉篇》,中车府令赵高作《爰历篇》,太史令胡毋敬作《博学篇》,皆取史籀大篆,或颇省改,所谓小篆者也。”

    因为在木简上用漆写字很难画出圆转的笔划,所以几乎同时,就产生了隶书。主要将篆书圆转的笔划改为方折,便于书写,所以隶书的“隶”字有“附属”之意,暗含意思其为篆字的衍生。

    此时,恰巧出现了蒙恬造笔的传说,虽然笔早在新石器时代就有,在湖南长沙的战国楚墓里也曾发现目前所能见到的最早的毛笔实物。根据当时的发掘报告讲:做法与现在的有些不同,不是笔毛插在笔杆内,而是将笔毛围在杆的一端,然后用丝线缠住,外面涂漆。

    而秦的笔是将笔杆一头镂空成毛腔,笔头毛塞在腔内,所以真正现代意义上让中国人书写了几千年的毛笔就从秦开始了。

    因为毛笔的改良,为汉字从书写的实用演变为书法的唯美提供了工具。古人说“唯笔软则奇怪生焉”。所以笔头柔软的毛笔,赋予了书法变幻莫测的线条,这之后,由隶书延展逐渐发展出草书、行书和楷书,然后中国的汉字就在方与圆、虚与实、枯与湿、疾与涩、巧与拙之间形成了蔚为大观的书法世界。

    从图画、符号到创造、定型,由大篆到小篆,到隶书定型的这个过程中,中国的文字靠着一个稳固的模件体系继承和发展。那德国学者雷德侯在其《万物》里如是说:“汉字可以说是人类在前现代文明的最复杂的形式系统,而且也是模件体系的完善典范。汉字的五万个单字全部通过选择并组合少数模件构成,而这些模件则出自相对而言并不算庞杂的两百多个偏旁部首。”

    靠着这个模件体系,中国的汉字得以由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而变化无穷焉。也因此,确保了中国文明的连续性,这样的连续性让西方人包括雷德侯叹为观止:“这种令人敬畏的统一性在世界历史上是无以伦比的。”

    但是模件化的定型之后,从隶书到楷书、行书、草书,各种形体逐渐形成的过程中,却又是体现着中国人标准化生产之外的艺术创造力,中国人曾经很善于制造标准但却又不容许自己为标准所制衡,就好比曾在宁夏看到的西夏砖一般,那工匠即使必须按照标准制造出一块块严格符合规格的砖块,却又要在砖块上按上一个只属于自己的手印。所以中国古代的画家制造出种种成画技巧的画论,每个人画出的江山依然完全不同,然而却又是出自一个相同的体系。

    所以中国可以从一生出万物,但这个一从来都不会从万物之中消失。而这个一就是中国人文明的精神,简单标准,却万物生生。比如火药,比如印刷术,比如指南针,这些都是整个人类文明的一,因为有此一,才有了后来西方突飞猛进的技术发展。

    所以,西方16世纪的哲学家弗兰西斯·培根在面对西方日新月异的技术革新时曾在他写的《新工具》里如是说过:“这些发明远不如三大发明那么显著……因为这三大发明首先在文学方面,其次在战争方面,再次在航海方面,改变了整个世界许多事物的面貌和状态、并由此产生了无数变化,以致似乎没有任何帝国、任何派别、任何名人,能比这些技术发明对人类发展产生更大的动力和影响。”

    但是,在这个一之后,中国人更喜欢把衍生的技术变为生活的艺术,让天地之间因人而由苎麻艳成锦缎,火药被放成烟花,指南针被用作风水勘地,这些后来被西方人发展成侵略武器的东西在出现的伊始不过是中国人想要让人间的生活锦上添花,天、地、人和谐共存而已。

    雷德侯比较中西方的艺术创造力的不同后曾得出过如是的结论:“对中国的艺术家来说,模仿并不具有至高无上的价值。预期制作貌似自然造物的作品,他们更像尝试依照自然的法则进行创造。这些法则包括了大量有机体的不可思议之创造。变异、突变、变化,随时随处不断增加,终于形成全新的形态。看起来西方人好奇的传统根深蒂固,热衷于指明突变与变化发生的所在。他们的意图似乎在于学会缩短创造的过程并使之更加便捷。在艺术中,这种勃勃雄心可能造成一种结果,那便是习惯性地要求每一个艺术家及每一件作品都能标新立异。创造力被狭隘地定向于革新。而另一方面,中国的艺术家们从未失去这样的眼光:大批量的支撑作品也可以证实创造力。他们相信,正如在自然界一样,万物蕴藏玄机,变化将自其涌出……”

    中国人的艺术与发明大多从万物中来,又回万物中去,甚少有让天地难以消受的创造,去农村发现从城市里带去的东西的包装让那里的土地无法消化,而成了千百年来中国没有垃圾的农村真正不可能消失的垃圾。我想这大抵就是西方发明与古老的东方创造的最大的区别,我们享受了西方发明的物质生活,却也为此留下了大量不能消解的现代垃圾,我们在失去重来的机会。上帝已经不能再发一场洪水让世界重新来过,因为他会发现如果他毁灭了人类,这个世界会出现更多让他无法处理的人类的垃圾。

    所以,古老的东方那与大自然环环相扣的生物链一般的文明生态也就成了如今众人注目的焦点。

    曾经中国的创造力让世界倾倒,如今我们却被西方的创造力所覆盖,但善于自省的这个东方民族,也许会在后来的某一天让进入休眠期的这朵花朵重新再开放呢?因为这块土地赋予这个民族的智慧是如此的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