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时,只听环佩珰琅之声,盛装打扮的息夫人出现在楚王面前。楚王一见,果然是人间难得一见的绝色,什么丹之姬,弹筝女,不及眼前万分之一。息夫人见惯了众人惊艳的表情,不慌不忙,向楚王拜谢,楚王答礼不迭。息夫人亲执白玉杯为楚王倒酒,素手与玉色相映,楚王的表情和蔡衷侯一模一样。息夫人轻启丹唇,说:“大王请。”楚王从来没有听过如此美妙的声音,愣了半日,忘记这里不是楚王宫,忘记眼前的美人是这里的女主人,忘记了这是正式的宴会现场,直接伸手去接。息夫人忍下心中不快,将酒杯递给宫人,转递楚王,楚王一饮而尽。息夫人请辞回宫。
楚文王想起蔡哀侯的话,“她目如秋水,脸似桃花,长短适中,举动仪态,天下无双。”果真是天下少见的美色,他回头看看息侯,心想,凭你也配跟这样的女子生活?!息夫人离席后,楚文王神情恍惚,不知道宴会何时结束,自己怎样归馆。
第二天,楚文王在馆舍设宴,表面上回请息侯,背地里暗伏兵甲。息侯赴席,酒至半酣,楚王假醉,对息侯说:“我给你们夫妻帮了这么大的忙,请你夫人出来陪陪我。”息侯顾左右而言他,楚王哪里容他分辩,发出暗号,伏兵四起,席间擒住息侯。楚王亲自杀入息宫,寻找息夫人。息夫人闻变,叹道:“引虎入室,是我自作自受!”息夫人本打算投井而死,被楚将阻挡,威胁她说:“夫人,您如果死了,息侯还有命吗?”
息夫人默然垂泪,是啊,自己一死了之,楚王必然迁怒深爱自己的丈夫。楚王志满意得来到息夫人面前,看着楚楚可怜、瑟瑟发抖、娇容如花的女子,心中一阵阵得意:大丈夫有权有势,什么抢不到?他终于如愿以偿,拉起息夫人如玉的手了。昨天一夜,他都在捉摸怎么才能牵起美人的手,他才不在乎那些束手束脚的中原礼教,他是大国的国君,小小的息君对他而言不过蝼蚁一般。想那息夫人,跟了自己,做大国夫人何等风光,何等荣耀,不比在这里任人欺负强百倍?如此想来,楚文王胸中居然升腾出英雄救美的万丈豪情!
美人到手,如何善后?那个碍手碍脚的息侯,该怎么处理,楚文王听手下讲息夫人曾想自杀,楚文王生怕美人有个好歹,以好言抚慰,许以不杀息侯,将他安置于妆水,封以十家之邑。遂即军中立息妫为文夫人,载以后车。
大车槛槛,毳衣如茭。
岂不尔思,畏子不敢。
大车窀窀,毳衣如埔。
岂不尔思?畏子不奔。
瓠则异室,死则同穴。
谓予不信,有如嗷日。
——《诗经·国风·大车》
息夫人摇身变成文夫人,坐在强盗的车上,望着故园的风光,想象着故人悲泣的脸庞,她心如刀绞。彬彬有礼的息君是自己托付终身的爱人,可是他却无法保护自己。车子经过一片桃树林,过去几年的甜蜜生活片断涌上心头。那年,也是一个春天,夫妻二人春日游园,她送他木瓜,他赠她美玉: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诗经·卫风·木瓜》
两人订下白头之盟,相约一生彼此敬爱,不离不弃……回忆中,每一个场景都那么快乐,每想起一件,她的心仿佛被刺上一刀。
车子离家园越来越远,眼泪迷蒙了她的双眼,她只能在心里默默念着:夫君,奴去也,前路茫茫..今后各自珍重。
缔兮络兮,凄其以风
楚文王熊赀(?~公元前675年),楚武王(熊通)子,芈姓。公元前690年,武王子伐随途中卒,次年,熊赀继位为楚国国君,为楚文王。因武王位长达51年,文王继位时已人到中年了,公元前680年,他抢夺息夫人的时候,已经是半老头子,息夫人才20多岁。
楚文王抢回文夫人,越看越喜欢,想方设法讨好文夫人,但这位文夫人在文王面前少言寡语,几乎从不先开口对文王说话,文王问一句,她才答一句半句。总是被人巴结讨好的楚文王不能理解文夫人的心思,他能给她的只有珠宝、华服、排场,他以为这些就能让女人开心,让女人为自己动心,转而讨好自己,依附自己。偏偏这位文夫人一点都不领情,她永远都不能忘记楚文王是怎么把自己从息国掳来,这份屈辱并没有因为两个儿子的出生有所改变。人的心思真是奇怪,文夫人对楚文王越冷淡,楚文王越喜欢文夫人,如果文夫人像其他美人一样极力奉承他,也许他不会那么用心。
楚文王得到了文夫人的身体,他并不满足,他还要得到她的心!可是文夫人整日落落寡欢,不言不语,以沉默对抗楚文王的淫威。文夫人已经成为他生活的重心,当初掳她回宫是为了享受美色,万没想到自己反而成为感情的俘虏。
一日,楚文王一再追问文夫人何以如此不欢,她说:“吾一妇人,而事二夫,纵弗能死,其又奚言?”文王听了文夫人哀婉欲绝的话,没有半分惭愧,在他心里,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才是文夫人不快乐的原因。他认为文夫人恼怒的是蔡侯,只要攻打蔡国,替文夫人出了心中恶气,她就会喜欢自己。强盗逻辑永远将错误归结于别人,楚文王则相信只要拥有武力,世界上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于是,楚文王兴兵灭蔡。蔡哀侯花光所有积蓄贿赂楚国上下,才保住性命。楚文王的努力依旧徒劳,文夫人并没有因此对他感激涕零,仍是淡淡的神情。她的心一直没有离开息君,时间流转,她对软弱却有礼的故人的怀念从未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