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兮衣兮，绿衣黄里。

    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

    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绿兮丝兮，女所治兮。

    我思古人，俾无诜兮！

    缔兮络兮，凄其以风。

    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诗经·邶风·绿衣》

    楚文王打仗在行，在感情上却很失败，他晚年只爱文夫人，可他的爱太自私，他爱的方式太残酷，外表柔弱，内心坚强的文夫人用沉默表示自己的立场。楚文王至死也不明白文夫人为何对那个胆小懦弱的息侯如此深情，他从来没想过，将她掳上车的那一刻，她再也无法快乐了。

    楚文王遵守了诺言，没有杀死息侯，然而灭国之痛，毁家之痛，足以让人崩溃，息侯在痛苦中郁郁而终。搬弄是非的蔡哀侯也没有在灭国之后就被杀死，他又活了九年，才客死异乡。楚文王在灭蔡不久死去，而桃花夫人的结局却有多种传说。一种是息侯到楚王宫见到妻子，二人相约殉情而死。死在楚文王之前，楚文王还将二人合葬。这大约是善良人们的美好愿望吧，息侯被楚文王安置在息地，应该会派专人监视，这一对苦命鸳鸯再见的可能性极小。还有一种说法，楚文王死后，文夫人作为王子的生母，对楚国政治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楚文王死后，文夫人所生二子都很小，长子堵敖本为嗣君，才智各方面不如弟弟，文夫人更喜欢小儿子熊浑，堵敖渐渐长大，觉得弟弟会威胁他的地位，几次三番想要害死弟弟，都没有得手。熊浑也不是省油的灯，他私畜死士，乘其兄出猎，袭而杀之，回宫后对母亲说长兄患疾病而终。文夫人已经不是那个软弱的女子，久历风雨，她大约猜到其中的关节，知道如果把真相捅出来，对谁也不好。她顺势让诸大夫拥立熊浑为君，是为成王。任其叔子元为令尹。

    子元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自从其兄文王死后，便有篡立之意。文夫人生了两个儿子，美丽依旧。子元对寡嫂心存非分，楚文王去世时，两个儿子年纪都很小，子元言语行动挑逗文夫人，欲逼其就范。只是朝中尚有权势威望很高的大夫斗伯比，故此不敢纵肆。斗伯比病卒。子元遂在王宫旁边盖起高楼，每日歌舞奏乐。文夫人知道是子元搞鬼，便让人传出话去：“先君舞干戚以习武事，以征诸侯，是以朝贡不绝于庭。现在楚兵已有十几年没有发兵中原，令尹不图雪耻，而乐舞于未亡人之侧，是什么意思？”

    此话传出后，子元不得不有所收敛，其他贵族大臣议论纷纷，子元为了树威，不听旁人劝说，带领兵车六百乘，自为中军，浩浩荡荡，杀奔郑国，结果一仗未打便撤军回国。早有人将消息传回楚国，子元自作聪明，先遣报文夫人说：“令尹全胜而回！”文夫人冷静地说：“令尹如能歼敌成功，应该大肆宣扬，宣示国人，告诸太庙，以慰先王之灵。”子元大惭，从此不敢对文夫人起轻薄之意。

    妻子岂应关大计？英雄无奈是多情

    春秋时代，尤其是在中原周边，抢婚也是一种习俗，而且那时还没有对女子的贞操要求，息夫人的愤懑更多来自家庭被毁，伴侣被拆散。人们对息夫人也多报以同情态度，一个弱质女子，一再遭受恶势力的欺凌，她用沉默作为武器，表示自己的不满，多么坚强难得。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礼教变成压抑人性、折磨灵魂的工具，尤其是贞操观念成为社会思潮的主流后，息夫人的遭遇不但不为人同情，还被拿来讽刺丧失气节的知识分子，既不符合逻辑，也不符合人情。尤其是被变形的礼教弄得冷酷无情的清代文人，甚至质问息夫人，你为什么不去死！这种追问，从唐代杜牧开始：

    细腰宫里露桃新，脉脉无言几度春。

    至竟息亡缘底事，可怜金谷坠楼人。

    ——《题桃花夫人庙》

    小杜用绿珠坠楼和息夫人偷生进行比较，他觉得息国亡国责任全在息夫人。息夫人亡国后，仍然享受人间富贵，这让小杜非常生气，便拿绿珠殉情的故事谴责息夫人。绿珠也是一个令人同情的受命运拨弄的女子，她本为交趾女，姿容绝艳！石崇以“珠十斛”购得，颇为宠幸。权倾一时的孙秀馋涎绿珠美色，便派人向石崇索绿珠。石崇放出话去：“绿珠是我所爱，除此人之外，其他美人随你挑选。”

    孙秀得知石崇抗命，大怒，便游说赵王诛杀石崇。当赵王派兵来抓石崇时，石崇正与绿珠在高楼饮宴，对绿珠说；“我今日为你而死。”绿珠哭着答道：“愿效死于君前。”言罢，即跳楼而亡。随后，石崇及其家人全被赵王杀死。在小杜看来，息夫人当日死在楚文王面前才是正确的选择！

    贪生怕死是人的本性，虽然有舍生取义的古训，古训常常是用来说别人的，清朝邓汉仪也仅仅是伤心沉痛，他自己不也苟且着活在世上吗？

    楚宫慵扫眉黛新，只自无言对暮春。

    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

    ——《题息夫人庙》

    他把息夫人与投靠清廷的文人相提并论，类比不伦不类。息夫人能做的反抗就是无言以对，比那些软骨头文人强上百倍。清人洪亮吉更过分、刻薄：

    空将妾貌比桃妍，石上桃花色可怜。

    何似望夫山上石，不回头已一千年。

    ——《题息夫人庙》

    他的意思大约是息夫人应该有坚如磐石的意志，努力保证第一任丈夫对自己的所有权，这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其他，诗人全不放在心上。一方面要女子温柔似水，另一方面又不能给温柔女子完整的保护，当危险到来的时候，洪亮吉们不去想怎么让女子保全性命，却要求女子们具备圣人才有的品格，为他们守贞。非人的礼教下扭曲变态的灵魂，没有一点人情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