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莺就如元稹心口上的那颗朱砂痣,要用他一生的不眠夜来回味。20年后,元稹仍作诗《春晓》追忆当年初次幽会的情事:
半欲天明半未明,醉闻花气睡闻莺。
狂儿撼起钟声动,二十年前晓寺情。
又是追忆。花前月下,才子佳人,偷情的愉悦,看起来很美,却经不起认真推敲。一如元稹的多情,实际是他薄情、寡情的另一面。于女子,元稹多多益善,他的情史中有温婉贤惠型的韦丛、青春姣丽型的莺莺,也有成熟妖艳型的薛涛。
豢锦江滑腻峨嵋秀,扫眉才子名薛涛
薛涛,字洪度,本乃官宦之女,少即天赋过人。8岁时,其父曾以“咏梧桐”为题,吟了两句诗:“庭前一古桐,耸干入云中。”薛涛应声而对:“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其父闻之默然。果然,一语成谶,后父亡,家道没落,及笄乃入乐籍。她不但诗写得好,还通乐器,并且精通书法,是一个典型的才女。
当时的剑南节度使韦皋闻涛之诗名,即召之侍席赋诗。席中,涛挥毫写下七律《谒巫山庙》,从此在蜀地诗名远播。据说,韦皋曾打算奏请其为校书郎,以负责处理文牍工作,后因故而搁置。但是,薛涛也因此而得“女校书”之名。薛涛38岁那年,曾任剑南节度使的武元衡入相,奏请其为校书郎,才终得脱了乐籍。
当盛装的薛涛出现在蜀中官员为监察御史设的欢迎宴上时,元稹不由得惊为天人:高墙髻,双凤步摇簪,上穿宽领对襟大袖明衣,内束胭脂红抹胸,黄色绣花的披帛绕臂,下穿上窄下宽红色长裙,佩以蔽膝,缠枝花为饰,腰束紫色长带,足著高头如意履,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岁月并没有在这天生丽质的脸上留下什么痕迹。
酒宴上,元稹神情恍惚,全部心思只在一人身上。他毫不掩饰自己对薛涛的好感:
锦江滑腻峨嵋秀,生出文君与薛涛;
言语巧似鹦鹉舌,文章分得凤凰毛。
与人诗歌唱和在薛涛乃寻常之事,她也是曾经沧海的人物,况且与元稹更有11岁的年龄差异。这种经历,这种差异,使她自然舍弃其他女子与人交往时的娇羞柔媚之态,表现出一般女子少有的从容淡定。而这种从容,这份淡定却像一块磁石,元稹一下子就被吸引过来了。元稹自幼由寡母养大,他觉得薛涛身上表现出来的气质有着母亲的味道。
元稹越来越离不开薛涛了,薛涛只是平静地与之弈、与之宴、与之舞,她只想就此终老。一入了乐籍,便是一生的污点,她清楚自己很难寻得与普通女子一样的幸福。对于一个一时意乱情迷的年轻宦游者,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她比谁都清楚。
若不是韦丛的离世,也许薛涛会一直保持和元稹的这种隐约而又有几分暖昧的关系。如果真是如此,对薛涛无疑是一件好事。本已心似死灰了,燃起来难,但是点燃后又去浇灭它,则更是一种毁灭性的伤害。
长安城里年轻的妻子,心正随着丈夫一日日的远去而逐渐死去。当丈夫从任所的第一封家书离开她的视线时,她终于长逝于世。
长安的急信送到御史府,元稹正邀薛涛在园中饮酒。得知韦氏辞世,元稹的手一颤,杯子一倾,杯中的液体洒了一身,屋子里立刻弥漫起醇醇的浓香。
虽然与韦丛的结合,他考虑更多的是自己的仕途。但是,几年来韦丛的贤淑和善良,他是满怀着感激之情接受着的。虽然没有对韦丛说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样的情话,他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以后的生活将会没有韦丛相伴……
泪水,漫过眼眶,如大雨滂沱。
面对残席,薛涛心底生起了无限的柔情。她轻轻地揽过元稹的双肩,希望这个哭得像孩子一样的大男人在自己的怀里获得片刻的慰藉……她的心一点儿一点儿地被元稹的泪水填满了。
所有的女人都有一颗温柔浪漫而纯洁的心,年近不惑的薛涛亦然。元稹的眼泪早巳淹没了薛涛的七窍玲珑心。夜深人静之时,她只一遍遍地问自己:在未来的某天,假若我死去,这个人也会这样为我伤心流泪吗?
“洪度,她走了,我只有你了。你千万不要离开我。”他呢喃着。
她何尝不想有一个温暖的肩膀可以倚靠。几十年迎来送往的生涯,她那伤痕累累的心越来越渴望真情的呵护。特别是40以后,孤独感更加强烈了。她总是频繁地盛装出席各种各样的宴会,因为她不愿意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房子里。但是,喧闹后的静寂更加可怕。每当酒醒后的半夜,她总是不停地绕着园子走走走,然后倒头便睡。
便是梦,我也再梦一回吧。她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决定敞开胸怀接受这个30岁男人的爱情。
快乐的时间总是容易过。相守一年后,元稹被贬离开成都。同双文的离别一样,元稹依然是情话绵绵的:“洪度,现在我是被贬斥之人,你跟着我只会受苦。这是我不能忍受的。你安心等着,我的大红花轿只会为你而来。”
一个曾入乐籍的女子,不管她多么有才,多么有情,好男人终归是不能娶的。未娶而有交往,是一段风流佳话;一旦娶回家,便是众人的笑柄,仕途还如何走下去?精明如元稹,这个道理他当然明白。
在四季轮回的漫长等待中,元稹纳妾了,是平常人家的好女儿安氏;元稹也娶妻了,是名门望族之女斐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