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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五、复课闹革命
    五、复课闹革命

    1967年秋天,终于接到了开学的通知。

    停课快一年了,开始时我还觉得在家里呆着很自由,很好玩。可时间一长,就慢慢地开始想念老师和同学们,想念学校的生活了。停课在家期间,在爸爸妈妈的督促和帮助下,我学完了老师给我的小学三年级的语文和算术的课本,我把作业做得工工整整的,我想老师看到一定会高兴的。

    那天早上,我早早就起了床,催着妈妈要吃早饭,还不到7点我就背着书包跑出了家门,一溜烟来到学校。很远地我就看到许多背着书包的孩子,啊,他们也来得那么早,大概他们也跟我的心情差不多吧。

    一年没来学校了,感觉很亲切,可是等我走进学校大楼,却立刻惊呆了:学校已经不成样子了!过去洁白无暇的墙上到处粗暴地刷着标语,贴着大字报,玻璃窗几乎全部被打碎。教室里,原本崭新的课桌和椅子都被刀划棍打的千疮百痕,有的裂开,有的断了腿。黑板上也被狠狠地戳上了几个窟窿。

    同学们陆陆续续地来到了。小伙伴们好长时间不见面,自然格外亲热,互相打闹着,也惊讶地谈论着学校发生的变化。

    贾老师仍然是我们的班主任,她还是那么和蔼可亲,上课还是那么认真。但是,她的笑容里多了些感叹和无奈。对于现在的政治运动,对于学校发生的变化,她从不谈论,她只是尽量认真地上好每一节课。我把我在家期间完成的全部小学三年级语文和算术的习题作业交给她。她接过来翻看了一下,微笑着说:“你能很认真地学了语文的全部生字,做了算术的每一道习题,做的很好,应该表扬。”然后她把作业本还给我,叹了口气:“学校停了一段时间课,现在刚开学。今后怎么教学还没确定,看来跳级的事现在可能是不行了。你是个聪明用功又听话的好孩子,今后自己要多读书,多用功。不论将来怎么样,好好学习总是有用的。”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学校的秩序完全被打乱了!

    教学计划根本没有,原来的所有课本都不能用了,新的教材还没有编写出来,老师上课都不知道讲什么。全天上课变成了半天上课,有时候只上一两节课就放学,有时候到学校后被告之直接放学。

    学生们的变化更大,尤其是高年级的孩子们变化更大,过去彬彬有礼听老师话好好学习的孩子们,很多已经完全变了。打骂同学、破坏桌椅、上课不听讲、顶撞老师、随便说话、骂人、随意进出这些过去几乎没有的行为现在已经是家常便饭。每个班级几乎都出现了几个类似小流氓的学生,他们歪戴帽,斜瞪眼,张嘴就是污言秽语,在上下课和放学时故意不走正道,互相打闹往其他学生身上乱撞,故意找茬打架。经常看到几个学生互相群殴,甚至动刀子,有的学生被打得头破血流,占上风者趾高气扬。老师根本管不了也不敢管。过去同学之间的关系友爱互助亲密无间的关系被破坏殆尽了。

    从高谊街45号我的家走到通江小学去上学,溜溜达达地走也总共大约有10多分钟的路程,过去上学放学都是跟徐党生一起走,主要走高谊街,到友谊宫门前高谊街就走到头了,左转到友谊路上,走一个街口就到了通江街,右转几十米就到学校了,这里也是通江街头,再走就上江堤到松花江边了。好象还是在停课期间,徐党生家就搬家了,他也转学走了,现在的上学放学都是我自己走。没有了伙伴,感觉有点孤单,但因为路很近,很快也就习惯了,从妈妈家搬到爸爸家后,我曾经长距离走读来往于高谊街到安和街松拖子弟校之间一学期之久,天天起早走很远去乘车,光是走到车站的距离都比现在远得多呢。可是,我却突然遇到了很大的麻烦。

    一天,我早上去上学,路过一个居民院的时候,有两个男孩子站在院门口拦住了我:“喂,站住!”我停住脚步,两个孩子一高一矮,但都比我高大一点,走到我面前,其中一个上来就推我一把,另一个往我头上拍打了一下。“你们干什么?”我完全没有防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翻他的兜!”高个子说,矮的把我的上衣和裤兜搜了一遍,什么也没找到,就狠狠踢我一脚,“滚!以后别从这里走,见到你还揍你!”

    当时,一些坏孩子成帮结伙地欺负比他们小的老实孩子已经是天天碰上的事,每天上学和放学都是我的噩梦,放学时我尽量跟同学们一起走,人多了好一些,如果是自己走,几乎每次都挨欺负。没办法我又开辟了两条新路,一条是从高谊街走到通江胡同就右转弯,这样可以躲开经常有孩子打劫我的黄楼。一条是家出来走上游街到通江街,这样可以避开高谊街上所有的危险。再有,看到前面可能出现危险就临时绕路,有人拦我我就跑,即便这样,还是经常被追打。我在外面被欺负,经常是哭着走回家,其实不是因为被打疼了,更多的是委屈,窝囊,想不通,为什么专门欺负我,就因为我老实吗?快到家的时候,我都把眼泪擦干净,我从不跟家里任何人说这些事,我不想让爸爸妈妈知道,从小我就这样,有什么事自己扛,觉得别人知道了很难堪,即使是爸爸妈妈。但是,我一进门,大姐姐总是问我:“卫卫你怎么了?是不是挨欺负了?”“没有啊。”我总是故作轻松,甚至装出点笑脸。“行了别骗我了,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找他们去!”大姐姐有点生气了。但我绝对不会说。“她怎么知道我受欺负了?”我觉得很奇怪。“你自己照照镜子!”大姐姐把镜子递给我,我拿过来一看,镜子里的我眼睛红肿,泪痕未干。第二天开始,我再受了欺负,回到家之前,我都要找个地方用自来水好好洗干净脸,特别是眼睛,然后在外面转悠一会儿,让红肿的眼睛恢复正常才回家。

    终于,三条路都走不通了。高谊街有两个地方劫我,上游街有一个地方劫我,通江街有一个地方劫我。友谊路有两个地方劫我,一个是黄楼,另一个地方最讨厌,正是卡在友谊路与通江街的街口,这里是我无论走哪条路都必经之处。而且这里有几个孩子最可恨,仿佛专门跟我过不去,每天上学我自己走必然被他们追打,甚至追到学校门前。放学时我跟同学们一起走,他们远远看着不过来,但是他们看我的眼神就在告诉我,你躲过今天躲不过明天!

    每天从一起床,我头脑里想的只有一件事,今天上学怎么走,走哪条路,遇到那些孩子打我我怎么跑。妈妈跟我说什么,我吃的什么饭,全然是精神恍惚,基本不知道。每天放学前,只想着怎么安全到家别挨打。而我内心的这些痛苦,无论对家里,还是对老师对同学,我从来不说一个字。

    一天早上,我又是满腹心事地走出家门去上学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昨天放学时在通江街路口那几个孩子已经放了话,告诉我今早等着我。怎么绕也绕不过这个路口,我到底该怎么办?我低着头一路走一路犯愁,脚踢到了一块砖头,我鬼使神差地把它拣起来,旁边还有一块,我又拣起来,一口气拣了四五块砖头,装满了我的衣兜和裤兜。我抬起头,心里突然冒出一股劲来:今天我不躲了,不绕了,也不跑了,我要大摇大摆地走我的路!谁要是敢拦截我,欺负我,我就跟他拼!我昂然走过高谊街,走过那两个院子,走过友谊路的黄楼,我浑身充满一种渴望,一种战斗的渴望!

    在友谊路与通江街的转角处,在那个我怎么也绕不过去的院子门口,站着四五个男孩子。多数比我高,只有一个比我矮,但这个家伙最坏,最跟我过不去,一天不欺负我他都不舒服。我眼睛盯着他们,径直走过去。

    几个孩子脸上带着“狞笑”,看着我越走越近。他们非常了解我,他们准备动手了,他们喜欢骂我打我追赶我,他们喜欢看我哭叫逃跑的狼狈相,他们非常期望着听我求饶屈服,因为我挨过他们打,哭过,跑过,但是我从没求过饶,没有屈服过,虽然我从来没还过手。这应该就是他们老是跟我过不去的原因,他们一定要让我求饶,屈服!

    我迎上前去,从兜里掏出砖头,对着站在最前面最高大那个孩子头上猛砸过去。那孩子万万没想到我会来这一手,他头一偏,转身就跑。我另一只手也掏出砖头,两手两块砖头挥舞着冲过去,对他们的头上脸上狠狠地打!应该说,我根本不是这些孩子的对手,他们中任何一个人单独都可以轻松地把我打翻在地然后狠狠揍我一顿。但是,今天他们完全乱了套。我冲进阵中如入无人之境,他们没有任何抵抗,都是转身就跑。我把砖头对着他们的后背一块一块砸过去,他们跑得真比兔子还快。我紧追不舍,终于追上一个。

    就是那个最跟我过不去的矮个子。

    我一直把那几个孩子打没影了,把这个矮个子逼到他们院子的门口,但是他背后是墙,我堵住门,他无路可逃,惊恐地看着我,浑身发抖,眼睛里充满绝望。我双手各抓着一块砖头高高举起对着他的脑袋,恶狠狠地问:“你们为什么要欺负我?你今后还敢不敢再欺负我?”

    我当时跟他是脸对着脸,眼睛对着眼睛,距离不会超过五厘米。我估计我当时一定是圆睁大眼,目光极其凶狠,咄咄逼人,杀气腾腾。那孩子哆嗦着小声挤出几个字:“再......再不......敢了......”“大声说!”“再不敢了!”“告诉你,再敢欺负我,我砸死你!”我蔑视着眼前这个矮子怕得要死的样子,转脸找那几个孩子,连影子都找不到。我把两块砖头狠狠砸到地下,拍拍手上的灰尘,转头向学校走去。

    这是我从出生以来第一次用自己的勇气和力量战胜欺负我的人。而且从此后,我再也不躲不绕,想走哪条路就走哪条路,只是手里和兜里多了几块砖头,谁欺负我我就坚决跟他干!也真怪,从那以后,再也没人劫我欺负我了,尤其是转角那个院子,那几个孩子远远看我走过来,赶紧就先躲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