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混乱的生活
班级里新转来一个男同学叫马遂,个子不高,肤色黝黑,一双眼睛格外有神。有一天在课间,他走到我跟前主动跟我说话,还记得他一边说话一边两手撑着两边的课桌打悠悠,很浓重的北京口音,从此以后他就成了我小学时代最好的朋友。
马遂家住在友谊路与通江街交叉口的大黄楼,离学校很近,可是每天他都早早地到我家来,我们再一起去上学。放学后他也经常邀我去他家玩。
贾老师对我,应该是十分偏爱的。在我刚进入通江小学几天后,她就创造条件鼓励我跳级,还培养我当班长。现在跳级已经不可能了,班干部也当不明白,因为我年龄在班里最小,长的也最瘦小,那些淘气的大男孩子我根本管不了也不敢管。可是贾老师仍然喜欢我,有什么好事先想着我。那年的“六一”儿童节,哈尔滨市有一个大型文艺演出联欢会,是部队文工团表演歌舞杂技,学校每个班就给了一张票,中午放学的时候贾老师把我叫来,悄悄把票塞给我,说:“每个班就一张票,在儿童电影院演出你自己去看吧,别告诉别人。”我正准备要去的时候,马遂跑过来,约我放学去他家玩。我说我有事不能去了,马遂非问我有什么事,我也不会撒谎啊,就吱唔着说我去看演出,是老师刚给的票。马遂一听,转头就奔贾老师去了:“老师,也给我一张票呗!”我一把没拉住他,赶紧转过脸,贾老师怎么答复他的我都没敢听。过后贾老师对我说:“不是跟你说了每个班就一张票,叫你别告诉别人吗?”我羞红了脸,嗫嚅着:“他问我,我一下子就说出来了......”贾老师慈爱地着说:“这孩子,不会撒谎啊。快去吧。”那时正是中午,阳光灿烂。
学校的秩序继续混乱,我们这个年级最早有18个班。有两个班可能因为没有班任老师所以被分了,把学生分配到各个班,我们班也分来几个,其中有一个男孩子分来,却引起了轩然大波。
这个男孩子叫鲍军明,有个绰号“崽子”,也许是他的小名。他个子高大,身体强壮,是学校里有名的打架大王。我曾经在学校里看他把高一两个年级的男孩都打得直哭,没想到他分到我们班来啦。
当时我们班的陆希平、邓书仁和刘凤生是班里最强壮最高大的男孩,鲍军明到我们班的第一天,就与他们三个进行了激烈交锋,把他们都给打了。在贾老师严厉制止下,勉强平静下来开始上课。一节课没上完,教室的门被人“砰”地一脚踢开,好几个17、8岁的大小伙子拥在门口,一连声地吼道:“鲍军明!给我出来!”“敢打我弟弟,你出来!打死你!”贾老师被猛然惊吓,脸都变了色,手捂着胸口,半天才缓过气来。她走到门口,对那几个小伙子说:“现在正在上课,你们有什么事,下课再说!”那几个小伙子总算还给老师点面子,还往里指指点点,骂声不绝:“等你出来!整死你!”再看那鲍军明,面不改色,嘴里也没闲着:“就打了,怎么的,我在乎你们!”
课是没法上了。下课后,我看见那几个小伙子围着鲍军明,但是没有打架,其中一个对鲍军明说话说的很动情,大意是你和我弟弟都在一个班,今后好好处,别打架。那几个也你一言我一语地帮着说,鲍军明比他们都要矮一头,哼哈地答应着。后来才知道,陆希平吃了亏就跑回家告诉了他哥哥,他哥哥带着一帮人来给弟弟出气,等跟鲍军明见面后发现认识他哥哥,所以打架变成了劝说。
三年级的下学期,贾老师病了,不能来上课了,我们班级没有了班任老师。每天我们来到学校,都不知道今天是谁给我们上课,学校老是找老师临时给我们代课,今天这个老师,明天那个老师,课也讲的乱七八糟。有时候就干脆放学。
家里的保姆,我们叫大姐姐的,过去是个非常淳朴的农村姑娘,现在随着在城市里生活的时间长了,年龄也大些了,逐渐也发生了明显变化。我们家对待保姆特别尊重,爸爸妈妈经常叮嘱我们要听大姐姐的话,要尊重她,不能顶撞她。因为我们这些孩子逐渐也大了,正在形成自己的独立性格,对各种事情也开始有了自己的看法,对大姐姐的有些事也是有意见的。每天爸爸妈妈很早上班,很晚才回来,爸爸妈妈在家时,她在各个方面还是非常注意的,可他们上班一走,她就是家长了。首先是她对弟弟的态度让我们很不舒服,可又不敢说,也不敢告诉爸爸妈妈。
一天早上,弟弟不知因为什么哭闹,不好好吃饭,直到爸爸妈妈上班走时候还没哄好。他们前脚一出门,大姐姐立即声色俱厉地训斥弟弟,弟弟又大哭起来,大姐姐一把将他抱到窗台上,说:“你再哭!你再哭我把你扔下去!”正在这时,爸爸突然回来,可能是忘记什么东西了回来取,一进门刚好看到这一幕,他赶紧喊道:“哎呀,不能在那里呀,危险啊!”大姐姐立刻变了个笑脸,对弟弟说:“你看,不让你上这么高玩,你不听,看看你爸爸说你了吧?还不快下来!”弟弟抽泣着没敢吱声,我们看在眼里,也没敢说什么,心里却很生气。
大姐姐越来越越喜欢逛街,越来越喜欢打扮,白天经常外出很长时间,弟弟幼儿园放假期间大姐姐外出就带着他,我和姐姐在家里,大姐姐锁上一个屋子的门,让我们呆在一个屋子里。有一天大姐姐又带着弟弟出了门,接近中午的时候,弟弟一个人回了家,他那时才刚5岁,从来没让他单独出过门,我们非常惊奇,问:“你怎么自己回来了?”弟弟哭着说:“我跟大姐姐到中央大街妇儿商店去,她不知道去看什么东西,人多,我怎么也找不到她,后来我就自己走回家了。”正说着,大姐姐急匆匆地跑了回来。一看到弟弟在家,不由分说,上来就重重地打了弟弟几巴掌,边打边说:“你乱跑什么你!吓死我了!”弟弟大哭起来。大姐姐又吓唬我们几个:“告诉你们,不许乱说啊!”
从此后,大姐姐再出门,都是把弟弟锁在屋子里,让他睡觉,然后再出去。有时候弟弟醒了她还没回来,就在屋子里哭叫。我们在这间屋子里也进不去,干着急。几年后,大姐姐已经离开我们家很久了,弟弟偷偷告诉我一个秘密:那时候有一天他睡醒了,要小便,可是大姐姐还没回来,门锁了出不去。他哭叫半天也没人开门,尿憋得不行,想尿地下或者盆里吧,又怕大姐姐回来不愿意,最后他把尿尿到一个洋铁皮的大水壶里。尿完他就又跑回床上躺着装睡觉。一会大姐姐回来了,她每次回来都习惯性地捧起大水壶对着嘴“咕咚咕咚”喝一气,弟弟吓的用被蒙住头,从被缝往外偷着看,只见大姐姐喝完水后,把那壶水拎出去倒掉了。估计她喝完也觉出有点不对味儿,八成以为壶里的水放时间长了有点坏了。
家里买了台缝纫机,其实妈妈用不了几次,我们都小,也不会用,这台缝纫机基本也是大姐姐用了。她那时想学绣花,弄了许多图样和彩线,天天用缝纫机绣花练手艺。
大姐姐还结交了一些年龄相仿的女朋友,经常来家里玩,有一个姑娘叫马丽珍的最常来。当时文革时期很盛行改名字,马丽珍说她的爸爸也要给她姐俩改名字,给她改名叫“马革”,给她妹妹马丽霞改名叫“马命”。她俩嫌太难听,没同意。
当时我叔叔从北京来信还跟爸爸商量要给我们两家几个孩子改名字,把中间那个字由原来的“立”改成“红”。叔叔家那几个孩子都改了,我们却不太同意这个提议,后来我们家的孩子都没改。
随着文化大革命运动的深入,我们家受到的波及越来越严重了。爸爸妈妈每天回家谈到的话题越来越沉重,当时各个单位都有“造反派”,这些“造反派”过去都是普通职工,现在他们组织起来,专门揪“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简称“走资派”。而各个单位过去的领导也就是“当权派”,都是“走资派”。因为运动的锋芒已经指向了国家领导人,有一天我在街上看到一条写在马路上的大标语,内容就是打倒刘少奇。回家我问爸爸:“刘少奇不是国家主席吗?为什么要打倒他呀?”爸爸苦笑一下,没有回答我。既然国家主席是最大的走资派,那么各级领导都执行了他的路线,所以无一幸免都是走资派,围绕如何对待这些走资派,造反派又发生了分化,比方说爸爸单位分成了“楼上团”和“楼下团”,一派保爸爸,打另一个单位主要领导;而另一派则支持那个领导,打击爸爸。妈妈单位分成“大团”和“小团”,一派支持妈妈,一派打击妈妈,两派又都共同打击另外两个领导。哈军工分成“山上派”和“山下派”,黑龙江省分成了“捍联总”和“炮轰派”。全国都大乱起来。
有一天我放学回家,看见家门上和走廊里都贴满了白纸黑字的大字报大标语,写着爸爸的名字,“揪出国民党的残渣余孽!”“打倒混进党内的走资派!”,我吓呆了,不知怎么办才好。一会儿爸爸回来了,他一声不吱,只是一把一把地把这些标语都撕下来。
爸爸单位的造反派一次一次地来抄我们家。因为我们住在省军区的宿舍,我们家隔壁就是军区的通讯站,军区一听到消息就派战士来制止,这样反复多次。
1967年12月30日,刚满10周岁的我自己定了一个学习计划。
每天写算术一个练习,写语录一条,要会背,会用,还要写日记。
按时上学不要迟到。
每星期开一次斗私批修会,互相争(征)求意见,自我批评,严格要求自己。
不要成天玩,放学以后,吃完饭,就算算术,写语录,完了就玩,一般最多只能玩4小时,没有事的时候,可以听收音机,看书报,关心国家大事。
本计划1月1日开始执行
不遇特别事情一律不准破坏
坚决,执行!
坚决,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