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养鸡记
说起养鸡，还是在大城市的楼道和院子里养，如果在现今简直不可思议。可是，在30多年前的“史无前例”期间，就不奇怪了。那时食品供应非常紧张，几乎什么都要凭证凭票定量供应，每人每月半斤肉。产妇买鸡蛋还要凭医院的诊断书。逢年过节每家不管你人口多少，供应一只鸡或鸭。那时爸爸从“牛棚”刚刚“解放”出来，又带队下乡搞基本路线教育，搞了两年。每次下乡，都要几个月才回来一次。在农村的生活很艰苦，所以他每次回来，妈妈为了给他改善生活，就托人买只活鸡杀了炖汤。因为不容易买到，有机会就提前买了回来，弄个草筐放进去临时养几天，还不好意思放到楼道，就放在自己家屋子里。等爸爸回来就杀掉了。
后来，楼道里的邻居家，几乎家家都开始养鸡了，因为买不到鸡蛋，所以家家都靠自己养鸡下蛋吃。楼道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鸡笼，还有公鸡，早上还打鸣呢。谁家母鸡要是下个蛋，满楼都听见“咯达咯达咯咯达”的欢叫声。白天鸡都放到了大院里，各家的鸡聚在一起，也有个百八十只，到了晚上，各家再把自己的鸡弄回去。还真没有丢鸡的。
有一天，妈妈下班时又抱回一只鸡，我们家也开始大大方方地开始养鸡了。
这是一只白母鸡，大大的冠子鲜红，当时各家养的鸡大致分两大种类，一类是外国品种，主要是来航鸡。俗称“洋鸡”，纯白色，公鸡母鸡的冠子都很大，但是母鸡的冠子是倒向一边的。这种母下的蛋是白皮。另一类是国产品种，俗称“家鸡”，毛色五彩，公鸡是大冠，直立着，母鸡冠子很小，也是直立着，下的蛋是红皮。
我们家正式养这第一只鸡就是白色的“洋鸡”，单看它的外表，非常普通，它的冠子在洋鸡里并不大，也就是有三斤重，不胖不瘦，长长的两条腿，身子十分灵活矫健。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长腿”。
我也有了一种新的家务活——剁鸡食。那时家里养鸡可没有现在这样现代化，用颗粒饲料什么的，那时就是把青菜叶子剁碎，拌上苞米面，这就是主要的饲料。也有时直接喂些高粱米和碎苞米。再就是吃剩的饭菜。
这是一只极优秀，极出色的母鸡，它很快就表现出与众不同的特性了。
“长腿”来了没几天，我就把它放到院子里，加入了鸡群。
按照正常的规律，鸡群里新加入的成员，会遭到原来群落里面的鸡的集体攻击和欺负，会有几场激烈的厮打，院子里的孩子很以此为乐，他们也很关注每天加入鸡群的新鸡，根据它们的个头，体形，性格判断它的战斗力，推测它今后在鸡群中的地位。不要以为只有公鸡才互相格斗，母鸡之间的拼杀也是非常激烈的。一般来说，新来的鸡总要受几天欺负，即使是很厉害的鸡也不得不暂时忍气吞声，因为是群鸡一齐来攻击。要过些天，鸡群认可了新鸡的加入，不再群起而攻之了。这只新鸡才算安稳地生活在群体里了。
长腿一进入院子里，立即引起鸡群的注意，几只鸡气势汹汹地跑过来伸嘴就啄。我和弟弟都拾起几块石子，准备打那些过于凶恶的鸡，这是孩子们把家里新买来的鸡放入院子里时的传统办法，以此助自家的鸡一臂之力。可我们立刻就发现，我们的担心是多余的。只见那“长腿”毫不畏惧，奋起迎战，它的身体非常灵活，敏捷地躲开第一只来犯的鸡嘴，却把自己的尖嘴又快又准又狠地啄在对方的脸上。这一下子就击退了第一个敌人，然后它又迎向第二只冲过来的鸡，那只鸡比它高大，它却一下跳起来，扑棱着翅膀“咯咯”叫着，用一双长腿和利爪抓在那只鸡的头顶上，使它惨叫着逃跑了。
长腿三下五出二，接连击退了几只冲过来的鸡，并乘势追杀过去，那些鸡四散奔逃，冲乱了鸡群，也吓住了其他蠢蠢欲动的鸡。长腿见一时没有鸡敢过来，便旁若无鸡地迈着方步，低头一嘴一嘴地觅起食来。
有两只大公鸡，迈着沉稳的步子，逼近前来。公鸡的敌手是公鸡，它们对新加入鸡群的母鸡并无敌意，说不定心里还在偷着乐：“又来了一个靓女！”表面上它道貌岸然的，似乎不屑一顾，但过不了多久，它就会慢悠悠踱过来，猛地踩到新母鸡身上强行交配。母鸡也无可奈何地被它强bao。公鸡从母鸡身上下来，心满意足地“咯咯”叫几声，就算宣布了对它的占有权，新来的母鸡只有默默地忍受与服从。此后，它在鸡群中就算有了一席之地了。但是看这两只大公鸡的架势，它们显然是被新来这只母鸡在它们的领地上如此放肆而激怒，冲过来维持统治秩序的。
面对两只又高又壮的大公鸡，长腿真是胜似闲庭信步，它似乎毫不在意地一下一下低头啄食。在大公鸡冲到它跟前，利嘴就要啄到它的冠子上的一刹那，它突然一躲，立即跳起来，一嘴反啄在大公鸡头上，它从安静的觅食即刻转入战斗状态，其间连一点过渡都没有。也正是这种反攻的突然性，一下子把大公鸡打了个措手不及。它还来不及反应，只见长腿跳着连续几下凶狠的进攻，信不信由你，两只大公鸡惨叫着飞也似地逃跑了！
长腿又开始踱着方步一下一下觅食。整个鸡群都被震撼了，它们从没见过如此凶悍的新母鸡，原有的规矩完全被破坏了。在长腿走过的地方，鸡们都与它拉开至少两尺的距离。有哪只鸡躲的稍慢一点，长腿伸嘴就是一下子，甚至还要追过去啄上两口！
我们的长腿，是在我们院的鸡群中唯一一只第一天加入就没被欺负住，反而大获全胜的鸡，这是空前的，也是绝后的。从此，它在我们院的鸡群之中，成了当之无愧的鸡王——无论公鸡还是母鸡都算上。
不久，妈妈又买一只母鸡来，是只家鸡，我们叫它“大黄”。大黄很肥，比长腿肥得多，可长腿却整天欺负它。长腿没事时就啄大黄尾巴前面那片后背，把毛啄掉后就啄它的肉，经常啄的血淋淋的。大黄也任它啄，也不反抗，也不躲避，就跟没事一样。
长腿和大黄共同生活了一段时间后，家里又新添了两只洋鸡，一只又高又大，昂头挺胸的，像只公鸡的架势，它的冠子特别大，所以我们叫它“大冠”。大冠也是只很厉害的母鸡，在院子里也不受气，它甚至对长腿也不很服气，但是长腿狠狠教训过它之后，它也只能俯首称臣。另一只也非常有特点，它身上的毛永远是长一片短一片，又脏又乱，比起长腿、大冠干干净净的样子，那就是个乞丐，赖赖巴巴的。我们就叫它“赖巴”。赖巴在打斗方面是最熊的，任何鸡都能欺负它，从没见它对别的鸡有过任何反抗，更别说主动进攻别的鸡了，连比它小一号的鸡都欺负它。谁啄它一嘴它都往后缩。不与任何鸡争斗，这大概就是它的哲学。别看它这么没脾气，它可是活得有滋有味，一点不郁闷，你看它吃起食来，那频率比别的鸡要快几倍，人家吃一口的工夫，它已经吃了几口啦。人家啄它一下，它一缩头，躲开之后更加倍努力地去抢食。几只鸡在一起吃食时，别的鸡都有分神的时候，比如抬头看看别处，啄一嘴旁边的鸡等等，可它从来没有，就是一个劲猛吃，它要比别的鸡多吃一倍。谁欺负它都丝毫不影响它的情绪，更不影响它吃食。
春天到来，鸡们都进入了产蛋期。洋鸡充分显示了高产的特点，当时家鸡一般是两到三天产一只蛋。可洋鸡最少三天也产两个蛋。我们家的长腿经常是连着四五天每天下一个蛋，然后停一天又连产三四天。它曾经10天产过8个蛋，甚至还有一次两天产了三个蛋！它是我们家乃至我们院甚至我们能听说的范围里最能下蛋的鸡了。家里产蛋第2名就要属赖巴鸡了，它也曾在10天内下过7个蛋。大冠就差些，连下两天蛋就要停一天，10天它也就产5、6个蛋吧。我把它们产下的每只蛋都在壳上用钢笔写上日期和鸡的名字，每天晚上都要把鸡抱出来挨个摸摸屁股，看看有没有蛋。如果有的话，第2天就关在窝里不放出去了，等它产蛋。
时间长了，鸡们自己会掌握产蛋时间，早上出去后，到近中午时，自己就跑上三楼我们家给它准备的窝里，产了蛋后又跑出去。
这时我每天剁鸡食的量也增加了许多，鸡食里拌的苞米面和粮食也大大增加，因为鸡连续产蛋，营养跟不上不行。鸡食里还给拌些鱼粉和碎鸡蛋壳补充钙，不然鸡下出的蛋就是软壳的。赖巴鸡就产下过软壳蛋，拿都拿不起来。
入秋的时候，长腿得了一场大病，整天趴在窝里不吃不动，可把我急坏了。妈妈把消炎药掰成小块，让我定时喂它，喂药时把它嘴掰开塞进去。再就是用放血疗法，把鸡翅膀下面用大针挑破，放出些血来，有病的鸡放出的血是暗黑色的。
长腿虽然病了，但它过去的威风还在，别的鸡对它还是恭恭敬敬的。只有一只鸡态度有了明显的变化，这就是大冠。它的个头，体型都比长腿要猛，过去也一直不太服气长腿，经常会有意无意地对长腿撩搔，长腿曾狠狠教训过它，它这才不得不低头。现在长腿病得起不来，大冠冷眼旁观，感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有一天大冠突然发起了对长腿的凶猛进攻，长腿也挣扎着跳起来反击，两只鸡打得难解难分，羽毛飞了一地，冠子上，脸上都血淋淋的。别看长腿病成这个样子，它的反击也是极为顽强。两只鸡战斗了10多分钟，大冠终于胜利了，虽然它胜之不武。此后长腿与大冠相互处于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
第2年开春的时候，发生了一场鸡瘟，院子里的鸡死了大半，我们家的几只鸡除了长腿之外，大冠、赖巴全死了，长腿只剩下一口气，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可它还是顽强地活下来了。
只剩下这一只鸡，就把它养在一个柳条筐里，它从来也没胖过，现在就更瘦了，可它又一次战胜了病魔。
有一天晚上，突然听到长腿不住声地怪叫，我赶紧跑去看，只见筐里的干草着起火来！火苗已经窜起很高，我浇上去半桶水才把火扑灭。这下长腿可真成了落汤鸡，我把它抱出来，它没有受伤，但余悸未消，身上还在发抖。它的窝为什么会起火，无从考证，也许是哪个邻居吸烟的烟头没捏灭掉到了草里，也许是哪个淘气孩子干的，但长腿命大，又逃过了这一劫。
天气暖和起来，长腿又开始生蛋了。它还是白天放到院子里，自己跑回来下蛋，它已经没有去年下蛋那样多了，但是它产的每个蛋还是给我们带来喜悦和快乐。
有一天晚上，长腿没有回到窝里，我和弟弟满院子找，跟所有的邻居打听，甚至到别的院里去寻，可是找不见它的踪影。我们连着找了三天，第4天，在鸡窝附近的水缸里找到了它，它可能是在自己回窝时不慎踩翻了水缸的盖子，落入水中淹死的。
它逃过两场大病和一场大火的三次劫难，却淹死在水缸里，没有逃过这一劫。
给它打开膛，看到它瘦瘦的身体里，还有很多大大小小的蛋，其中一个已经成形，包了一层软壳。
此后，家中就再也没有养过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