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震惊世界“九、一三”

    1971年9月13日，发生了对当时的中国大陆不啻于爆炸100颗氢弹那种影响力的政治事件“9.13”事件，在那一天，中国当时政治上的二号人物，副统帅，接班人林副主席，乘飞机外逃，在外蒙古沙漠折戟沉沙，坠机身亡。从此，坠机地点“温都尔汗”这个陌生的地名被那一代中国人牢牢铭记在心中。

    1971年的9月，我13周岁，上初中二年级。“9.13”事件发生的时候，全中国除了极少数人之外，几亿人还都什么都不知道。

    当时正值文化大革命中期，林副主席的声望如日中天，从文革开始起他迅速上升为中国的二号人物，借助“大树特树毛泽东思想的绝对权威”，他的个人声望和地位飞速攀升至仅次于毛泽东之下亿万人之上，被称为“亲密战友”，“副统帅”，在1969年召开的中共“九大”上，他的“接班人”地位被空前绝后地写进了党章。当时的中国大陆，人们在任何会议、活动、上课前甚至一日三餐前都要高呼“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然后就是“敬祝林副主席身体健康！永远健康！永远健康！”他的名字在每天的收音机中被无数次提及，他手举“红宝书”紧跟在伟大领袖身后的形象和他的亲笔题词充斥在全中国大陆的报刊、杂志、书籍、街头宣传画、所有的会场、教室、办公室甚至每个家庭。全国人民人手一册甚至几册的《毛主席语录》中，写在最前边的就是他写的《再版前言》，每个人都要求背诵，甚至谱成歌曲传唱。我至今都能熟练背出和唱出第一段：“毛泽东同志是当代最伟大的马克思列宁主义者。毛泽东同志天才地、创造性地、全面地继承、捍卫和发展了马克思列宁主义，把马克思列宁主义提高到一个崭新的阶段。”

    就在这样的氛围之中，“9.13”的一声巨响，确实是太突然了，太震撼了，太有戏剧性了，真是让人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最先感觉到有点异样的，是那年的国庆节，从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之后，年年每到10月1日庆祝国庆已经成为惯例，而且是“五年一中庆，十年一大庆”。每年的9月30日晚上，在人民大会堂都要举行盛大国宴，10月1日国庆日，毛主席及党和国家的领导人都要登上天安门，检阅各界群众游行彩车队伍，晚上还要举行焰火晚会。全国各地所有城市都要有游行、彩车、焰火晚会。我从上学后每年也都参加游行或者是参加夹道欢迎，晚上等着看焰火礼花。可是1971年的10月1日，却格外平静，没有了游行和彩车，没有了焰火，毛主席也没有登上天安门。听到的理由好象是因为备战。那时跟苏联的关系极为紧张，中苏边境不断发生流血冲突事件，1969年还爆发了珍宝岛战役。毛主席号召“备战、备荒、为人民”，“深挖洞、广积粮”，“团结起来，准备打仗”。尤其在我们边境省黑龙江，备战气氛更加浓厚，城市人口都往内地农村疏散。我们从进中学开始就天天参加军训，参加挖防空洞，制烧备战砖坯。所以，说是因为备战，似乎也有道理。此后一直到1984年之前，十多年都没有举行过庆祝国庆的活动。

    日记摘录：

    1971年9月26日阴雨连绵星期日

    这几天战备很紧，苏修在边防线上突然大量增兵，增加到一百多万。敌人蠢蠢欲动，大敌当前，我们一定不能放松警惕，加紧备战。今年“十一”国庆可能不集会游行了，街道加紧挖防空洞，备战很紧。现在我们要把学习搞好，做好本职工作。苏修如果敢来，就让它葬身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1971年10月1日晴转阴星期五

    今天是伟大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22周年的纪念日，伟大领袖毛主席，领导人民推翻了三座大山的压迫，建立了新中国。今年由于备战很紧，全国大中城市都不游行，而是游园庆祝。

    到了10月中旬，省里在省会哈尔滨的北方大厦召开一个大型会议，参加者是全体县（团）处级干部，我父亲也接到了通知。本来文革期间开会是家常便饭，但这个会特殊在于，连续开7天会，这么长的会期要求与会者全部住在北方大厦，带换洗衣物洗漱用具钱和粮票，会议期间不得外出不得回家不得会客不得通信不得打电话。这就给这个会议添加了很神秘的色彩。

    1971年10月11日星期一

    今天，爸爸上午接到通知到人民大厦开会。听说是开7天，带粮票，不能回家。会非常重要，不要打电话。晚上爸爸就去报道。

    我想会议一定和苏修最近在边境调兵有关。我想，苏修叛徒集团，背叛列宁主义，篡夺了苏联党和国家的领导权，比老沙皇更厉害地侵略别国主权，多次想侵略我国领土，不断挑起边境事端，如今又大量调兵于中苏边境。如果苏修胆敢来犯，我们一定和全国人民一起把苏修、美帝全部消灭光！

    尽管会议要求的如此之严，但各种流言蜚语和“小道消息”就是在这次会议期间开始流入民间了。故事千奇百怪，五花八门，但是中心人物和主要事件却非常明确：林副主席外逃了。有说是分乘三架飞机，有说是逃到苏联了，有说是被打下来了。到了会议结束时，社会上尽管谁都不明说，但是基本上人人皆知，心照不宣。

    同学们偷偷地交头接耳，家中父母背着孩子们议论，记得一天下课，我们几个同学走到江边，我看到蒋永杰跟宋庆军悄悄地咬着耳朵说：“......坐了三架飞机，逃到苏联......被导弹打下来......”，他们看到我走近了，互相看看，不说啦。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半个月，开始传达中央文件了，但是对外还没有公开点名。

    1971年11月5日星期六

    今天我们在空调机厂听了工人宣传队师傅和老师传达了中央七个文件。是关于X贼叛党叛国的罪行的。我们听到后，都非常愤怒。老师说要停课办学习班一周。

    1971年11月14日星期日

    一周的学习讨论和批判已经结束了，昨天是全校大会声讨批判X贼叛党叛国滔天罪行。各连各排的代表对X贼罪行进行了批判。我们一定把X贼批倒批臭！

    这样不点名的批判持续了一年多。1972年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据说有个美国记者“别有用心”地问一个北京女孩：“你们的林副主席怎么不见啦？”女孩回答：“早格儿屁啦！”老美听不懂，请教翻译，翻译说：“这是北京土话，没法翻译。”直到1973年，国内报刊才揭开盖子直接报道，“9.13”事件真相、九届二中全会情况、“571”工程纪要等等内容直接从中央文件传达到老百姓的耳朵里。从此开始了“批林批孔”运动。

    “9.13”一声巨响，实际上宣告了文化大革命从理论到实践的失败。

    哈尔滨在文革前有一座俄罗斯风格的东正教木结构尼古拉大教堂，是非常珍贵的建筑，在文革中被造反派拆除了，在原址建起了一座细长方形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纪念塔”，因形状极像一根冰棍，被老百姓背地里偷偷叫“冰棍塔”。塔的四面刻着林副主席亲笔题字“四个念念不忘”：“念念不忘阶级斗争，念念不忘无产阶级**，念念不忘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在“9.13”事件真相大白之后，被炸掉了，变成一个花坛。

    这位征战几十年，横扫千军的元帅，变成了“万岁不离口，宝书不离手，当面表忠心，背后下毒手”的阴谋家。这一路如何走过来的？

    历史在跟人们开了一个大大的极具讽刺意味的黑色幽默玩笑之后，翻过了沉重的一页。

    转眼间40年过去。弹指一挥间。

    文革期间，直接歌颂林副主席的歌曲倒是不多，有一首非常直接，依稀还记得一段歌词和旋律：“想当年，井冈山上飘红旗，林彪紧跟毛主席。紧跟毛主席呀紧跟毛主席，紧跟毛主席......”